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晖面色严肃,指挥着拿着家伙的粗丁杂役将梅园的前院后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房顶上都站上人守着。
他不清楚世子爷突然往梅园里送的这个女人到底算是个什么身份,他只知道若沈青青真在里面藏了个陌生男子,那便是他工作上的巨大疏漏,今日就算是抓住了那个男人,他也要回国公府请罪的。
更何况从方才娇兰的描述来看,这女人不但是藏了个男人,俩人现在还在……行苟且之事!
他越想越气,一人步至房间门口,正要敲门,门先开了。
沈青青今日穿了件淡紫百合纹的小夹袄,一息荼白绣花长裙,简单绾了个发髻,没有化妆,素素淡淡的,却依旧腮红唇朱,她手里握着本书卷,看上去格外娴静温柔。
赵晖没怎么正眼瞧过沈青青,能让从不近女色的世子爷藏在小宅的女人,要么是同案情有关的重要证人,要么是身份可疑,不便送进大理寺审讯的人,反正不论是什么身份,她都不会是世子爷的女人。
他跟随爷多年,知晓世子是个什么脾气秉性,还真不信一直不成亲的世子能突然不和规矩的先养个小宠儿在这儿。
但如今脸对脸的瞧见这位沈娘子后,赵晖的心有些动摇了。
他听杂役提起过梅园住的沈娘子长相貌美,可今日一见,只是一瞥,心里便鼓鼓乱跳,这等容貌,就算是世子也会多怜爱几分的吧,正因此,赵晖的脸色更不好了,她这样招人的样貌,若是真养个男人进去,也就见怪不怪了。
“赵管事好,不知今日发生何事,让赵管事动了这么大的阵仗来梅园。”沈青青温温和和,快速扫了眼院内情况,待见站在不远处,满脸怒意的娇兰时,忽而明白方才孟西洲说门外有人是什么意思了。
“沈娘子,说来惭愧,小宅今日入了贼人,方才有人瞧见是进了沈娘子的梅园了,沈娘子可有听到什么动静儿?”
“我一直在屋内看书,并未听见什么异动,若说响动么,倒是有的,方才还真听见个鼠动,往回廊尽头的屋子里去了,不如赵管事去搜搜看?”沈青青指了下,三间房,她不偏不倚的指向娇兰那间。
娇兰本就不喜欢沈娘子,看她平白挑起事端,心里又因跌落水池的事窝着火,忽地一下炸了,“沈娘子我奉劝你莫要在赵管事面前玩什么小猫腻,如今赵管事还给你留着面子,你乖乖坦白让那贼人出来,我们捆了好好拷打一番,等什么都招了,再交给世子爷发落!”
沈青青开门前,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孟西洲说过,不能让旁人知道,她自是为他安危着想守住秘密,可娇兰当着红人面闹这一出,委实欺负人,明里暗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责她藏人,她便要故意同他们周旋一番。
“贼人?娇兰姑娘,你可要想好了,空口无凭地指责旁人可是要遭报应的。倘若真有贼人进,满院子的屋子唯独我这一间有人,贼人往我这儿钻,不太合乎常理吧?”
“其他屋子也会搜的,现在是担心沈娘子的安危,沈娘子不如让开,让我进去一瞧,若是没人自然是好的,但若是有人……那就得好好拷打一番了。”赵晖留意到她衣服穿的妥妥帖帖,连个褶皱都没有,不太像是匆忙套上的,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可娇兰不是个会乱来的丫头,她没必要编出这么大的事来眶他。
“赵管事确定?我记得李大人之前应该是叮嘱过您的,我这屋子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可贸然进入。”
赵晖见沈青青周旋起来,反倒是肯定了里面藏着人,他面色渐冷,“沈娘子,搜屋是为了让你自证清白,你要一直纠缠下去,反倒可疑。”
“沈娘子!”娇云见一院子的人拿着家伙围着梅园,从外拼命挤了进来,跑到屋门口对赵晖道:“赵主事,您一定是误会沈娘子了,她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屋内静养,都没出过屋子,怎么会行窃呢,你看屋外这么凉,娘子一会儿要是受冷染了风寒可要怎么办好呐!”
沈青青瞧这直心眼的小丫头是误会了,但突然有人愿意冒险为她解围,心里还是暖呼呼的。
她知道,娇云是最向着她的。
“放肆!我管理宅院事务,何时有你插话的时候了,来人,先给这以下犯上的小妮子掌嘴,教她好好学学什么是规矩再说!”赵晖被人当面下了脸,自然不悦,说着便招来俩厨房里打杂的嬷嬷押住了娇云,要当众施惩,顺便也给这不知趣儿的小娘子响个警钟。
沈青青见赵晖动了真家伙,赶忙叫停,“赵管事先慢着,娇云是为我出头,若您愿意卖我这么个面子,饶了娇云,那您能得到我的允许,进屋一看。”
赵晖冷喝一声,“笑话,我堂堂管事,管教个不知分寸的小丫鬟,又几时需要你来管了!快点给我打!不许放水!”
“啪!”
一声脆响下,娇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施刑老嬷嬷平日干惯了粗活,手掌粗糙,一巴掌结结实实下去,娇云的脸颊瞬间就肿胀起来。
站在不远处的娇兰瞧见立在门口的沈娘子瞬间落了泪,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叫她们不知死活的找她麻烦,活该!
