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楼筱甫一上台,就有十二班的同学注意到她,赶紧提醒后面还在打牌的顾思思,问:“那不是楼筱吗?怎么被八班叫上台去搬东西了?”

“八班?!”顾思思抬头看向舞台,正好这时响起男生报幕的声音,配合楼筱呆愣在舞台上的表现,她立马反应过来楼筱是被人耍了,扔下手里的牌就往舞台跑,嘴里还骂——

“那群混蛋!!”

练望舒昨天一宿没睡,校庆表演才开始,他就嫌吵,独自去了艺术楼睡觉。

隔音的门和窗户阻隔一切喧嚣,独独没能阻隔他的手机铃声。

被吵醒的他压不住暴脾气,微哑的嗓音听起来格外危险:“你最好是找我有事。”

手机另一端的盛翊才想起练望舒是补眠去了,试探着:“要不你先睡,我待会再打给你?”

练望舒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克制自己别乱发脾气。

盛翊听到吸气声,求生欲上线,赶紧把情况给说了:“吴嘉启不是有个自弹自唱的表演吗,他把原定的曲目换了,新歌唱的是他妹妹的事情,他妹妹你应该知道吧,在别的学校上初三,刚开学一个星期,周末回家就自杀了。”

练望舒:“听说过。”

吴嘉启的父母离婚不到一年,他妹妹跟他父亲在外地上学,突然就没了。

他们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基本是通过长辈认识的,有个什么丧事,面面俱到的大人们自然也会上门拜访慰问,连带着家里小孩都会知道点消息。

盛翊:“我们还在舞台这边,我看他情绪不对,你要不来看看?”

“我又不是心理医生,他情绪不对我去有什么用?”话是这么说,但练望舒还是站起身,走出了琴房。

挂断通话后,盛翊还给练望舒发了条视频,是刚才吴嘉启唱歌的时候录的。

练望舒戴上耳机,听得眉头紧蹙。

聚英是出了名缺什么都不缺钱的私立学校,音响设备都是最好的,能很轻易就把这首歌的歌词听清。

歌词通过自杀者的口吻自述,开头舒缓,中间有段rap,节奏激烈,到了后面再度归于平静,浓浓的绝望,听得人几乎窒息。

盛翊之所以确定这首歌写的是吴嘉启的妹妹,是因为开头的歌词中隐晦地提到了父母离婚,手足分离的情况,中间那段rap的部分则出现了“删不掉的照片”这样的歌词。

吴嘉启的妹妹虽然是自杀,但经过警方调查发现,吴嘉启住校期间曾被舍友欺凌并拍下裸照,她不敢把事情告诉给已经离婚的父母听,也不敢和哥哥说,但她曾在暑假期间壮起胆子切断了和那几个舍友的联系,本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垃圾舍友的威胁,开学后才知道她们真把她的裸照发到了学校贴吧,只因为她没有逛贴吧的习惯,所以直到开学才发现这件事。

一首歌听完,练望舒已经走到了大操场,本来是要绕一大圈才能进去,但他直接跨过花坛翻过围栏,走直线到了舞台侧面。

舞台侧面全是候场表演的学生,人太多了,练望舒正想打电话问盛翊他们在哪,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非常突兀的报幕声。

他一边困惑学校挑主持人的眼光怎么跌到这个水平,传媒班是要被取消了吗,一边抬头朝舞台看去,就看见曾经和他哥表白过的女孩站在舞台上。

她像是被人骗上去的,在原地愣了很久。

舞台侧面有一群学生开始喝倒彩,观众席那边不明所以,也跟着瞎起哄。

大约是刚刚听过那首歌的缘故,练望舒看到眼前的场景,心里止不住的烦躁,他挤过人群朝舞台的楼梯走去,想把那个愣在舞台上的傻子拉下来。

结果还没等到他踏上台阶,女孩回过神,抬手把麦架上的话筒拿下,走到了舞台的中央。

练望舒不知道她想干嘛,因此没有停步,直到女孩对着话筒哼出一段旋律,他才猛地刹住脚。

不止是他,那些有意无意起哄的声音也在短时间内消了下去,往舞台这边赶的顾思思也慢慢地停下了脚步,一脸震惊地看着舞台上的楼筱。

唯独抱着吉他半死不活的吴嘉启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身旁的盛翊吓一跳。

盛翊脱口一声:“卧槽!你……”

吴嘉启:“闭嘴!”

盛翊举双手投降。

闭嘴就闭嘴,不过台上那个女生好厉害,只哼了那么一小段,听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就是那段旋律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盛翊没听出来,练望舒听出来了,女孩哼的就是刚刚吴嘉启唱的那首歌的副歌部分。

待全场寂静,女生开口,唱出的调子果然与之前吴嘉启唱的一般无二,唯独歌词略有改动。

原本歌词里的“我”全都改成了“你”,原曲是自杀者的自述,到她这变成了旁观者的叙述。

原曲还有几句描述旁观者无动于衷和自杀者讨厌自己无能弱小的歌词,到女孩口中变成了旁观者都希望自杀者能活下来,变成了即便无能弱小,也不是自杀者的错。

歌词改的非常积极向上,就在练望舒以为她会把所有负面的歌词全部改掉的时候,女孩唱到了中间的说唱部分。

练望舒记得,吴嘉启唱这部分时节奏激烈,声声如刀,但女孩把它唱成了语速很快的低吟,声音空灵仿若神音,最重要的是,这段描述最黑暗的部分,她一个字都没改。

简直就像是神在低语谁所遭受的苦难。

rap部分结束,歌声骤然拔高,原本的舒缓变成了悠扬,女孩的音域简直广阔到吓人,几近窒息的绝望也在歌声中一扫而空,因为最后部分的歌词改得近乎绝妙——

原曲最后一段是自杀者死前同这个世界的道别,女孩在道别中穿插了世间一切人事物对自杀者的拼命挽留。

这首歌,是名副其实的《希望》。

希望一条年幼的生命不要就这么逝去的“希望”

