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透着楹窗徐徐吹来,孟西洲躺在金玉院的大床上,一夜未眠。
明明那么瘦小的人,不占什么地方。
当她真不在了。
身侧又觉得太空。
昨日连夜遣暗卫乘水路回京,另一心腹则去西北边陲调兵。
临行前,陛下担心周围提出要捐监的几州皆是王延胜同盟,故而将西北军的兵符再次给他,让孟西洲一切以安全为主。
他现在倒不担心自己安危,反倒是一想到如今置身虎狼之穴的沈青青,他便夜不能寐。
她到底有几个脑袋,敢一人应下王婉儿的邀约。
而他呢,不说完全预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却也有八分猜中。
他只是没有阻拦罢了。
为了宜州之案,沈青青这一遭,怎么都要走的。
少时,门外传来轻叩声。
是李炎。
孟西洲赶忙起身,让他进来。
“可有消息?”
“爷,知州府来信了,是沈娘子递出了话,说王延胜地大夫人闵氏就被关在正宅某处,她尚无法接近。”
李炎默了默,只觉得这事太过巧合,“信中还说,那位被关押着的大夫……名叫霍羡,好像就是爷之前派暗卫找的那位。”
孟西洲接过纸条细细一看,字迹并未有慌张痕迹,依旧娟秀。
他反复看了半天,信中一句提到她自己的都没有。
“爷放心,秦恒在那盯着,不会有事的。”李炎话虽这么说,但自打沈娘子去了知州府,他便一直惴惴不安。
“今日万两白银送去王家,三千担粮食也是,收了字据,再安排人看好。”
“那知州府呢,咱什么时候收网。”
“她信中提到三日,那便三日后收网。”
三日,足够西北军的一支精锐部队赶来曲林支援。
“是,属下明白。”
“还有,你告诉秦恒,让他转告她,如今已知晓制毒那人为谁,不必去寻找闵氏下落,只要她留在屋里就好。”
“是。”
二日后,一切还在暗中准备。
蝶园却突然收到了知州府下的帖子,邀孟西洲当夜入府参宴。
孟西洲猜测,大抵是王婉儿收到银子,要他服下那颗药丸。
如今时机未到,西北军的前驱部队,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赶到曲林,沈青青还在知州府住着,他只能独赴这场鸿门宴。
知州府,内院。
沈青青脸色不佳,这两日除了吃了秦恒顺进来的东西外,她没碰过知州府里任何东西。
好在王婉儿有自己的事要忙,不怎么盯着她,每日只是带霍羡来检查她的伤势罢了。
临傍晚前,王婉儿来过一次,她谁也没带,只是同她坐着闲聊了会儿。
虽是闲谈,王婉儿却问了不少,大抵是她往日在汴京的生活琐事。
来之前沈青青就把孟西洲给她准备的身世记得滚瓜烂熟,自是对答如流,谈到被父母卖掉时,沈青青还挤了两颗金豆子。
待她走后,沈青青细细一想,自觉今日的王婉儿有些奇怪。
方才她听自己说会丹青,便让下人弄来笔墨,非让她为她画了一幅小象。
应付完王婉儿,沈青青正打算找要盆水擦擦身子,突见屋子里站了个男人。
沈青青许是吃的太少饿的两眼昏花,第一眼,她竟以为对方是孟西洲。
来人是是秦恒。
“你……怎么下来了?”
秦恒这几日一直在暗处神出鬼没,这还是第一次,他进了屋。
“娘子,情况有变,还请随我速速离去。”
“你也听见方才王婉儿问的那些了?我也是觉得有些奇怪。我若突然不见,岂不是打草惊蛇?”
“娘子放心,主子已有万全部署。”
沈青青听到万全部署四个字,顿时安下心,她信孟西洲的能力,在公务上,他做的一直滴水不漏。
秦恒进来前,早已为这次出逃安排好路线,直到出了知州府,二人都无法相信这一路连个人都没碰到。
好像知州府是空的一样。
一路上,耳边只有鼓鼓的夏风和远方琴声悠悠。
沈青青被一路带到码头,见到焦急等待的娇云娇玉,她上船的一瞬,船家便发船了。
她回首问岸上的秦恒:“他呢?”
