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醉酒

午后的涠洲,难得没有飘起蒙蒙春雨,相反,竟有种要入夏的炎热气息。

沈青青戴着暗色帷帽,着了件荷叶色的襦裙,怕再受风,上面加了件鹅黄色的小薄袄,她牵着苏冉走走停停,在涠洲喧闹的街道上闲逛。

走在前面的陆成玉身着水色白月常服,玉冠高束,手里拎着把伞,同两人保持着三两步距离,不近不远,时不时地,还要回首看下两人是否又瞧见了什么稀罕玩意。

这次出行,实属临时起意,下午他本是只想探望下生病的沈青青,送些补品以示关怀,却没想,她能恢复的那么快,一进院儿便瞧见她正坐在院子里含着块点心逗鸟。

这次见时,沈青青没有戴着帷帽,半绾着的宽松袖口露出一截玉臂,她正同旁边的丫鬟说说笑笑,眉眼弯成个月牙儿状,皙白的皮肤在日头下一晒,嫩的像那块今早刚吃过的蛋白。

陆成玉心底蓦地一动。

沈娘子原还是个好动喜笑的小姑娘呐。

同昨日稳重大方的沈青青简直是判若两人。甚至让他恍恍以为,沈娘子与他年纪相差不多。

正因两面所带来的反差感,陆成玉心头一酸,暗自怜惜起沈娘子了。

他不合时宜的张口问她,要不要出去逛逛,甚至为了遮掩自己的目的,按上了破案这一由头。

陆成玉从未这样徇私过。

但见沈青青怔了一瞬,微点下头时,他忽而觉得徇私也是值了。

沈青青没留意到陆成玉望来的神色,她由着苏冉的兴致,停在一处面具摊子前。

“想要吗?那就选一个吧,姐姐送给你。”

苏冉乌亮的眼睛眨了眨,糯糯地说了声:“想要。”

难得见她肯回应自己,沈青青想到陆成玉提议说带苏冉去些热闹的地方,兴许能把可怕的记忆遮盖过去,这样沈青青接触起来,也会容易许多。

果不其然,小孩子封闭的心门,更容易在热闹温馨的环境下被打开。

苏冉几乎没有犹豫,选了一面红色白纹的狐狸面具,沈青青为她取下,自己也摘了一面半脸的白色素纹面具,她这面不像苏冉那个可可爱爱,反倒是有些清冷严厉。

沈青青正要取出荷包付钱时,一只手捏着几块碎银子挡在身前,先一步付了款。

“陆大人,这是买给冉冉和我自己的,银子还是我来付吧。”

“沈娘子身体不适,却为了案子同陆某出来,这些小事,还是让陆某尽一份心吧。”

“哟,原是知州大人,那这两个面具就算是送给夫人与小姐的了。”卖面具的老头认出来人,说什么也不肯收银子。

“老伯以此为生,陆某断不可如此,还请您拿着。”陆成玉看他不收,便给了沈青青一个眼色,让她带着苏冉先走。

沈青青心思敏捷,带着苏冉悄声走了,陆成玉同老伯周旋片刻,丢下银子,拔腿就跑。

沈青青见堂堂知州竟要狼狈跑走,忍不住垂首浅笑。

陆成玉解释道:“涠洲百姓随和大方,搞得我许久都不敢上街买东西了。”

“陆大人深受百姓爱戴才会如此,是好事。”

一旁的苏冉便迫不及待的要沈青青为她戴上面具。

“冉冉眼睛又大又亮,这样就变成一只小狐狸了。”沈青青为她戴上面具,梳理好发髻,看她举着自己的那面道:“大姐姐也要。”

沈青青笑着接下,将面具戴妥后,将帷帽取下背在身后。

古人做的饰物简单素雅,但花纹含有丰富寓意,沈青青觉得很稀罕,好奇地问陆成玉道:“陆大人可知这面具的寓意么?”

“沈娘子可算问对人了,这面具的确有寓意。”他顿了顿,解释道:“这副面具在涠洲当地被称为素女面具。”

“素女?”

