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九月,京中天气就有些寒冷起来。
转眼到了九月十五宴席当日。
皇上是大病初愈，虽说是要弥补八月十五30340;中秋，但没有真如往年中秋一般在庆芳台摆宴,为了赏月四面透风，而是挪在了乾清宫偏殿里头。
乾清宫房舍高大,与养心殿30340;舒适不同，更有阔朗肃穆之感,也能坐下当今这四十多位嫔妃。
休养了大半个月30340;高静姝,便抖擞精神准备赴宴。
宫中不成文30340;潜规则，位份越高30340;人越是到30340;晚。
待纯妃嘉妃于路上偶遇,一并入殿时,除贵妃外所有妃嫔都已经到了。
大殿内点着数不清30340;儿臂一样粗细30340;蜡烛，蜡烛里头灌着细碎30340;香屑,因而不必单独焚香,这殿内便是一室生香。
正上头是皇帝30340;座儿，往下分两列排开，则是众嫔妃之座。
从上首一路排下来：嫔位以上都是单桌,嫔以下则是两人一桌拼着坐了。坐30340;最远最靠门30340;答应们，不但得吹着门口30340;小冷风,估计连皇上30340;脸也看不清,实则是颇为辛苦30340;。
不过能有资格来吹风也比养心殿围房后头来不了30340;那批强一些。
--
纯妃路过座次尾端,忽然停下脚步笑道：“魏答应也来了？可见皇上知道你这回30340;功劳，估计给你封常在、分宫室30340;日子也不远了。”
两妃入内,在座妃嫔本都已经站起来迎候，此时目光就集中在魏答应身上。
魏清雨忙屈膝：“妾身只是缝制了些衣物,担不起功劳二字,纯妃娘娘谬赞了。”
纯妃曾出手帮过魏氏一把,把她推举到皇后宫中，本想着是种个钉子在长春宫，没成想魏氏居然偶遇皇上，一跃成为了答应，还一直呆在九州清晏。
自己往日也难见她，今日见了，自然要点一点她。
你有今日，别忘了是谁抬举了你。
见魏答应诚惶诚恐，一片胆小恭顺状，但并不顺着自己30340;夸赞接下话茬，纯妃就不由蹙眉。
后宫中低位妃嫔找一位主位跟着，是最常见30340;事情。
此时皇上皇后又不在，魏氏若有跟随自己之心，正该当着六宫妃嫔对自己表现一二，自己才能顺利将她收于麾下。
可这魏答应，怎么倒是缩回去了。
纯妃虽心中不快，但脚步未停，只是不再理会魏答应，跟嘉妃两个各自入席。
嘉妃入座后，目光便落在高常在身上，然后唇角微微翘起。
--
贵妃是随着皇上同来30340;。
听太监30340;通报声，又见皇上亲携了贵妃前来。众嫔妃有志一同30340;酸起来。
明明今儿是宴席，皇上居然还特意召了贵妃先去养心殿，要一起过来，真是……真是令人无话可说。
其实倒是皇后先召了高静姝去，说有东西要给她。
皇后胎相渐渐稳固，人也有了些精神，见贵妃一身参加赏月宴席30340;明丽耀目装束，就细细端详了片刻道：“很好看。”
说完点了点头，葡萄连忙奉上一只锦盒，一打开，宝光闪烁，几乎盖过屋里30340;灯烛。
“这是皇上刚登基，册本宫为皇后那一年，两广总督敬献30340;礼物，虽然华美至极，于本宫却不太适合。于是前几日赶着叫内务府将钗上皇后所用30340;九尾凤改成了贵妃所用30340;30340;七尾凤，就给你戴吧。”
只见这只转珠凤钗凤口处衔着垂下30340;明珠硕大圆润，轻微晃动则熠熠生辉。
“本宫知道你这回要打扮30340;好看些，特意让葡萄回去拿了这支凤钗来。”
高静姝也不推辞，笑道：“娘娘做简朴30340;贤后，那臣妾就做享受30340;贵妃了。”
--
探望完皇后，高静姝原想直接去乾清宫30340;，谁料李玉来请，说皇上叫贵妃稍候，到时一并去宴席。
高静姝只得再转去请安。
皇上一见贵妃，几乎叫丽色玉耀之光迷了眼睛。
他唇边含笑，击节赞叹：“这才是朕30340;贵妃。”
高静姝暗中点头：果然，人间富贵花才是您30340;调调。
又想起皇上看她屋里30340;铜帽架旧了，昨日派人给她送了一个瓷帽架。
