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上元(含入V公告)

正月十五,上元节。

天角刚泛起蒙蒙蓝光,正在熟睡的孟西洲猛然从榻上惊醒,抬手拂去,额间满是细密的汗。

他又梦到了那个女人,她满手染血,拿着刀子在他身上一下一下的切着,不轻不重,却足矣让他痛的死去活来,又不能轻易痛快死去。

孟西洲眸色冷若寒冰,起身披上外衣,走至厅内,闻见一股淡而诱人的香气。

他垂眸,瞧见桌子上放着盘点心。

孟西洲素来不喜食甜,但从昨夜他就没吃过东西,迟疑片刻,还是拿起来尝了一小口。

虽是冷了,外皮依旧酥脆,最重要的,这点心是咸甜口的。

不知怎的,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侍从听见主屋动静敲门进来时,恰巧撞见自家主子在吃点心。

眼瞧着那一小盘点心都要被吃光了,主子手边还没口热茶喝呢。

侍从立刻折身出去为他端来了茶水,再回屋时,盘子里的点心都空了。

“这点心不错,也是娇兰做的?”孟西洲来了几次小宅都是娇兰跟来伺候,遂而随口问起。

侍从眉头轻皱,“回爷的话,不是娇兰,是娇云昨夜送来的,说是刚做好,凉了也不怕硬,属下本想拦住,一听是咸口点心,便让娇云放在这了。”

看爷吃的风卷残云,他试探的问:“要不要属下再去问下梅园,可还有多余的,给您带些拿回府中?”

“不必,一个点心而已,不过拿来随意垫补下。他擦了擦嘴角上沾着的碎渣,”此时天色不早了,先赶回国公府,一会儿还要进宫参加宴席。”

今日是上元节,按例白日宫内会设宴,诏近臣与皇亲国戚进宫赏赐,待到傍晚,皇帝会亲临朝天门举行的花灯庆典仪式,与万民同庆上元。

以孟西洲的身份,自然要同老国公夫妇一同进宫面圣。

待娇云去到主院,准备打听主子走没走时,恰好遇见有人端着空盘出来。

“等等,这盘子是我们梅园的,交给我吧。”

娇云接过盘子,又问了那人收拾时可是空的,听他答是,便欢喜的走了。

这盘点心是沈娘子昨夜亲自烤的,做法是跟娇玉学的,沈娘子之前试了几次都不理想,不想昨夜那锅倒是分外美味,娇云打听到主子在主院休息没有叫膳,便暗自取来一盘送了过去。

如今见点心都被吃了,自然开心,只等着下次主子来时,能请沈娘子去侍候。

此刻,梅园内的沈青青对此毫不知情,她同娇玉在屋子里做花灯,提字谜,忙的不亦乐乎。

想着今夜上元节,汴京八方烟火,十里华灯,可惜几人同病相怜,无缘出府去看,沈青青便提议,在梅园里搞一出赏灯会,待晚上邀请同守小宅的杂役仆人们一起来赏。

显国公府,正厅。

老国公爷同国公夫人魏氏坐在一处用餐,魏氏见国公爷几次提筷,又几次放下,不由得跟着担心起来。

“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可口,我让香菱去换些别的来……”

老国公爷年近半百,虽显老态,但浓眉大眼,面相英俊,他蹙着眉,长叹口气,“不是,唉,还能有何事让你我这样发愁?还不是子思的婚事,我听安怡院人来报,昨夜他去小宅住的,压根没回来,直接避开同你我相见了。”

魏氏柔柔一笑,宽慰道:“爷,世子娶亲之事我看还是先放放吧,世子这次能平安归来是佛祖保佑,可爷没觉得,世子同往日不太一样了?他虽然胳膊腿儿都没毛病,但遇刺落水,失了记忆,终究是病,还得让大夫继续来瞧,先给他治好失忆症,再谈其他的吧。”

老国公爷听了魏氏一番话,才想到子思儿时就犯过失忆症。

他四岁时,曾被府里一个疯婆子抱走过,后来人找回来了,除了受过外伤,还丢了记忆,连爹娘都不会叫了。

“你说的对,他这失忆症已不是头一次犯了,的确该治好,萧应说他这一年在村子里生活,丢了往日记忆,别说世子身份,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好在他已经把以前的事想起来了,要不然几日后到了他母亲的忌日,我还有何脸面去给她上香呢。”

魏氏并非国公爷的原配,国公爷的原配洛氏在生产时突生意外,撒手人寰,魏氏是太后还在世时指给国公爷的,为的也是照顾好刚出世不久的小世子。

魏氏虽是续弦,但同国公爷感情很好。

她性情温婉,待世子如己出,多年来只生有一女,女儿孟思然已在前年出阁。

“我已问过太医,这病症颇为罕见,他们不曾遇到过,拿不准该如何医治。”

话音未落,老国公猛叹了口气,“那这可如何是好?”