“娘子的任务已经完成,明日在浦和县碰头。”
他这一句话后,人已在几十步开外,只留有个黑影。
沈青青的心忽而坠下,扭身问娇云,“蝶园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清楚,下午李哥说让我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他便跟着爷去知州府赴宴了。”
“知州府?你说他去了知州府……”沈青青骤然想起王婉儿傍晚时问的她那一番话,话里话外,都有一种试探之意。
她……怕不是已经知晓了孟西洲和她的身份。
沈青青心砰砰直跳,身上立刻浸了层冷汗。
正在此时,头上还缠着纱布的娇玉忽然道:“娘子,娇云,快看,城里起火了!”
暮色之下,一股火势冲天,卷着阵阵乌云,沈青青瞧着,脚下踉跄半步,被娇云一把扶稳。
“娘子小心。”
沈青青望着那片滚滚黑云,心揪到一处。
直到城外,沈青青依旧立在甲板上,远远眺望那处已是光点的火海。
耳边忽而传来阵阵紧密的脚步声,她向岸上睨去,夜色下,一支急速行进的军队出现在眼前。
沈青青即刻喊道:“停下,我们不走了!”
知州府中。
火光冲天。
腾腾热气中,孟西洲手持利剑,拦住了王延胜的退路。
此时院内血流成河,除了王延胜这一群人,早已看不见王婉儿的身影。
孟西洲没想到,王延胜私养的护卫身手不错,竟是纠缠到现在,才堪堪脱身。
“王延胜,束手就擒吧,我知你并非主谋,若配合说出背后主使,本官必保你一条性命。”
“性命……哈哈,以那人的权势,本官怕是还没到汴京就死在路上了,少卿大人不是体会过半露被截杀的滋味么,我年纪大了,委实受不住那个刺激。”
他眉头紧蹙,沉声道:“我孟西洲说到做到,必以命相护。”
话音刚落,王延胜两眼一翻,囫囵地跌了下去。
随即七窍流血,人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
孟西洲高声下令,“搜找王婉儿!”
话音刚落,倏地,一阵震天的摇声呐喊出现在院落周围。
沈青青跟着西北军的步脚折回曲林,待她回到知州府时,火势未消,除了一片残桓断壁,便是余烬。
而知州府门前的大街上,横着一排排白布遮掩的尸身,上面血色斑驳,看的沈青青心底一沉。
方才知州府内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
这一夜,格外的长。
曲林家家户户都知道,城内出了大事,听见军队进城后,更是大门紧闭。
沈青青立在火海外片刻,有暗卫认出她后,告知主子已经回到蝶园。
沈青青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一路回到金玉院的主屋,只见那处烛光通明,黑压压的一群人守在屋外。
有不少穿盔甲的,立在外面。
随后,她见到满目泪痕的李炎,还有在一旁低泣的莲蕊。
“他怎么样了。”沈青青语气无比镇定,就好像,她未从那暗卫口中听到他受伤一般。
“沈娘子,您怎么回来了?!”李炎这才注意到来人,听她又问:“他怎么样了。”
“呜呜,爷……爷受了很重的伤。”
莲蕊泣不成声,她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血,那件青白长袍,完全被浸成了血红。
“都不许哭,他不会有事。”沈青青语气凌冽,不似往日那般柔软,她迈步要进去,众人自动闪开一条路。
一旁的莲蕊见状,也要跟进去,却被李炎拦下。
一进去,刺鼻的药味夹卷着遮掩不住的血腥扑面而来,沈青青见那一地的殷红,心跟着抽了下。
不同前几日在玲珑阁,沈青青知道,地上是真血,孟西洲也是真的受伤了。
此时霍羡与另一女子正在里面忙碌,沈青青进去后,不敢打断对方,顺着两人的缝隙,瞧见他前襟的那个大血窟窿。
立在身旁的女子明显乏累,沈青青走过去悄声道:“霍大夫,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她见霍羡正小心处理洒满药粉的伤口,这样大的创面,估计要缝合,她折身出去,要了热水、白酒、冰块,随即又取来两盏明灯,唤李炎进来举着。
她不会缝合,但消毒这些,她尽力做到。
夏日炎炎,本就不利于人集中注意力,这一桶桶碎冰进来,霍羡与那女子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待到伤口处理完毕,屋外已是天明。