上头是球状30340;器身，下面为承座——虽号称是瓷冠架，但承座却是用赤金打造30340;海棠花状，再用金丝捻成侧边卷草纹、和四如意云足。高静姝第一眼看到都震惊了，两个小太监一起抬进来30340;瞬间，真是富丽30340;辣眼睛。
至于上面用来放帽子30340;球形器身倒是瓷30340;，但却是海棠红为底，布满了金粉绘制30340;镂空五彩番莲纹及如意云纹，顶部还能打开，里面灌注着珍贵30340;香粉，如果把帽子搁在上头，再取下来就香喷喷，是皇上30340;得意手笔。
还对她道：“皇后不爱这些，朕瞧着搬到你这里正好。”
高静姝忍不住后世流传30340;许多乾隆朝大花瓶，真是花花世界迷人眼。
不过审美是一方面，这样足量30340;赤金底座，高静姝还是很喜欢30340;。
--
闲话扯远，只说此时看着这样耀目30340;贵妃，皇上果然心情极好，盛世才能养30340;这样30340;美人儿。正如开元盛世30340;养出杨贵妃一般。
皇上爱名声也爱繁华，所以皇后30340;简朴贤名就深得他心——帝后一体，皇后30340;贤名就是自己30340;贤名。
但对旁30340;妃嫔，他是不爱看她们穿30340;跟小可怜儿似30340;。他是愿意见一片花团锦簇，以显示他30340;盛世华光。
皇上携贵妃入宴。
待皇上坐下后，众嫔妃先一同行礼参拜，再各自归席。
高常在低下头咬嘴唇：她今儿是着意打扮过30340;，可她位份低，离皇上坐30340;远，本准备皇上进门30340;时候站30340;显眼一点，或者请安30340;声音大一点，或者歪一下，总之让皇上注意她。
可贵妃就跟在皇上身边只落后半步进来，高欣立刻就缩了回来，跟众人一起正常请安。
因皇上这一病，耽误30340;不单有中秋，还有万寿节。
开宴前，众妃嫔就如往年万寿节一般先奉上早准备好30340;万寿礼。
妃嫔们也没别30340;事儿干，上半年准备皇上30340;寿礼，下半年准备十一月份太后30340;寿礼。
嫔妃一体一身都是皇上所有，所以寿礼多半是亲手裁30340;衣裳、荷包、鞋袜等物。虽然不出众，但也不会出错。
当然，也有别出心裁30340;人。
比如纯妃。
酒过三巡后，后宫妃嫔就从贵妃起挨个给皇上敬酒。
高静姝举杯，也不说话，只是笑望皇上。
皇上饮尽，然后道：“你半杯即可，不要再喝醉了。”语气亲昵而温和，酸30340;正在旁边排队敬酒，已经开始举杯30340;纯妃牙都倒了。
于是她缓了缓才举杯道：“皇上，今日虽非中秋佳节，但月圆无缺，也是个好兆头，臣妾敬皇上一杯。”
皇上也饮了。
纯妃就继续道：“臣妾素知皇上文采过人，就将皇上历年来所做30340;咏月之诗抄录一遍，集成一册，献与皇上。臣妾也送了一份去阿哥所，命三阿哥时常诵读。”
说完还当场吟诵一首：“金风玉露共徘徊，为奉慈母特地来。璧月圆时瞻月相，壶天深处是天台……”纯妃笑意满面道：“这首诗正是四年前皇上您陪着太后到西苑万善殿礼佛时所做，臣妾教给永璋背诵，也是要他效仿皇上30340;纯孝。”
教儿子别30340;本事皇上未必喜欢，他正处在大病一场后，对以大阿哥为首30340;儿子们颇多疑心30340;时刻，但听说儿子要学孝心，却是正入了他此时30340;心胸，于是也对纯妃颔首。
纯妃越发道：“不单是孝心，皇上这首诗有感而发正对时景，便与苏东坡30340;‘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有异曲同工之妙。”
高静姝险些将酒呛到嗓子里。
她震惊了：居然真30340;有人敢把乾隆30340;诗词跟苏轼30340;相提并论，真30340;能干出这样30340;事儿！
高静姝平复了一下内心30340;不忿：忍住，几百年后，语文课本会还给两人一个公道。
乾隆却是个很有文化自信30340;人，还曾自称是翰林天子，觉得就算不做皇帝，以自己30340;文采学识也能位列三甲。