楼筱唱完最后一句,在舞台上空余音未散之际,平静鞠躬,转身下台,没有多看一眼台下被她歌声震撼的观众,也没留意到台阶旁与她擦肩的练望舒。

可练望舒的视线却忍不住随着楼筱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人,才缓缓回神。

他顺着楼筱离开的方向,看到了人群中的盛翊,他迈步走去,发现吴嘉启也在,之所以刚才没看见,是因为吴嘉启正蹲在地上痛哭,压抑的嘶吼听得人非常难受。

盛翊站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被吴嘉启感染的,眼眶有些湿润。

为了避免尴尬,盛翊跟练望舒感叹:“太绝了,这首歌太绝了……不对,是唱这首歌的那个女生太绝了,那真是人能唱出来的声音吗?

别说盛翊,同样听哭的顾思思也有这样的疑惑。

顾思思用手背擦掉眼泪,突然想起她跟楼筱解除误会和好那天,她问楼筱,有没有什么特长。

楼筱说唱歌。

——她居然管这叫特长!

这分明就是大杀器!!

人人都在夸楼筱,只有楼筱感觉自己发挥得一般般,准备回十二班找水喝,结果没走多远,就被追上来的老师叫回到候场处。

台上负责主持的学生还在报幕,但显然刚刚的插曲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导致他们频繁卡词,其中有个稍微敏感点的女生拿话筒说着说着居然说出了哭腔,别过脸半天不敢说话,显然还沉浸在刚才那首歌的情绪中。

舞台下的同学也都差不多,议论的声音特别吵。

最后是一位校领导上台控场,才让观众席得以安静,也让接下来的表演能继续进行。

控场的领导走下台,确定今天扰乱表演秩序的人都到了,就让他们跟自己去教导处,把今天的事情都好好交代清楚。

教导处办公室。

除了吴嘉启、楼筱和胡乱报幕的男生,还有当时在后台的音乐老师、高二八班的班主任和吴嘉启的班主任。

吴嘉启的班主任很护着吴嘉启,不停拿吴嘉启今年高三来当挡箭牌,希望学校这边能罚轻点。

学校果然没怎么为难一个高三的学生,只让他上交一份八百字的检讨就算完事。

简单解决完吴嘉启的事情,领导又把矛头指向八班。

八班的班主任率先开口歪曲事实,把楼筱被坑上舞台,说成了楼筱表演欲旺盛,还说楼筱年纪小,可以理解。

楼筱不可能吃闷亏,直接拆穿了班主任的谎言:“是他们把我骗上去的。”

当时在场的音乐老师也说:“我能作证,当时是八班的同学让她上去搬东西,结果刚上去,那个男生就拿了主持人的话筒。”

八班班主任一脑门汗,挣扎道:“叶老师你不知道情况……”

音乐老师打断他:“我是不知道情况,为什么班级合唱就她没参加,我问你原因的时候,你居然还说她不会唱歌,她那是不会唱歌的样子吗?!”

班主任:“是她自己不合群不想参加……”

楼筱也跟着打断他的话:“今天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我们班表演什么,没人来告诉我,也没人来问过我要不要参加。老师——”

楼筱问他:“你嘴里能不能说句真话,敢不敢告诉他们我在班上被孤立的情况?”

一旁始终没说过话的吴嘉启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楼筱,随后又望向八班的班主任,咬牙切齿道:“这算校园霸凌了吧。”

八班班主任急了,口不择言道:“只是不和她当朋友,谁都有交友自由的权利,怎么能算校园霸凌,而且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别人都能好好做同学就她不行,肯定是她也有问题,不然……”

八班班主任的每一句话都听得吴嘉启太阳穴突突直跳,也让吴嘉启想到了自己妹妹的班主任。

就是因为有这样不负责任的老师,就是因为他们……

吴嘉启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上去一把抓住八班班主任的衣领。

在场的人都吓坏了,急忙上前阻拦,想把两人分开,奈何校领导上了年纪,另外两位又是女老师,怎么拉得开一个彻底失去理智的十八岁少年。

拿球砸过楼筱的男生也上前去拦了一拦,结果他最不顶用,一下就被吴嘉启推开了。

很有自知之明的楼筱压根就没想过上前拉架,但吴嘉启毕竟算是在替她出气,她总不能看着吴嘉启因为打老师被开除,于是她快步走到门口,想叫人来帮忙拉架。

然而刚一打开教务处的门,就撞见了两个男生。

楼筱还没向他们发出求助,甚至没看清那俩男生长什么样,其中一个就已经越过她,大步流星地走进办公室,抓住吴嘉启就把人甩到了沙发上,砸得沙发发出一声惊人的闷响。

好、好厉害!

楼筱愣愣地看着那个男生的背影,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对方极其嚣张的银灰色短发吸引。

另一个男生还站在门口,笑眯眯地向楼筱打声招呼——

“嗨同学,能加个微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