“有劳霍大夫和闵夫人了。”沈青青向二位福礼,后道:“偏房已经收拾好了,也备好早膳与温水,两位快请歇息吧。”
闵氏正犹豫要不要解释一下她同霍羡的关系时,指尖一紧,霍羡已经牵上她的手,温声道:“如今只是处理好大人身上的伤口,但他并未脱险,伤口同心脏离得太近,这一刀,大人已是阎王殿里走了两遭,韩娘子还需派人寸步不离的守着才是,我这还有一副药方,待大人醒后服下,若有发热,请即刻传小人过来为大人医治才好。”
“是,我都记下了,多谢霍大夫。”
“韩娘子言重了,若无你与大人相救,我同琳儿这辈子,怕是都要被锁在那深宅之中,更何况,大人是因为要救琳儿才受的伤。”霍羡红了眼眶,拉着闵氏对着沈青青拜了又拜才离开。
二人走后,李炎低声道:“娘子你也一夜未阖眼,您还是去别的屋子休息一会儿吧,这爷这儿有我。”
“不必,你去煎药吧,我守着。”
照顾他,怕是没有人比她更熟练了。
沈青青知道他受伤,心就没落过地,到现在整个人还是懵的。
她坐在榻边儿,拿了桶冰放在身前,缓缓拿扇子扇着。
夏日炎热,伤口易感染,不易愈合。
她时不时地摸一摸他额头,就怕他发烧。
伤口感染,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里,真的会要人命。
平日那般高高在上,冷漠孤傲的人,如今却垂死躺在她面前,连呼吸都是弱的。
她伸手,为他抚平扭在一起的眉心。
仿佛他在昏迷时,还在思索案情。
随即,听他气若游丝地唤她。
沈青青。
那一句,击溃了沈青青所有的故作坚强,泪毫无预知的落下,听他哑着声道:“不是说好,不哭了。”
沈青青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这一夜的惊吓、担忧,一股脑的发泄出来,她伏在他身边,克制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她很久都没有这样哭过了。
之前这段时间落泪,无非是为了配合他演戏。
可今时今日,她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发间,带着一丝恐吓的意思道:“你再哭,我的心口就要疼死了。”
这样不明不白的一句话。
给沈青青听懵了。
孟西洲此时,的确是疼的痛不欲生,再加上她在落泪,更是新伤旧疾一起来。
他揉了揉她发丝,无奈道:“真别哭了。”
“嗯。”沈青青自觉有些不像话,她擦干泪,低声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么。”
她起身欲走,被孟西洲一把拉住,“别走,陪我坐会儿。”
他姿态放的极低,话语却不容拒绝。
沈青青很清醒他现在是孟西洲,依旧乖顺的坐下。
他牵着她柔若无骨的手,一下下的摩挲。
像是生病时想要吃糖的孩子,唯有这样的肢体接触,才能让身上的痛没那么难熬。
沈青青没说什么,由着他。
假扮身份的这段时间,拉手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
沈青青不知道,孟西洲方才又梦到他们之前的事了。
是两人“成亲”后的第一夜。
她像个生涩的桃儿,羞的似要滴血,剥落掉那层皮,哪儿都是红嫩嫩的,掰开后,是多汁的甜。
快要让他溺死在里面。
沈青青陪他坐了一会儿,见他开始有些神志不清,喃喃着什么,抬手一摸,原是烧了起来,她便赶紧去找来霍羡。
一连三日,沈青青寸步不离的守在一旁。
到最后李炎和娇云实在看不下去了,强行给她劝去偏房休息。
沈青青这才睡了个踏实觉。
她这一睡,断断续续地睡了一日两夜,醒来时,脑袋都有些懵了。
她起身梳洗了一番,又换了身干净衣裳,去了主屋,却被门口的李炎拦下。
“沈娘子,爷正在里面见人,您还是先用些吃的再来吧。”
李炎说着,遮掩不住屋内嘤嘤低泣。
孟西洲在见莲蕊。
听他说孟西洲还有力气见人,那边是没什么大事了,沈青青捏了捏细白的指尖,折身走了。
莲蕊哭过一场,推门出去时,正好同进门的秦恒擦肩而过。
她淡淡的看了眼那人。
秦恒眼中直视前方,不曾有她一抹身影。
她敛回眸光,迈步走出。
秦恒见孟西洲正坐在榻上活动肩膀,小声问:“您的伤势如何了?”