纯妃对他御诗30340;赞赏，他欣然笑纳，并且决定让所有阿哥都传阅此书。
可见纯妃这礼送30340;巧妙。
因纯妃当场背诵了当年他赏月所作30340;御史，所以皇上又兴致高昂30340;亲自带了众嫔妃出门，一并对着天上30340;明月，还命李玉准备纸笔，准备再创佳作。
高静姝裹了裹滚着风毛边儿30340;斗篷，兴致缺缺，对乾隆30340;御诗，她是真30340;不感兴趣。
不光她，在原先贵妃30340;记忆里也没有几首——可见贵妃虽然被感情迷惑了双眼，但并没有被迷惑审美，贵妃脑海里所喜爱30340;诗还都是好诗。
高静姝不免感慨：贵妃可是能为皇上而死30340;感情啊，却都不能扭转她觉得皇上作诗一般30340;评价。
可见皇上30340;诗到底水平如何了。
倒是纯妃，一眼看见贵妃兴致低落，不免故意笑道：“贵妃娘娘素来饱读诗书，不知最喜欢皇上哪一首御诗？”
高静姝脑子里一时只有：‘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这种流传颇广30340;神作。
她卡了几秒壳，宛如在课堂被点名但没背课文30340;学生。
之后才回神对皇上笑了笑：“文章憎命达，皇上30340;诗全是天家气象，如今对着月色冷清孤寒，臣妾想30340;却不是皇上30340;诗。”
高静姝抬头看着月色，想起自己格外喜欢30340;一首词：“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皇上侧首看着月光用30340;贵妃，微微一笑，想着这首词30340;下半阙，不由道：“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怪不得贵妃喜欢，实在是这首词形容爱妃恰如其分。”
众嫔妃只恨爹娘给自己生了一对耳朵，在这儿听皇上肉麻兮兮30340;夸赞贵妃。
尤其是嘉妃，心道：什么肝胆皆冰雪，贵妃是脑子里明明都是冰雪，还是化了30340;冰雪，都是水！
--
皇上转头要回殿内时，忽然在簇拥他30340;妃嫔中一眼看到了高常在，不由一个恍神。
碧色锦纱上头绣着百合如意暗纹，水绿色绣碧绿烟柳30340;长裙，一色朴素30340;青碧，而头上也只簪了一枚宝钩状30340;玉簪，两枚丁香花样30340;素银耳坠子用细细金线穿了垂下来。
好似时光倒转，十几年前30340;贵妃站在跟前儿。
莞尔一笑。
嘉妃目光如炬，立刻笑道：“皇上您瞧，当真是堂姐妹，高常在生30340;真有几分像贵妃娘娘呢。”
皇上也不过一个恍惚，随即便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嘉妃不意皇上一言不接，便也当此事不存在，侧脸儿与旁边30340;舒嫔说起了今年30340;松仁月饼味道好。
再不肯说一句关于高常在30340;话。
见好就收，嘉妃一贯是有眼色30340;。
簇拥在皇上身后30340;诸位妃嫔此时分列两边，再拱卫皇上回去。
高静姝忽然想起从前跟着大主任查房，也是大主任走在最前头，他进病房，然后一众尾巴跟进去。他查完了要出来，簇拥在身后30340;主治、住院医师和学生们再呼啦啦分开，等他带头出去，再像尾巴一样跟出去。
她笑起来。
果然，等级在什么年代也存在。
那自己在后宫，皇上是院长30340;话，自己也算个业务副院长啦。
这样想着就美滋滋起来。
而皇上端坐上首，看着贵妃30340;笑颜，心道：她还笑得出？只怕满宫里都瞧30340;出来，高常在故意仿了她初入宫30340;样子争宠，倒是她自己，还笑得无知无觉，没心没肺。真是叫人吃了都不知道。
唉，朕怎么能不多照看些呢。
皇上落座，纯妃后就该是娴妃敬酒了。
娴妃只是照例说了寻常吉利话，皇上也是照例勉励她近来料理宫务辛苦了。两人奏对完毕，皇上也喝尽了娴妃30340;敬酒。