“对,素女是涠洲特有的传奇人物,是出海者人人祭祀的女神,听着像是传奇,可涠洲史上,的确有这么一位女子。只不过时日久了,人传人,故事就变得离奇起来。相传东海落下一女子,貌美如仙,清姿濯丽,她无名无姓,自称素女,面相冷淡,却心怀怜悯,赐涠洲百姓以先进的造船术,又将精湛的谷物种植传授百姓,因素女慷慨解囊相授,涠洲富饶一时,在当时吸引了许多人前来求见。”

“这故事,听起来颇为励志啊,然后呢?”

沈青青本就喜欢看故事,听故事,听陆成玉描述后,总觉得那素女有几分穿越者的味道,她大抵猜测这段故事,是个基建爽文类的套路。

陆成玉兀自摇头,“前来拜会的有一男子,得到了素女的青睐,两人一见钟情,惺惺相惜,男子同她在涠洲度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只可惜,到后来,男子承认自己已有家室,而素女那时已怀有身孕。一番感情纠葛后,素女随他回家入门,做了妾室,后同那男子做起一方产业,富甲一方。”

“……这。”沈青青听罢,不禁大跌眼镜。

她怎么也没想到,剧情竟会走向家长里短,而素女这样独立的女人,会甘心做一个妾室。

虽然在古人眼中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可在她看来,即便再相互喜欢,对方已然成亲,去做妾坏人姻缘,总归有失道德,但说到底,是这个男人忒不要脸了些。

陆成玉看出她眼中失落,解释道:“故事还没完呢,素女生活并不顺利,即便产下男孩,也是庶出,一并良田地产同做下的家业,全都让原配拿在手中,后涠洲百姓知晓此事,集结了一些人去男人家乡闹事,硬把素女接回涠洲,并以良田美产相赠,只可惜不到一年,素女感染重疾,病逝了,后涠洲百姓为了几年她所做下的贡献,制成此面具,在每年素女日时,会佩戴祭祀。”

沈青青听了多有感伤,毫无避讳的把听后感表达出来。

“其实这故事……真不好听,特别是结尾,我尤为不喜欢。不懂为何那些人要强带她回来呢,关上门的事,谁能评个是非对错。”

陆成玉哈哈一笑,眉尾轻扬,“沈娘子果然思路与众不同,只听过骂那外乡男的,反过来指责涠洲人不好的,沈娘子还是头一个。”

“不不,此事最大祸源在于那男人,明明娶亲,还招惹素女,我只是觉得既然素女甘心去做妾室,旁人就不该再妄加评判。”

“沈姑娘说的不错,我查过典籍史书,那男子也并非无情之人,纳了素女后,自是独宠,后因素女的离开,没过多久他就郁郁寡欢逝去了,而素女病逝,恰在此事之后不久。”

“所以说,未窥全貌,不予置评。”沈青青听了并不觉得那男人有情有义,他宠妾灭妻,是个渣男没错了。

“好一个未窥全貌,不予置评,沈娘子这句话,可是同表弟那听的?”

“陆大人听世子也讲过么?”沈青青眸色一动,话语明显带了些慌张。

这句话的确是从沈青青从他那听来的,只不过那个时候,阿洲还不是孟西洲。

沈青青之所以记得清楚,委实因为那次……印象深刻。

夏日蝉鸣,那时他们刚搬去三溪村不久,沈青青作为新妇,容貌出众,乡里乡邻的妇人没少往她家跑。

一日做工下来,沈青青给阿洲打了盆冷水擦身子,无聊时同他讲了些听来的乡邻的家长里短。

她说正是起劲儿,忽而腰身一凉,阿洲竟一把给她横抱起来。

沈青青身子又软又娇,受不住他这般拿捏,故意当做没事发生,只继续讲着,想让他把那心思放下。

“未窥全貌,不予置评,有这功夫,青青不如跟我讲些别的。”

沈青青见他欲色渐浓,不等下个音节跳出口,唇瓣就被他急急含住。

再后来,沈青青只记得脚踝悬在空中摇啊摇的,一直在眼前晃,颈窝、脸颊、小腹。哪儿哪儿都是他留下的气息。

情到深处,无心应付的沈青青脑中又莫名其妙地冒出阿洲方才说的那句话。

这才一直记到了心里。

她在想,孟西洲会不会是想起来什么?