“霍羡妙手回春,他调制的外伤药比皇宫御赐的只好不差,如今气力也恢复了六七分。”
“爷福大命大,也多亏了神医霍羡。”
“嗯,王婉儿可是招了?”
“并未,王婉儿嘴很紧,还是不肯交代背后主使,不过几次用刑后,却交待了一件别的事。”
“什么?”
秦恒面带犹豫,还是把王婉儿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
“王婉儿说,幕后指使为谁,让您问……沈青青。”
“沈青青?”
“是,这是王婉儿的原话,她似乎知道了您和沈娘子的身份。其实那夜带沈娘子走时,属下也觉得一切太过顺利,就像是有人故意撤掉路上的侍卫似的。”
孟西洲眉头紧蹙,沉声道:“去查下这几日由外州入曲林城的记录,再把知州府、王家余下的家丁通通用刑,既是有人从外递了话,那便是有迹可循。”
“是,属下知晓。”
秦恒走后,孟西洲的脸色彻底沉下。
方才秦恒汇报王婉儿所言时,他的脑海便自顾自的将其同一个人牵了起来。
沈青青离京的头一日,见过东宫那位。
可为了保密,直到出发,他才将此行目的与沈青青即将扮演的身份讲出,这一路,两人同食同寝。
沈青青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给东宫报信。
那王婉儿收到的信息,为何让他去问沈青青幕后主使呢?
正想着,门口传来李炎的声音,“爷,该用膳了。”
“进。”
沈青青着一袭素色襦裙短衫,端着膳食小步走进,见他正光着膀子活动筋骨,蹙着眉头嗔道:“霍大夫不是说了不让下床么?”
孟西洲见到沈青青的那一瞬间,腔子里三分怒意,三分冷漠,还有一些他解释不清的情绪,都被冲淡了些。
想着这几日她无时不刻的在身边照顾,还有睡梦中,如梦旖旎的记忆。
男人再硬的心肠,也软下来了。
孟西洲转念一想。
杀人诛心,是东宫那人惯会的伎俩。
沈青青这步棋到底是谁布下的,他摸不透,猜不着。
反倒有种快要沦陷的感觉。
“霍大夫说可以下床稍活动些。”
“方才我同霍大夫和闵夫人一同用的早膳。”
孟西洲听出言外之意,这是指责他信口雌黄呢。
虽然他的确是。
“不是来送膳的么。”孟西洲招招手,让她过去。
沈青青“嗯”了声,看他此时身姿消瘦不少,比起责怪,还是投喂来的更实在一些。
孟西洲粗略一扫,沈青青端来的早膳太过素了。
红枣枸杞紫米粥,一小碗黄澄澄的东西,还有几个形状奇怪的馒头,几碟小菜。
他指着那一碗诡异的汁液,问:“这什么。”
“橙汁。”沈青青见厨房买的异域番水果里有一兜子橙子,想着能提高免疫力,便给他拿来榨汁。
“这个呢?”他指着那一坨坨猪头一样的馒头问。
“我捏的狗头馒头,不过蒸熟了就胖了,是不是看不出来是狗头了?”
孟西洲脑瓜子一紧,高声道:“你搞这些奇怪的东西作甚?”
“离开汴京这么久,我想咸菜了。”
“咸菜?”