六宫妃嫔心道：大约皇上跟张廷玉等朝臣，也就是这个模式了。皇上大病一场，正是要看后妃对他30340;婉转体贴30340;样子，娴妃竟连这个时候都仍旧是一本正经30340;。真是脑子都用在工作上了。
见皇上吃了两口菜后搁下筷子，嘉妃适时起身。
李玉便上前要给皇上添酒，谁料皇上伸手一挡，忽然道：“贵妃，你坐过来，给朕倒酒。”
惨遭拒绝30340;李玉连忙往旁边使眼色，小福子迅速搬过来一个绣墩搁在皇上后方。
李玉恭敬30340;捧了酒壶递给贵妃。
高静姝还沉浸在自己是副院长30340;喜悦中，骤然被点名，只得起身给皇上倒酒，然后坐在他身后，颇为怨念——这下连口菜都吃不着了。
嘉妃笑意未改：“那臣妾敬皇上和贵妃娘娘，娘娘为咱们妾妃之首，这回又亲自侍疾，果为嫔妃表率。臣妾等都一心感慕，从今往后，当效仿贵妃娘娘一般忠心体贴侍奉皇上。”
这话说30340;就入皇上30340;耳朵，对嘉妃露出了赞许30340;笑意。
高静姝也得在心里写个服字：嘉妃为人真30340;少露峥嵘。自她过来大半年，嘉妃说话总是不露太多痕迹，让人难以捉住痛脚。
比如上回她虽然率先说出林太医夜半出门一事，但也只是那么一说，毕竟是她相熟30340;太医见到了林太医出门，而之后她也并未说出任何对贵妃不利30340;影射之言。
嘉，意为美好。
皇上对嘉妃30340;考评一贯是不错30340;。都是生了一个阿哥，愉嫔还是满八旗出身呢，位份都在嘉妃这个包衣下头。可见在皇上心中，嘉妃地位如何了。
况且嘉妃母家又是朝鲜族出身，康熙爷年间才入了包衣，大约是外域人士30340;关系，皇上也一向较为宽待，就像是立一个对异族宽厚30340;牌坊一样，对嘉妃就比对旁人宽容些。
嘉妃，也似乎总能说到皇上心坎里去。
果然在这个宫里，每个能活下来，且活30340;好好30340;人，都有自己30340;一套智慧。
李玉早从贵妃30340;案上又捧了杯盏来。
高静姝就喝了嘉妃敬30340;这一杯‘贵妃为我辈楷模’酒。
--
皇上赏脸满饮一杯30340;就是贵妃和三妃了，其余从舒嫔开始，皇上都是沾沾唇。
到了贵人起，皇上连杯子都不举了，只负责点一点龙头，表示朕已阅。
终于四十多个嫔妃都阅完，宴席也可散了。
今日是十五，皇上自然未翻牌子，仍旧回了养心殿，看了看皇后，就准备独自入寝。
宫女伺候着皇上换了寝衣，放下帐子。
皇上见到鲛纱，忽然一笑：“等等。”
宫女忙将帐子重新挂到金钩上，敛气退到一旁。
皇上盘膝坐在床上，问李玉道：“新人30340;绿头牌都做好了吗？”
虽然这该是敬事房30340;差事，但李玉仍然回答30340;很熟练：“回皇上，打您从木兰启程往回走时，敬事房就报上来做好了今年新入宫小主们30340;绿头牌。只是您龙体不安，便一直未呈上。”
皇上以手支颐，漫不经心道：“将高常在30340;绿头牌撤了，从此后不必随着送来给朕。”
李玉震惊了。
虽说乾隆三年进宫30340;那一批秀女就惨遭皇上迷信30340;嫌弃，也有一直未承宠30340;妃嫔。但却没有连牌子都不被送上来30340;啊！
四十多个妃嫔，共四大盘子，敬事房多么灵啊，知道皇上一般看不到第三盘就会翻了牌子，所以六个主位娘娘，还有最近六个最得宠30340;妃嫔（当然，也包括大价钱贿赂他们30340;妃嫔）都放在第一盘十二个上。
亦或是宫里进了新人，就将新人们轮番多放上去。
从没听说，有妃嫔没上过盘子就再也不用出现30340;。
李玉30340;脑海里还在头脑风暴，但嘴上已经下意识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
敬事房30340;徐思东正悠闲地躺着，还有个小太监叉着烧肉往他嘴里填。
像简州那样30340;小太监过得凄凉，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但混到敬事房主事这个级别30340;太监，早就把本家名姓找了回来，甚至外头30340;家人都以有这样一个亲戚为荣，兄弟家里抢着要把儿子过继给他呢。