“爷莫要着急,太医说有一游医名叫霍羡,妙手回春,四海行医,医治过失忆症,不如请府内派出些人去找来为世子医治。”

“好!子思养了那么多人,天天闲着,是时候让他们为主子尽一份心力了。”

老国公夫妇这头刚商议妥当,听下人来报,小公爷回府了。

夫妇二人刚让下人加了碗筷,孟西洲便撩帘进了门。

“子思,快来,一起用膳。”国公爷见是他来,面上愁容一扫而光。

孟西洲本只想来请个安,就回院换身衣服,但见二人炙热期盼的眼神,他面色稍缓,坐过去陪着用膳。

他方才刚吃了一整盘的点心,现在非但不饿,还很饱。

然而国公夫妇并不知晓,俩人难得能有世子陪着一起吃顿饭,你一句我一句的给他夹了不少菜。

孟西洲胃口撑着难受,却还是坚持着把两人夹进他碗里的饭菜都吃了。

正午皇宫大宴上,皇帝留意到坐在离他最近的显国公家一家三口没怎么动筷子,遣人赐过御酒,举杯打趣儿道:“阿敏(显国公小名)可是老了,怎么今日国宴,连饭都吃不下了?”

显国公哈哈一笑,起身行礼,“臣弟是弟弟,皇兄还未老呢,臣弟又怎敢先老呢?”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饮尽杯中酒后,皇帝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起了世子近况。

显国公虽是年近半百,但话语间还带着股孩子气,二人闲聊片刻,竟把皇帝逗乐了。

皇帝龙心大悦,当着一众臣子再提大理少卿孟西洲前年率三万骑兵大破金元国十万精兵之事,说到激动之时,直接嘉赏了一条白玉加珠蟒纹带。

席下众人一瞧,倒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起初以为二人闲聊不过是陛下当着臣子的面做出个皇家和睦的样子,到后面,真赐下蟒纹带后,众人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陛下这是真要重用那个曾被打发到边疆驻守的小公爷呐。

他虽是擢升大理少卿,位高权重,但小公爷常年戍边,京中根基不稳,听说前几日连近郊发生的凶杀案都是亲自去追查的,可见用人不便。

但如今,有了这条白玉加珠蟒纹带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超堂内的一众将这场国宴吃的明明白白,另一旁的后宫亲眷们,可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有皇子的嫔妃们自然羡慕嫉妒,没皇子的只当看了个热闹,她们瞧见陛下身边的那位脸都要绿了,更是喜上眉梢。

上元国宴,陛下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去夸自己儿子,反去称赞显国公家的莽头小子,可不就是打了太子的生母——皇后娘娘的脸么。

果不其然,国宴过半,皇后娘娘便抱病称恙,先行走了,一直喜怒不言语表的太子,也已关心母后为由离场,皇帝传了太医院去瞧病,自己则留在宴席继续与百官同庆。

国宴散后,魏氏见明显喝多了的国公爷被陛下安排一同去别宫休息,碍于陛下在,魏氏只得让世子跟去照顾。

那头,显国公被宫人搀扶了一段路之后,皇帝扭头瞧他,“醒了就自己走,老是装个什么劲儿。”

显国公咧嘴一笑,抬首推开那宫人,“皇兄好眼力。”

皇帝抬袖一挥,屏退旁人,“有什么话就说罢,何必要装醉,演出这么一场戏。”

话音刚落,显国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臣弟是想求皇兄,请皇兄不要再给子思恩赐了。子思命薄,屡次遇险,有个世袭的爵位,就让他做个自由自在的公子哥闲散一生吧,这便是臣弟同瑜儿(孟西洲生母)的夙愿。”

“阿敏,你怕是真喝醉了……”