“我那只大黄狗呀。”
孟西洲:“……”
沈青青瞧他吃瘪的模样,自是清楚咸菜的含义,不由得偷偷笑了下。
孟西洲心口有伤,胳膊动起来不太方便,待喂他用过早膳,孟西洲面露疲惫,守着他睡下才出了屋。
几日宅在屋里,浑身懒洋洋的,沈青青听李炎要去涤春阁盘点,便同他去了一趟。
往日门庭若市的涤春阁此时冷冷清清,周围的铺面也都是一副鬼样子。
李炎解释,此时的曲林已经暂由州判与西北军的左指挥狄青接管,每夜宵禁,自上而下排查此次捐监之事的漏网之鱼。百姓为了避免无妄之灾,自是鲜少出门。
除此之外,沈青青还知道了那日孟西洲去知州府赴宴的实情。
那日的确有人将孟西洲的真实身份告知了王延胜与王婉儿。
即是如此,知晓一切的王婉儿却独独放过了她。
更让沈青青想不到的是,王婉儿才是捐监贪污之事的主谋,她依靠两位王氏兄弟及王延胜的官职,在宜州支起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欺上瞒下,每年数百万两的捐监款,一分都没进到老百姓的手中,那些粮食如今也是不知去向。
正因这么大的一笔粮食不知去向,孟西洲才让军队参与接管,谨防有人暗自屯兵造反。
待宜州之事处理的差不多时,已经进了酷暑七月。
而远在汴京的皇宫终是收到千里之外,从曲林发来的信报。
南璃乾元二十二年夏。
皇帝暗中派出一支暗卫,亲自乘水路去接受伤在外的孟西洲。
同一时刻,东宫中。
张内官捧着一封信函递到太子手中。
太子粗略看过,面色如常,仿佛天崩地陷也同这位年轻有为的太子无关。
“看来这次,刘宰执是保不住了。”
张内官神色一惊,要知道,这位在朝堂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刘宰执是殿下一党中最位高权重的一位。
今年殿下连折羽翼,再连宰执都要不保的话……
太子将那份同皇帝手上一模一样的信函点燃,淡淡道:“之前就同刘恩说过捐监之事风险太大,想他手腕过人,竟让自己那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女去控制王延胜做成此事,还暗中控制了一位医术超凡的江湖郎中,一做便是数年。”
“跟他们说清楚,把那几个支持捐监的知州都摘干净些,莫要再将此事引火上身。”
“是,小人明白。”
“不过那位的命可真硬,看来是刀枪不进,百毒不侵呐,也不知孤为他准备的这一步棋,他能不能破的开。”
“赵家遣人知会了,若这次殿下有意出手,赵家派人支援,以为赵亭煜报仇。”
“不动,要动舅舅自己去。这次父皇是铁了心趁着春闱一案,彻底拔出科举之中不平之事,孤可没那么多脑袋参与。”
张内官了然,默默点头。
“咱们啊,最多报报信支持一下就够了。旁人孤不管,孤只等着知意先生平安归京,来指点孤的画技了。”
说着,太子随手拿起手边的几副丹青兀自端详。
张内官斜眼一瞧,画面上全是那位戴着帷帽的小娘子身影。
七月底,孟西洲的伤势终于能允许他踏上返程的路。
因他招灾体质,特地租了一艘船舫,安排了随行的府兵及货物粮食,乘水路回京,而他则先乘马车,不定路线的行进。
临行前,沈青青在车队里见到了莲蕊,她一身素衣银钗,恢复了这个年龄该有的少女模样。
她孤身一人站在那,瞧着众人忙前忙后,没人正眼看她半分。
沈青青想了想,招呼她进了自己的马车。
娇云娇玉自是一万个不乐意,这种事随便换谁坐在沈青青这个位置上的都会想办法将莲蕊赶走,哪有像她这般,把狐媚子往自己身边招的道理。
莲蕊怯生生的应了,待上了马车,她将包袱里的木匣还给了沈青青。
“这是沈娘子之前赐的首饰,莲蕊不配这些名贵的东西,今日归还给沈娘子。”
自知晓了来龙去脉后,莲蕊深知自己是个什么位置。
她在那位大人那,什么都不是,在那位同自己耳鬓厮磨的男人那,更是连空气都不如。
虽是被人当成棋子一般耍弄,她却得到了往日姐妹最想得到的东西。
那位大人给她立了一份女户。
她是阴沟里爬出来的女子,要让人作践,自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能有这样的出路,她知足。
她这次跟着上了马车,只是因要回瀛洲老家,蹭一段路罢了。
沈青青把东西推了回去,温声道:“既是给了莲姑娘,你收好便是,女子一人生活不易,总要有需要银子的地方,这些首饰名贵,莲姑娘最好找个当铺换成银子,置办些田产,如此一来,也不必为日后生计发愁。”
“沈姐姐……你怎么这么好。”莲蕊到底是个十六年纪的姑娘,往日被人那般轻贱,哪遇到过像沈青青这样好的人。
“之前……是我错了,那日在玲珑阁……我亦是在同大人演戏。”
若说她真不知道夜夜同她一处的男人不是那位大人么?