这几天他可是赚30340;盆满钵满：皇上从木兰回来又病了一场。后宫一大半嫔妃干旱了大半年，终于要见到点下雨30340;兆头，当然得拼命给敬事房塞钱。
尤其是今年新入宫30340;新人，谁不想第一个承宠？
新人油水足，所以这几日徐思东乐得像掉进米缸里30340;老鼠。
“哟，你30340;日子过得倒是痛快。”
徐思东眼皮一抬，然后连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哟，这不是我30340;亲哥吗？您怎么贵步临贱地到我这儿来了？”
李玉笑眯眯看着他。
徐思东连忙亲自给他搬凳子，然后让着他坐：“哥哥有话叫了弟弟去吩咐就是了，皇上跟前儿又离不得您，您还亲自来了？可是皇上忽然要翻牌子？”
李玉摇头：“皇上是要摘牌子。”
徐思东奇道：“是哪一位小主惹了皇上不痛快？要摘几日，请哥哥吩咐。”
李玉道：“高常在30340;绿头牌，从今后就不必再送上去了。”
徐思东目瞪口呆。
李玉见他这样吃惊倒是乐了：“你收了她多少银子了？愣是这个德性？”
徐思东也不敢瞒着李玉，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两？”
徐思东神神秘秘：“一千两。”
连李玉都有点诧异了，这真是好大30340;手笔。
“高常在说了，让敬事房连着七日都将她30340;绿头牌放到第一盘。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新人入宫嘛，往前放两三日是旧例，多几天也不是不能办。所以高常在这样大手笔，咱们敬事房也奇怪呢，寻思高常在这是笃定皇上会翻她30340;牌子，还计划着想多被翻几日。还以为要出一位了不得30340;小主呢。”
结果就这？
“我这就吩咐了他们去撤牌子，等明儿我再在档上记一笔。”徐思东问道：“那是报病还是报月事还是报禁足？”撤妃嫔绿头牌都是要记录缘故30340;。
比如各位妃嫔30340;月事，不能侍寝，都会让宫女来报。
就连那些排在最后面30340;绿头牌，敬事房可以往后塞，但绝不敢自己就撤了哪怕一个最低微答应30340;牌子。
否则皇上想起来，一查档案是无故没放绿头牌，敬事房从上到下都得去慎刑司一游，还是有去无回30340;单程票。
李玉寻思，哪有什么理由呢，就报‘学贵妃没学好，惹恼了皇上’算了。
但面上不能这么说，只随口道：“皇上亲口让撤牌子，又不是你往日看人下菜碟偷偷办些鬼鬼祟祟30340;事儿，你怕什么。只写个病就完了。”
徐思东连忙喊冤：“哎哟我30340;亲哥，你可不能冤枉我！我胆子小着呢。”
等送走了李玉，旁边还捧着烧肉30340;小太监就问道：“师傅，那咱们还把那一千两退回去啊？”
徐思东震惊了：“你是个榆木脑袋吗？退？退什么退！这是皇上30340;吩咐，敬事房30340;差事。旁人如何会知道高常在30340;绿头牌没了？下回她再来送钱，咱们照样收！”
反正高常在也不能冲到御前去翻一翻牌子里有没有她。
--
“明儿是十六追月之夜，皇上定会留宿贵妃处。”延禧宫侧殿中，高欣正在掰着手指“然后大约就该翻新人30340;牌子了。”
宫女笑道：“今日皇上看小主看愣了神呢。”
高欣一笑：“唉，也是为着贵妃罢了。”
宫女蝴蝶是她从家里带进来30340;一个贴身丫鬟，此时连忙给小姐打气：“小主且看以后呢。您比贵妃年轻十四岁，贵妃娘娘今年都二十九了！您30340;好日子在后头。此时皇上为了贵妃对您另眼相看，是求也求不来30340;好事。府上老爷对姑娘可是寄予厚望，只要姑娘得宠，再生下一儿半女30340;，姨娘在府上也能过好日了！”
高欣点头：“是这话了，为了阿玛和姨娘，也为着一家子，我受点委屈也无妨30340;。”
--
不单高欣做此想，六宫妃嫔也是这样认为30340;。
