“赫!”
昭娘消散的那刻,杨三牧便已从梦魇中溺水而醒来。
他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胸腔内似还残留着寒凉的湖水让他直咳的作呕。
他费劲地爬坐起,视线还未平息便见一道熟悉身影赫然从眼前闪过,撞入泥墙砸陷出巨坑。
扬起的飞沙走石中倾泻出一滩血光,可想那人伤得该有多重,可当眼前的朦胧消散,杨三牧却是忽地傻了眼。
“楼……楼道长?他这是怎么了?”
他话音还未落下,只见楼止踉跄地刚站起几步,垂落的手臂似被无形的利刃划破,飙溅的温血彻底沾染衣衫。
他却眉心微皱,无动于衷。
“发生了什么?楼道长为什么受伤了?”
姜以禾目不转视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她也在疑惑,在楼止身上发生了什么?
从眼纱掉落的那刻,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或者说……他看见了什么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但不同于寻常的妖鬼邪祟,这东西对他似乎有着非凡的意义,以至于他竟傻愣愣地任凭自己受伤!
他的眼中波澜不惊,却又不似沉默时的淡漠,而是如一滩死水般的暗潮。
姜以禾也随着他的异样心生慌措,但依她对楼止的认识来看,着实难看出有什么会让他如此忌惮。
“后院不知为何设了道屏障,你好好躲着哪儿也别去!”
说着,她欲起身离开被他一把拉住。
“姜花你要去干什么去?”
“楼止怕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我去找找有什么能帮上他的!”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落了灰的屋宅中去寻去。
而楼止这边,他确实能看见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
譬如此刻,一袭红裙的女人正冲着他怪笑。
女人如泼墨般的长发不羁的随意散落,遮住了她大半的脸,但却不难看出她嘴角那诡异的上扬弧度。
“咯咯咯咯咯——”
说是笑声,却更似嚼骨磨牙般引人战栗。
他静静地看着,看着她越走越近,看着她慢慢掏出短剑……
她亲昵地将刀刃贴在脸上,任凭划破自己的肌肤淌流血痕,而瞪得凸显的眼中竟是近乎病态的的期许与欢愉之喜。
她看着他,似饿狼豢养孱弱的白羊一般,饱餐一顿并不能让她满足,她要一刀刀将他割下,再一针针将他缝补……
“敬儿……你终于舍得来见阿娘了。”
“阿娘真的好高兴啊咯咯咯咯……”
“可是你身上的伤好像变少了很多,阿娘不喜欢,让阿娘给你多添几道好不好?”
她温声引诱着,像是安慰着还在襁褓中的稚儿,楼止只是敛下眸光,掌心一空,手中的铜剑赫然掉落于地。
“哈哈哈哈哈!阿娘就知道!敬儿最听话了!”
“阿娘要好好保护敬儿!要让敬儿一直流血才能!”
“不能活着!不能活着”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带着濒临崩溃的癫狂,眼中也依然是目眦尽裂的狰狞。
她挥动着短剑,生锈的剑刃像是活的一般,在她掌心于周身来回翻转,剑刃一抖,剑光疾起,剑招倏变,刀刀刺向他要害之地。
转瞬之间,他被砍断脚筋被迫跪地,数十道血痕相继争先恐后沾染衣衫,就连他的脸也没幸免于难,但偏偏不偏倚至双眼一丝一寸。
又一闷哼,那把短剑深刺腹间,被她反反复复拔出有刺入,她在尖声高喊着,实在吵得他耳朵疼,比姜以禾还要吵……
喉间溢出血腥,他咬紧牙关却也在她一记耳光后猛然吐出。
见他吐了血,女人不知是喜还是慌,双手颤抖着抱起他的头,为他撩起碍眼的发丝,轻声安慰道:
“没事儿的敬儿,只要受伤就好了……”
“你的眼睛还是和你爹一样……”
说到这,她又忽地性情大变,猛地随时捡起脚边的石块就朝他砸去。
一拳又一拳,楼止的额头被砸出了血窟窿,止不住的血倾泻而出径直流入眼中染红了那一墨色。
“不对!不是的!”
“你不能像他!不能!”
“不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泄愤一般,将他弄得面目全非,似还不满足,手中的短剑又开始发疯般地随意舞动。
而看着楼止层出不穷地淌着血,杨三牧这下是真的慌了。
他冲他大喊:“楼道长你快躲开啊!”
“别再硬撑了!快逃!”
可无论他如何叫喊,楼止却都只如没听见般,任凭她剑下生花,血染衫褛。
逃吗?