上次他发烧,他就回到过阿洲的状态……

这失忆,总会好转的。

“沈娘子可是不舒服了?”陆成玉见她面色忽变,细细回想方才说过的话,并未不妥。

“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沈青青盈盈一笑,三分娇弱,七分乖顺,看进了陆成玉的心坎儿里。

他想着,她这般娇,却命运不济,若能走到一起,他定会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半分苦楚和委屈。

“那就不听曲儿了,我带沈娘子与冉冉去尝尝涠洲海味吧,有一家馆子的豉汁蒸鱼特别嫩滑。”

沈青青含笑点头,跟在一旁的苏冉也是分外开心。

难得出来一次透透气,她自然是想多逛一会儿,多尝尝当地美食,好好给自己放松一下。

陆成玉说不上为什么,每每见她朱唇微翘,自己会跟着不知不觉的开心起来。

另一头,一众大理寺官员换回常服,汗流浃背的徘徊在涠洲闹市间。

难得少卿大人放半日假去听曲儿吃酒,他们一呼百应跟了去,却不想少卿大人颇为挑剔,一连转了三四家酒楼,都不合心意,执意再换。

这可苦了他们几个。

几人只知涠洲临海,春日寒冷,远行大都只带着厚实的春衣,谁成想今日天气反常,这一路走来,穿着夹袄,都要热昏过去了。

“少卿大人,咱们随意吃一口就行,我们几个真不挑。”同行一位老者有些受不住了,耐着声道。

“是啊,涠洲不比汴京美食多,咱随意吃点地方菜就行,我看方才那家就不错。”

孟西洲淡淡一瞥,不容置疑道:“各位大人远道而来,若是我不带大人们品尝到涠洲真正的美食,岂不可惜?”

几人知晓孟西洲的脾气,办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看他执意如此,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得擦擦头上的汗,继续走。

跟在一旁的李炎瞧着自家爷,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你说他是为了请各位大人吃饭吧,有非得绕这么一大圈儿,可说他放不下沈娘子吧,那夜请大夫瞧病时,不可谓不冷酷无情。

正想着,一阵熟悉的笑声从一侧悠悠飘来,他定睛一瞧——涠洲渔馆。

临街的纱帐下,一个身影若隐若现,李炎正想着要不要同爷知会一声,听他声音忽而明朗道:“各位大人,既然来了涠洲,海物是一定要吃的,我瞧这涠洲渔馆很是地道,不如就这家吧?”

几位大人抬眼一瞧,愣住了。

从外面看,涠洲鱼馆委实寒酸,一间挤在犄角旮旯里的小铺面,门庭破落,渔字上的一点都生了绿霉。

他们瞧了眼门帘,又看了眼脑袋顶上的太阳,硬着头皮拍手称赞道:“少卿大人选的好,既是来了海边,肯定要选这种铺面吃才地道。”

说着,一行人鱼贯而入,选在了临街的一处雅间落了座。

此时,另一间雅间里,苏冉捧着碟糖浸果干吃的津津有味,陆成玉正同二人讲述当地风俗,内容虽枯燥,但陆成玉话语风趣,沈青青被逗笑了好几次。

倏地,房间外一阵紧密的脚步,原是刚来的客人在隔壁雅间里乱糟糟的落了座。

陆成玉起初还能忽略那些人的喧闹,片刻后,沈青青面带尴尬的打断了陆成玉。

“陆大人,旁边雅间里坐下的,似乎是少卿大人与其他大理寺的大人们,您要不要……”

陆成玉不动声色的捏紧茶杯,忽而有种好事被坏的不祥预感。

“是了,的确是表弟,一会儿菜若上了,你带着冉冉先吃就好,不必等我,官场应付,总不是一两句就能结束的。”陆成玉不想她空等,点了一桌子的菜,就想让她胃口好点,多吃些。

见沈青青乖顺的点了点头,他起身关门走了。

另一头,接连忙活了几日的朝廷命官此时都放松下来,他们也不客气,知道显国公府世子家底厚实,先让小二取来最贵的酒水小菜,撒了欢似的闲聊起来。

少时,房门轻叩,有人以为是上菜的跑堂,喊了声,“进”

进来的是陆成玉。

一屋子的京官见来了个涠洲的,赶紧扯他入席,“以为你去知州府了,既是来了,鸿砚(陆成玉表字)可要尽地主之谊呐。”

“哦,竟是表兄,好巧。”孟西洲坐在主席,起身为陆成玉满了杯酒。

陆成玉抬了抬唇,温声道,“表弟怎么找到这家酒楼的?我还以为只有涠洲人会来。”

“巧合。”

“少卿大人为了带我们吃涠洲美食可是没少花心思,不想这还真是家宝藏铺子?”