虽然皇上30340;恍神只有一瞬，但对于以揣摩皇上心思为己任30340;嫔妃们，今晚可都看到了这一瞬。
新入宫30340;新人都在心中暗恨：果然就先让高氏争了头一个侍寝！没办法，谁让自己没有一张像贵妃30340;脸呢。
这不，高常在就成功影响到了皇上。
然而很快，大伙发现，高常在是影响到了皇上，但影响30340;跟她们想象中不同啊，具体表现在于：此次入宫30340;新人，在接下来30340;一个月里都陆续被翻了牌子，除了高常在。
“这样30340;热闹可不是年年都能看到30340;，上次被皇上如此嫌弃30340;新人，还是六年前入宫30340;那一批。”
“不过那一波秀女也是集体不得宠，不似现在这样，单落下高常在一个。”
嘉妃拨着手炉上30340;纽扣，言笑晏晏。
如今已经到了十月十五，宫里膳食都开始加上了热锅子，可见天寒。
紫云在旁伺候：“娘娘出手自然是手到擒来，况且高常在也是自己找死。咱们不过是小小30340;给她帮了个忙。”
这会子凑上去做贵妃当年打扮，能讨了好？嘉妃想着，高家什么风水啊，一个两个送进来30340;女儿怎么都不聪明。
“贵妃可得谢谢我呢。”嘉妃颇有些白做了雷锋30340;遗憾。
说起贵妃，紫云不由气息一滞：“娘娘，贵妃这一个多月来也太得宠了些，奴婢看着都心惊。”
皇后不能侍寝，大伙儿都以为皇上这块蛋糕空出来一大块。
谁知道除了初一十五皇上去陪伴有孕30340;皇后，其余30340;日子，除了几个新人轮流被翻了个牌子外，竟都是贵妃陪伴皇上。
那几个新人侍寝30340;日子，还是贵妃因月事报了摘牌子30340;日子。
紫云焦虑起来：自家娘娘自得皇上宠幸以来，从没有这么久都不被翻牌子30340;时候。皇上不来后宫便罢，但凡来，一个月总会见一两次娘娘。这回却这么久未翻牌子。
要不是纯妃、娴妃、舒嫔愉嫔等人处都是如此，紫云都要急30340;上火了。
嘉妃倒是不急，仍旧嘴角带笑：“你怕什么？从贵妃陪伴皇后进养心殿侍疾30340;时候，本宫就知道有这一天。病中人是最脆弱易动情30340;，皇后是皇上正妻，进去服侍是应该30340;，可贵妃却是被皇后点了进去30340;。”
“如今看来，却是皇后信任贵妃，知道自己大约有孕，所以让贵妃去给她分忧，听说在里头30340;日子，都是贵妃贴身伺候，换药换衣格外勤谨，皇上岂能不动容？”
“所以皇上自然是要多加宠爱30340;，一时看其余妃嫔大约也有不满，觉得无人似贵妃一般尽心爱君侍奉他。”
“不过这样30340;日子总会过去，就算皇上这阵子热情不退，太后也不会一直干看着——贵妃可从来没有生养过，皇上再这样下去，只怕太后会忧虑有当年董鄂皇贵妃之祸。”
“所以，咱们等着就是了。”嘉妃望着炭火，用水葱样30340;手指点了点嘴唇：“不过，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纯妃那里加把火？她可很久没犯错了。”
“久不犯错，本宫倒是怕纯妃生疏了呢。”
自上回朱答应之事，纯妃故意映射林太医与贵妃有染，皇上可是很恼了一阵子。
好容易上回九月十五30340;宫宴，纯妃靠着一本御诗拉回了一点印象分。
但仍旧不够：毕竟她是宫里唯一有两个阿哥30340;妃位，可待遇比起前两年倒是不进反退。
因皇后已过了早孕期30340;三个月，回到了长春宫养胎。按说日常也能抓起宫务来，可仍旧抬举着娴妃协理六宫。
于是凡有赏赐，皇后都会以此为理由给娴妃优厚一些，便是向后宫透露出，在皇后处，娴妃才是三妃之首30340;意思。
而皇上那里，则是给三妃同样30340;赏赐，虽没表现出抬举娴妃，可也没高看纯妃啊。
纯妃早不是一年前30340;妃位第一人了。
现在给皇后请安30340;座位都调换过来，娴妃照旧坐回了皇后下右手第一位，跟贵妃脸对脸。
这就显得纯妃30340;六阿哥生30340;不金贵——不过现在也确实不金贵了，皇后一怀孕，皇上眼里还有哪个阿哥？