安静的梅园里叠着阵阵哭喊,娇兰正在得意,见沈青青突然折进屋内,不知拿了什么给赵晖瞧了眼,赵晖猛地喊停,而后屏退了全院的下人,一个人撩帘进屋。
这是怎回事?赵管事不把屋里的姘头抓出来示众吗?
如此一闹,满当当的梅园忽而就剩下了娇云娇兰沈青青三人。
方才赵晖喊停时,娇云已经生生挨了四五个巴掌,此刻脸肿的老高,被沈青青搀扶着站了起来走到一旁。
“沈娘子,刚刚说话的……”
沈青青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做声。
娇云听话的点点头,方才好像在屋里听见了世子的声音,可又不确定,她现在脑袋嗡嗡作响,实在没心思想别的。
“快别哭了,天这么冷,走,你先回你屋子里去,我去拿药。”
“娘子你也快别哭了,到时候皴了脸可怎么办,我没事的……”娇云看她哭的脸红红的,顾不上自己,先为沈青青擦干了脸。
沈青青让娇云先行回去,自己则推门进屋找药,前几日李炎送来不少外伤药,她记得有一小罐是祛除疤痕的,正好可以给娇云用。
一推门,沈青青便觉得屋内的气氛冷的吓人,只听见赵晖在内屋闷声磕头,口中喃喃着:“不知是将军在此养伤,是赵晖找人一时心切,冲撞了娘子,实在该死……”
“死倒不至于,不过我记得有吩咐过李炎,不许任何人靠近她的这间屋子,只是没想到平日我不常在这儿住,话竟不如赵大管事的好用了。”沈青青听孟西洲话里藏刀,三两句后,屋内传出的磕头声更大了。
里面的气氛一定很可怕,沈青青定定的想。
她有些犹豫,药膏都放在内屋,若现在进去拿药,势必会同孟西洲碰面。
方才是她擅作主张拿了孟西洲的玉佩给赵晖看,这才制止了对娇云的惩戒,但依着孟西洲的性子,必然也不会轻饶了她。
沈青青心里有些没底,悄悄探出个脑瓜,见孟西洲一脸阴郁,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身下跪着的赵晖,眼神迫人异常,她瞧了都不自觉的有些腿软。
听说孟西洲前段时日擢升大理寺少卿,这个官职她在小说里读到过,平日面对的都是凶残极恶的犯人,想他能从这些人口中逼问出想要的信息,不会是像阿洲那样温柔和顺。
孟西洲听赵晖磕头磕的心烦,寒声道:“你在外教训丫鬟时有一句话说的不错,以下犯上是要惩戒。今日之事,念你跟随我多年,过两日回府内找李炎,自去取了安置的银两离府便是。”
赵晖心头一颤,虽有万般不愿,却也只能磕头认命。
以将军为人处世,是绝不会给犯了忌讳的人第二次机会的。
赵晖从进屋的时候就想明白最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前几日大理寺遇袭,想必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梅园养伤,这才不让下人靠近。
是他被娇兰那丫头坑了,蒙了心智,不顾将军命令,擅闯内宅,差点暴露了将军所在,以至落得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赵晖心中虽是委屈,依旧直起身子,认认真真地给孟西洲磕了三个响头,拱手道:“属下做错了事,甘愿受罚,只是日后不能为将军分忧,还请将军好好照顾自己身体,祝老国公爷和夫人身体安康,将军仕途顺利。”
他是个粗人,不那么会说话,如今主仆缘分尽了,便直白的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赵晖见孟西洲不言语,兀自起身请辞,回首见沈青青红着眼站在屏风处,他垂首擦身而过,低声道了句“方才之事,给娘子道歉了。”
待赵晖走远,屋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沈青青干站在那,见孟西洲神情淡漠,墨眸一如既往地清冷如寒,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孟西洲盯着她瞧了会儿,看那双眼红红的,应该是哭过了,不过是责罚了个下人,竟被吓成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孟西洲看见她这副模样,突然想起西北雪地里猎过的兔子,在他拉弓之时,也是这样红着润润的眼睛看着自己,怪可怜的。
此时连孟西洲自己都没意识到,心底因她生出的些许怜惜,他语气冷淡的随口问了句,“外面安静了?”
“是。”
“去忙你的吧。”
沈青青闻言怔住,孟西洲不打算罚她么?
他既然不提,她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问,略有心虚的去给他倒了杯温水,温顺地站在一旁小声问:“世子,娇云脸上被打伤了,她年纪还小,就这么破了相,以后可就麻烦了,所以能不能把李炎送来的那瓶祛疤膏给娇云用点?”
原来她是有事求他,才温温顺顺的叫了这声“世子”,前几日她可没有这么乖顺过,他要求的事虽是事无巨细的做好,但态度就另说了。
孟西洲在心里冷笑一声,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无声的点了点头。
“多谢世子。”沈青青微微弓了下膝,垂下的睫羽微微颤着,临扭身时,突然回首道:“等我给娇云上完药,就来给世子把头梳好。”
说罢,挪着小步急急走了。
孟西洲盯着那抹纤弱的身影,直至退出视线,也没把停在口边的话说出来。
罢了,梳头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交给她去做,又能出什么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