生命本应畅快肆意,可他却困于无风之地被千万根银针刺穿身体,他不想躲也不能躲。
长夜难明,雾失楼台。
像是失真缄默的画面,光色逐一被剥离,似是阴郁的天空低垂,似是灰白的土地高耸,而他被困在中央,看着灵魂被挤压得一片狼藉。
一剑刺破肩胛骨,他有些受不住地瘫下身去,颤抖的双臂勉强撑扶住上半身,他屏息压制着絮乱的脉息,闷咳几声反而逼得七窍都渗出了血来。
意识开始迷糊,他心生不妙,再继续下去那个人就会出来了……
他蹙紧眉心本欲闪开,抬眸看见女人正驱剑向自己刺来,猩红的眼眸却闪烁起薄光。
这一刻,他愣住了。
风林寂静,秘而未宣,剑刃震荡开涟波,塑着寒光寸寸向他逼近。
他放下手中的铜币,认命般缓缓将头垂下。
霎时,一道萧风猛然从耳畔飞骁而过,与剑刃相撞间瞬间四分五裂,是螂臂挡车却也撞偏了短剑原本的轨道。
“楼止!转过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半转过身,而她却像是跃然于山巅的一碗瓷白,赤松蘸了绒雪一笔笔地在他心里晕开属于她的一笔一画。
或许楼止自己未曾发现,他一直未真切地看过她。
而那晚,她似偷走自己身上颠簸的云雾,于是当他再次睁眼时,月光终于又落入他眼中,为她覆上一层雪。
而他因此窥见远黛,斑斓,繁星,于是清风捋出了丝丝银线,流星交织着夜色,缓缓勾勒出她的倩影,让他如古井的生命,也不觉泛起了涟漪。
“姜……以禾?”
姜以禾扔下手中再无一箭可发的弓弩,朝着他义无反顾地狂奔而来。
她跑得越来越快,月亮也似住进她的眼眸般,让他误以为那是另一片汪海,渔火通明,心生向往。
姜以禾不敢松懈半分,眼看红衣女子再度提起短剑,她只能奋力一搏,跃身朝他扑去。
女子身上的铃兰香向他侵袭而来,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住她,却低估了她落身而来的决心。
一番天旋地转,两人双双落了地。
楼止错愕地看着她,却见她毫不犹豫地抬起双手将自己的眼睛覆盖住,似还有一层绸缎彻底将他的视线遮盖的严丝合缝。
眼前一片漆黑,其他感官在这时被无限放大,相撞的心跳、她的喘息未定……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挑逗着他的神经,而他似被卸去了四肢般丝毫不想动弹。
“把眼睛闭上……眼睛闭上就好了……”
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自己,姜以禾将头埋入他的颈窝,一呼一吸间尽是紧绷。
霎时,女人出鞘的短剑成飞沙消散,而她也似幻影般点点隐退不见。
万籁俱静,唯有动荡不安的心跳相互辉映。
姜以禾试探地抬起脑袋左右观望,在察觉无事发生且楼止身上再无多的伤口后猛然松了口气。
“你别动,我先将你眼睛遮住。”
欲抽离的她的手腕被他抓住,姜以禾听见他不轻不重地问道:
“姜以禾,你看得见嘛?”
她愣住,她自知自己是看不见的,刚才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她的猜测,究竟有没有起到作用她不得而知。
“看不见,但我想……它或许就在你眼里,看着你,应该就能看见它。”
月照荒枯,犹如秋之遗琳琅满目。
他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而后又轻声问道:“我的眼睛……好看吗?”
她不由得苦笑一声,“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咚——”
大地忽地一阵晃动,天边一亮似被斩破结界,杨三牧脚步不稳,被迫地踉跄的东倒西歪,脚更是不听使唤地向井口跌去。
“哎哎哎!姜花救命!”
眼看就要掉下去,杨三牧顿时慌不择路地大喊起来,而远边两人的身影跃然踏风而来,几步凌波已离他几步之遥,一出手便及时悬崖勒马。
杨三牧被转了几圈,井是掉不下去了但身子一重便已朝着硬邦邦的泥地摔去。
忽地腰间一紧,他竟悬空被接了个正着。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而一抬眼,杨三牧已彻底沦陷。
姜以禾闻声望来,霎时也瞪大了眼。
“黎微姐姐!?”
女主怎么来了?她怎么不记得书里还有这么一段呢?再向她身后望去,果不其然还见着了黑了脸的萧聿知……
她一时手忙脚乱起来,想着如何处理眼下的场景而手腕忽地一轻,身下的楼止倒是偏头晕了过去。
“不是!你别晕啊!”
晕了我怎么解释这一切?
“山……姜姑娘,你为何会在此处?这位又是……”
虽心中不悦,但萧聿知对于能遇见她这事还是更为伤心,下意识又怀疑起她是不是来找寻自己的……
认出是她,黎微也里面将怀里的杨三牧放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到她的身前,满脸欣喜在看见两人一身狼狈后霎时忧了神色。
“姜姑娘,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待会儿给你们解释,楼止他伤得不轻,还得劳烦萧公子扶一把。”
两人顿时心领神会开始行动起来,而在黎微准备将楼止扶起时,手被猛然被另一人攥去。
只见杨三牧面露桃红,神色羞怯,却又带着某种决心,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宣示。
“这这这……这位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愿意以身相许终身侍奉姑娘!”
顿时红了脸的黎微:这么突然……
一时气青了脸的萧聿知:那我算什么?
只剩自己默默扛楼止的姜以禾:都搭把手啊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