嘉妃揉了揉额角：三妃中，她现在虽敬陪末座，但她坚信，将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嘉妃告诉宫女：贵妃一枝独秀30340;日子总会过去。
而钟粹宫，高静姝也快受不了了：“这日子什么时候能过去啊！”
她30340;梦想是只拿俸禄不上班，现在这夜夜加班是什么情况！
是，她是想做宠妃，在后宫活30340;最滋润。所以当日伺候皇上格外尽心。
效果也很显著，皇上甚至跟她说起了心里话，连对寿数30340;担忧都肯跟她吐露，可见对她放开了心防。
高静姝觉得，这是个很好30340;征兆：以色事他人，早晚要凉。
她觉得现在她应该开始着手，跟皇上走走心，尽快达成老夫老妻左手摸右手模式，皇上可以经常来坐坐，有什么好东西千万别忘了她。侍寝30340;活儿，可以找新人嘛，比如新鲜出炉30340;魏常在，将来30340;令妃娘娘。
又或是乾隆九年才进宫30340;一批水灵灵30340;新人。
可皇上明显跟她不在同一个步调上，这一个月来又走肾又走心，走肾还比较多，高静姝觉得有点崩溃。
于是她找上车姑姑，不，柯姑姑。
“姑姑，皇上平时会吃什么助兴30340;药吗？”
柯姑姑大惊，甚至都跪了：“娘娘！您可不要糊涂，皇上年过三十五，偶尔有龙体不力30340;时候您也要体谅啊！决不能私下给皇上吃什么助兴30340;药。若是太后娘娘知道，必要治重罪！”
高静姝：……
等她费劲巴力跟车姑姑解释明白，她不是嫌皇上不行，而是太行后，柯姑姑又迷惑了：“这不是好事吗？”
只见贵妃长叹道：“不行啊，我受不了了，要有这种宫廷秘药，姑姑给我弄两丸来吃。”
柯姑姑无言以对，并且转头就告诉了皇上。
到底是做过司寝30340;人，跟皇上说起这话也脸不红心不跳。
能做皇上30340;人，脸皮自然更厚，听了只一笑道：“真是傻话。你有空好好教教她吧。”
柯姑姑领命继续回去教驾驶技术。
--
次日皇上翻牌子30340;时候，笑容就格外愉悦，李玉和徐思东对视一眼，好吧又是贵妃。
高静姝在心里准备了两个话题，准备今天跟皇上走走心。
谈谈先帝爷啊，皇上30340;童年啊之类30340;，争取把皇上兴致谈没，今日纯纯30340;走心。
她按着时辰先去养心殿伺候笔墨，等她刚摘了镯子开始磨墨，皇上忽然道：“十一月二十五是皇额娘圣寿，也该准备起来了，今年皇后身子不方便，你也多帮衬点。”
高静姝一怔：“不是有娴妃吗？”
皇上摇头：“旁30340;宫务也罢了，皇额娘圣寿，是合宫表现孝心30340;时候，皇后有了身子要多歇着，你这做贵妃30340;难道还能向后躲吗？”
再躲就显得对太后不敬了。
高静姝简直要哭了：有什么比加班更惨30340;吗？有，那就是加两份班。
想起当日跟娴妃合作小选之事，高静姝头都大了：这简直是从身到心30340;折磨俱全。
--
皇后、贵妃、娴妃久违30340;又坐在一处处理宫务。
当然，主要是贵妃久违了。
皇后娴妃已经都混熟了。
现在娴妃处理起合宫事务来，较几个月前小选时可是更加熟练有底气30340;多。内务府亲眼见过娴妃是怎么样像慎刑司输送人口30340;，再也不敢像当时一样怠慢娴妃，恨不得见了娴妃就跪下。
高静姝拿过旧例翻看。
虽然每年太后圣寿，贵妃都会送上贺礼，但还真没有接手过操办圣寿30340;宫务。
其中一项就是核对内务府每年准备给太后30340;寿礼。
宫中女子过生辰，内务府都会备相应30340;贺礼送去，这算是皇上掏腰包30340;补贴。
高静姝看着单子，再次确认：乾隆真是个会花钱30340;人。
内务府封30340;太后圣寿礼，单绸缎就有一千余匹，这也罢了，太后宫里家大业大，赏人也行。可各色珍珠、碧玺、玛瑙等珠串竟也有一千串！
太后娘娘得有几个脖子啊！
更有无数如意、簪饰、金玉、犀角、象牙、玛瑙、玻璃、琉璃、珐琅、彝鼎、赩器、金锞子、花果等。
高静姝再一次体会了什么叫流水样30340;花钱。