“是,这家蒸鱼很是不错,大人们一定要尝尝。”

“苏冉那进展如何了?”孟西洲不经意的问了句。

“还在进行,不过已经有所突破,其实我来渔馆就是为了……”

不等陆成玉说完,孟西洲举杯道,“有突破就好,既然表兄也来了,那大家今日尽欢便是,不必拘束。”

陆成玉在汴京任职过几年,知道京官去地方时喜欢闹当地官员的风气。今日在场的几位大理寺官员中,有同他结交过的,几年不见,更是不会轻易放他走。

来时便知道他这一坐,陪酒是少不了的,所以才有了方才对沈青青的那一番话。

不过想着有表弟在,再怎么也不会让他们闹得太凶,毕竟太知道旁边屋里还坐着沈娘子与苏冉在等着他回去,随和善良的表弟总会暗中帮衬着让他早走的。

然而,他错了。

京城达官显贵们的行酒令似乎同他往日耍的不一样了,一轮轮下来,陆成玉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直到他喝的不省人事,面带绯红的孟西洲才同李炎吩咐道:“陆大人醉了,请人送他回府。”

“我……不……”陆成玉此刻脑子已乱成了浆糊,残存的念头告诉他,他不能走。

“不走么?”孟西洲大手一提,又开了封酒,取来酒盏给他二人都满上,“表兄还是未喝尽兴呐,表弟作陪,定不让表哥扫兴离开。”

“表弟……我……”陆成玉口齿浑浊不清,堪堪扶着桌面不让自己哧溜下去。

此时屋子里,一行的官员也已同陆成玉的情况差不多,七七八八的躺在席间,有的已经打上了鼾。

李炎见状,吩咐小厮去给人架起,准备送走。

看似文弱的陆成玉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一把推开小厮,踉跄向另一件雅间呆呆望着。

“表哥,还要喝?”

孟西洲此刻也两眼发直,依着脑瓜子里那股劲儿,机械性的把酒盏满上,还没说出口,陆成玉两眼一闭,栽下去了。

李炎眼疾手快,命人抬走烂醉如泥的陆成玉。

孟西洲盯着小厮陆陆续续把屋子里的人清干净,心里舒坦多了。

他起身,李炎要扶,却被他一把推开,只好悬着心看着爷踉踉跄跄往外走,一出门,直直钻进左侧的雅间去了。

李炎心道这不对啊,赶忙跟了过去,顺着门缝,一眼瞧见坐在里面的沈青青,她倚在软垫上,秀眉微蹙,静静望向门口来人,怀里搂着个昏睡过去的小丫头。

“沈娘子……?”李炎忽而明白了什么,愣神的功夫,孟西洲吩咐道:“把苏冉送回知州府。”

“是。”李炎心里跟明镜似的,垂首应下,后麻利地走过去,从沈青青怀里接过小姑娘后,匆匆离开。

孟西洲自顾自的走到桌边坐下,冷眼扫过这一桌子几乎没动的菜,轻笑了声。

没想到陆成玉是认真的。

原以为陆成玉是个情种,心中挂念亡妻,多年不近女色,却不想他们第一次见面,陆成玉就瞧上了沈青青。

孟西洲抬首,烛光摇曳下,沈青青清丽柔和的小脸儿因酒气平添了一分绯色,那对儿又润又亮的眼睛,像头林间的小麋鹿,瞪着圆眼警惕地看向自己,再往下,朱瓣轻咬,似是盛夏的樱桃,红的滴血。

她这副小模样,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生了这样一副好皮囊,就是他这种素来寡欲的人瞧见了,也……

孟西洲喉结缓缓下滚,目光晦暗,迫着自己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又硬生生的将脑子里徘徊的念头掐断。