答案是否定的。
即便身形再像,那人待她的温柔,是那位大人不曾给旁人展露过的。
她望着身前姿容脱凡的沈青青,想必那位大人的温柔,都已给了这位娘子了罢。
临行前,西北军的左指挥狄青也来送行。
他是孟西洲麾下老将,年岁虽不大,却也是一起摸爬滚打的兄弟。
“将军安好。”狄青黝黑脸上漾着笑意。
“这次多亏了你小子,不然我这次也凶多吉少。”
王延胜服毒自杀后,冲进来的都是他的私兵。
得亏狄青携援军赶来,否则他与霍羡几人都要交代在那。
“将军言重,不知将军已经成亲,狄青这次是特地送上贺礼的。”
他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把制作精美的小弯刀,递给孟西洲。
“这是之前从金元小皇子手中夺得的战利品,想着给嫂嫂做见面礼。”
“能耐了。”
“那夜在曲林城外偶遇嫂嫂,当时我还说呢,是哪家娘子如此霸气,见到军队丝毫不惧,高声让船舶返航。原是将军好福气,狄青祝将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孟西洲抿唇一笑,接过了弯刀。
七月的最后一日,沈青青亲自送走了莲蕊。
回来的林荫道上,她看到立在暗处的秦恒。
“既是舍不得,又为何不去送送。”这是沈青青第二次同秦恒讲话。
秦恒也没想到,沈青青会同他讲此事,他怔了一瞬,含糊不清的说了句。
沈青青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兀自上了马车。
马车里的两个丫鬟早就忍不住想打听秦侍卫的事,叽叽喳喳的问:“秦侍卫和那个莲蕊是怎么回事呀?难不成宿在玲珑阁的……”
两个丫头后知后觉,想这一场大戏,她们那个冷若冰霜的爷又怎么真的会委屈自己跟个勾栏女子发生什么。
可这人要换到秦侍卫身上,她们也不信。
冷酷无情的秦侍卫和妖娆妩媚的勾栏女?
怎么也不像是一对啊。
这时,李炎在外低声道:“沈娘子,爷说……头疾犯了,让您去瞧瞧。”
“头疾自有霍大夫徐大夫照顾,我又不是大夫,不去。”沈青青摇着蒲扇,唇角含笑。
“您还是去看看吧,这话我可不敢跟爷说。”
李炎没告诉旁人,这爷的头疾自然是找两位大夫瞧过了,虽没挑明说是自己头疼心口疼,可两位大夫都说,没见过这种不见谁还能头疼的怪病,只笑着让爷的那位朋友放宽心,别憋着自己就行。
嗐,你说说这老大不小的人了,天天跟自己闹别扭。
李炎迎着沈青青下了马车,将人送上爷的马车后,才继续行进。
孟西洲见她终是来了,暗自长舒口气,沉声问:“方才你同秦恒说什么了?”
“世子头疼就为的此事么?”沈青青兀自一笑。
“瞧见了,问问。”
此事对秦恒不是第一次,他知道秦恒沾染过红尘,不然这事也不会交给他办,只是他察觉到,秦恒近日,稍稍有些不一样了。
“我看他别扭,明明想去送莲姑娘,却迈不开步。”
“这是他的职责。”
“可秦侍卫也是人啊,毕竟那位莲姑娘清白的身子,是交给了他,同床共枕多日,多少是不一样的吧。”
“那你……”同我不也是一样?
孟西洲自觉所言有误,改口道,“是你想的太过简单,他最后怎么答的?”
沈青青没察觉出孟西洲话语中的一样,长叹口气,把那句话复述给他。
“注定无果,何必纠缠。”
孟西洲怔了一瞬,而后浅笑,他知晓,秦恒一直是那种身从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人。
少时从腰间取出那把狄青送的弯刀给她。
“这次宜州之事,辛苦你了。这东西是从金元国皇室收缴而来,你留着防身吧。”
沈青青好奇接过,拿着把玩起来。
她瞧着,这上面的图腾,似乎有那么一点眼熟。
不过她没多想,曲林城内金元国的小玩意多,也许哪儿看来的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