皇帝沉默良久,并未扶他起身,少时,眼中落进个高大的身影,他这才弯腰抚起跪在地上不起的显国公,对走来的孟西洲道:“你父亲醉了,不愿留在宫中,快扶他回府休息去吧。”

正月望月,灯火亮如白昼。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沈青青同娇云娇玉几人一连忙碌了好几日,就为了庆祝上元节,待这一日真到了,她却突然没了兴致,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躲着,一个人待着。

不过她的确有个好去处,在一个不知名的院落里,有个很大的书房。

所以她把梅园布置妥当,便没再露脸,让娇云娇玉邀请宅子里的杂役仆人一同来赏,每一人除了分得一碗口味混杂的浮元子外,还能拿走一盏绢灯。

她做不了别的院子的主,也犯不着那个闲心去张罗,便想着让他们拿走些提前做好的绢灯,兴许会挂在其他院子里,让整个宅院瞧上去稍稍亮堂点也是好的。

不知道孟西洲这处小宅位于城内何处,她坐在书房里也得不着清净,耳边时不时的传来人潮嬉闹声与烟花声,纷纷扰扰的。

想必此时上元庆典已经开始,她读到眼睛乏了,抬眼瞧瞧窗棂外,金灿灿的,压根瞧不出已经入了夜。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喧闹依旧未尽,沈青青半支着身子打起了瞌睡,再醒来时,搁在桌案上的书卷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包半敞开的点心。

顺着浓浓的奶香瞧去,黄皮纸里包着数块蝴蝶装的糖霜酥皮点心。

“……阿洲?”她下意识的叫出口,站在角落里的萧应向前迈出一步,低声道:“青青姐,是我。”

“小应,是你啊。”她递出个微笑,邀他坐下,“晚上吃饭了吗?我做了浮元子,要不要试试?”

萧应听了,嘴巴一撇,颇为勉强,“很久没帮你试菜了,再勉为其难一次吧。”

沈青青笑盈盈的去端来所剩无几的元宵,梅园里的场子不知何时已经散了。

萧应还是那副老样子,挑挑拣拣的吃完,末了只说了句“一般般”,沈青青不恼,兀自捏起他送来的点心吃了两口,香甜酥软。

“青青姐,你想出去看看吗?”萧应放下勺子,冷不丁的问,“我带不进来来花灯,那个……太显眼了。”

方才他在街上瞧见盏兔子灯,很是可爱,他想着,若是青青姐见到了,一定会喜欢。

可四周暗哨太多,他支走几个已是不易,灯是无论如何都带不进来的。

出去?

她出的去吗?即便能出的去,若是被发现了,小应又要怎么办?

她摇摇头,“不想。”

“爷是不会来的,他现在应该在朝天门随皇驾参加庆典。”萧应以为她是在等爷,毫不客气的讲出口。

“你口中的爷,不是我认识的阿洲,所以我没在等他。”

“外面花灯很好看,也有很多表演,听说还有东洋的奇能异术,你也不想看么?”萧应不死心,他知道风险很大,但就是想带她出去逛逛。

“不了。”

“那我带你在宅子里看呢?”

原来萧应口中的在宅子里看,还真的是在宅子里看,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梯子,带着她翻上屋顶。

这处地势不高,只能远远看到灯光璀璨的明楼与城墙,还有一条条宛若光带的街道,沈青青只是坐在这里,都能感受到此刻城内有多么热闹。

“朝天门在哪儿?”沈青青突然问。

萧应指向一处高耸的城楼,远远看去,像是隐在云层中的琼楼玉宇。

沈青青无声远眺,她好像看到了站在城楼上的男人,他身着锦服,清胄贵气,站在那群属于至尊权力中心的楼宇上,俯瞰太平盛世。

倏地,一道红光入天后,鸣笛入耳,萧应立刻起身,匆忙道:“青青姐,府里有事,我先走了。”

萧应走的飞快,几乎是丢下了这句话,人就没了。

沈青青心口跟着砰砰乱跳,萧应走了,她也无心观灯。

她顺着梯子爬下,扭身去书房,准备把剩下那点看完再去睡觉。

回到那处院落,黑漆漆的一片,沈青青有些疑惑,难不成是杂役来过把书房的灯灭了?

她没多想,抬手推门而入,正按照记忆往烛台那摸索时,一张偌大的手从黑暗中探了过来,死死掐住了她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