他怕是真的醉了。

沈青青方才见是他来,是有些生气的。

她冰雪聪明,陆成玉一去不返后,就大抵想明白孟西洲是什么意思了。

饭也好,酒宴也好。

孟西洲在旁边屋子里闹这一场是有意为之。

她不信,孟西洲就这么巧,能正好带那些大理寺官员来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吃饭,可她想不通,他大费周章的折腾陆成玉,为的又是什么。

如今人坐在她面前,所有的神态、眸色、动作之下。

她懂了。

他大抵是来羞辱她的。

她紧紧攥着杯子,心中因对孟西洲生出的恶意酸涩不已。

没想到,她同原本的阿洲,能如此水火不容。

想着想着,沈青青有些心灰意冷了。

若是没有渔馆吃酒这件事,她应该会找机会问他,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可如今,心中燃起的那一点点希望,又灭下了。

两人沉默良久,就当沈青青以为孟西洲在一声冷嗤后,便会丢来铺天盖地的狠话时,他低声吩咐了句:“……我醉了,扶我回府。”

话语不轻不重,两人仿佛回到了他遇刺后,在梅园同住的那段日子。

他清冷下令,她乖乖照做,小心伺候。

沈青青收敛起思绪,刻意用自己最严肃的声音道:“世子,我不是你的丫鬟奴婢,若想找人伺候,不如我先回府去叫娇云来。”

那夜大夫抓药的事发生之后,沈青青哭了整整一夜,那时她便想好了,孟西洲若是继续视她如草芥,她也没必要再热脸去贴冷屁股。

这样的折磨,不该她去受。

“沈……青青,我醉了。”他面带绛紫,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句,像是个无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沈青青红着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长叹口气,走过去扶他起身。

他在她面前做出这副示软的模样,真真是吃定了她。

沈青青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其实沈青青一路上没怎么扶着孟西洲,他酒品还行,不吵不闹,能乖乖跟着走,其实他还没醉到需要靠人搀扶回去的地步,最多就是缺个随从,跟在一边儿,不让他走偏了路就成。

沈青青扯着他袖口,跟遛狗似的,一路给他带回民宅。

说来也奇怪,去正院的路上,竟一个侍卫或官员都没瞧见。

待她给人送回正屋,外面刚打过了三更,她纳闷儿,偌大一个院子,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不过她并不是第一次照顾孟西洲,轻车熟路地去厨房熬了醒酒汤,又弄了热水给他擦洗一番,这才作罢。

一圈儿下来,她累的冒了一头汗,坐在榻边儿给自己擦了把脸。

见孟西洲沉沉睡着,突然舍不得走了。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近距离的同他相处了。

沈青青盯着他瞧了半晌,迟迟疑疑地抬手抚过他泛红的额间、眼尾、鼻尖、唇瓣……

“阿洲……你能听见吗?我跟你立下了一年之约。”

“你要是再想不起来……我真的就走了,再也不见你,也让你找不到的那种。”

她抬手擦了把泪,带着哭腔小声嘟囔着,“原本的你,可真是个混蛋啊,我都病了,你还不让大夫给我开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想到那夜的事,沈青青就生气,她狠狠地掐了下孟西洲高挺的鼻梁,随后又有点心疼似的,给他往上拔了拔。

“我本来不想理你的,可你又招惹我,那么多小厮不用,非要我送你回来。你、你就是故意来欺负我的,是不是……”

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滚落。

滴在了孟西洲温热的手背上,一滴、两滴、三滴……

汇成一道泪痕,滑落在床榻上。

沈青青兀自说着,没有留意到孟西洲的指尖轻微的颤了颤。

“还有,我昨天……其实梦到你了,你抱着我,在我耳边叫我的名字……”

沈青青说着说着泣不成声,停了片刻,才继续道:“你看,在我最懦弱的时候,还是会想到你,可你却不在了。”

“所以被你欺负了这么多,等你想起我来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你,知道吗?”

沈青青带着些许怨气,胡乱捏上孟西洲的唇瓣,她故意给他捏出个鸭子形状,看着有些滑稽。

下一瞬,她破涕为笑,沾着湿滑的泪,起身吻了上去。

她想他了。

即便身下的只是个壳子,她也忍不住想亲亲他。

沈青青正要起身,忽而腰身落下个力道,把她又紧紧箍了回来。

再回神时,天旋地转,孟西洲正压在那,浑浊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