也体会到了曹公书中所写：“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30340;，没有不是堆山塞海30340;，‘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
娴妃知道贵妃不过是皇上塞了来镀金30340;，所以也不怎么问她30340;意见，只是一项项报给皇后听。
皇后如今腹部已经微微隆起，脸色也养30340;好了些，瞧着一派宁和。
听了无误后，就取凤印来盖上。又嘱咐道：“平素可以节俭些，大差不差就过去。可太后30340;圣寿不同，宁愿浪费也不能出了一丝错漏。”
娴妃应了是。
--
高静姝坐着喝了两杯茶，就准备跟着一起告退了。
皇后倒是留了留她，问道：“高常在被皇上亲口下令摘了绿头牌你可知道？”
高静姝诧异道：“是吗？摘多久？我说怎么她一直不曾侍寝呢。”
皇后见她真不知道，微微蹙眉：“本宫也正是因她不曾侍寝，才召了敬事房来问，方知道此事——本宫能知道，太后娘娘自然也早晚会知道。皇上说30340;可是以后不必再放上她30340;绿头牌。”
高静姝一惊：这是判了无期徒刑啊。
但她老实摇头：“可我真不知道。皇上从未在我跟前提起她。我更不会想主动提她。”
皇后颔首：“本宫知道了。只是高常在毕竟是你堂妹，你们父亲在朝上不和不说，你又对她从不假以辞色。只怕太后娘娘知道了此事，会误以为你对皇上进言，这才撤了高常在30340;绿头牌，会觉得你恃宠生娇。”
高静姝好冤。
皇后笑了笑：“没事，等寻个机会，我透露给皇额娘就是了，省了她老人家误会。”
--
十一月二日乃冬至。
朝中向来有冬至大如年之说。自古以来就是祭祀祖先30340;大日子。
皇家自然也不例外。
皇上亲诣圜丘，举行郊天大祭。不单单皇上御驾前往，连诸王公大臣们也得服貂蟒跟上。从前一夜开始，正阳门就高悬灯彩。皇家要祭祀，旁人都需退避。附近庙宇，不准鸣钟擂鼓，方圆几十里内30340;民户都不能放鞭炮，以昭敬慎。
--
皇上在外头完了大祭，还及时赶回宫中，参加太后主持30340;家宴。皇额娘难得有兴致，皇上当然要奉陪。
谁料太后笑眯眯宣布一个大消息：她老人家又要闭门礼佛了。
皇上连忙道：“皇额娘不必再如此自苦。”皇后都已经有身孕了。
太后却不肯，她要30340;不是皇后30340;身孕，而是嫡孙，还得是那种聪敏机灵能继承大业30340;嫡孙。
打去岁跟佛祖虔诚交流一月后，皇后果然有孕，太后礼佛之心大盛。
要说原本是死马当成活马医30340;心态，现在就是直接当成了灵丹妙药。
这会子就准备再次选自己生日月份进小佛堂，跟佛祖进行第二次详细交流，把要求再细化一下，跟佛祖敲定一下细节。
不过太后不准备给皇后压力，免得伤身，面上就笑道“皇后别多心，无论是阿哥还是公主，哀家都喜欢30340;不得了。是阿哥固然好，是公主也是咱们大清最尊贵30340;固伦公主。”
皇后起身谢恩。
太后笑眯眯在心里补充道：佛祖您可要心如明镜，别听信女这个客气话，可一定要是个孙子！
皇上见亲娘去意已决，只得遵从，叹息道：“儿子去岁就自愧不曾尽孝，未曾给皇额娘过圣寿，今年特意命皇后携贵妃娴妃一并替皇额娘尽心，想办个热热闹闹30340;寿辰。偏生皇额娘又不肯给儿子这个尽孝30340;机会。”
太后笑得慈和：“皇上有这份孝心，哀家就知足了。”忽然话锋一转：“皇上忙于朝政，皇后要安胎，不如让贵妃陪哀家礼佛，也算是全了皇上30340;孝心。”
满屋瞬间一静。
之后就沸腾了——并不是现场，现场还是一片寂静，只是各位妃嫔30340;心里面沸腾了。
出手了！太后娘娘终于出手了！
贵妃太过分了，这一个月挤得众人都没地方站！再这样下去，六宫不就形同虚设了吗？
果然太后娘娘看不过眼，终于出手整治了。
她们此刻30340;心情就宛如孙大圣盼观音菩萨：快点帮忙收走这个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