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二娘

沈青青不是没有一个人在家待过,往日阿洲同工友去饶州或镇上做工时,她都是一个人。

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阿洲走的第一天开始,家门口就没断过人。

不是王婶,便是李氏,甚至连虎子他娘都找来同她唠家常,顺便还送了她一只四个月大的狗崽子养来看院。

沈青青突然觉得,村子里的人待她比往日都热情许多。

渐渐地,往日的风言风语也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都是夸她贤惠能干,持家有方。

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沈青青一一应付着,日子过得倒是很快。

进了腊月,各家各户都忙着杀猪、大扫除、贴窗花,沈青青自然也操持起来。

想着阿洲许着这几日就回来了,她把这些备好的东西都藏进偏房,等着他回来时,送他一个惊喜。

阿洲离开满一个月的日子盼星星盼月亮的到了。

他却没有回来。

沈青青心里生出些许担忧,但想着冬日路途不便,许是路上耽搁了也未可说。

她乖顺等着,相信阿洲许下的每一个诺言。

五天、十天、二十天。

直至小年那一日,一大早便有人开始放鞭炮,将她从浅寐中吵醒。

不经意间,日复一日堆积在心头上的不安就这样突然爆发出来。

沈青青难过的躺在那,不想动。

这是阿洲离开的五十五天。

忽而觉得,上天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她冒险为阿洲留下,而他却不见了。

意外的是,沈青青没有哭,只抬着眼,瞧着地上那条被拖得很长的影子,愣出了神儿。

阿洲到底遇到了什么事,非要编出去送小应回家的借口来瞒着她呢?

她思来想去,乡邻异常举动,特别来探望她的,大都是阿洲那些工友的女眷,不难想到是阿洲安排的。

可小应要走,几乎是临时起意,阿洲若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要走,不可能提前安排。

前几日,沈青青找到虎子,问了个明白。

虎子起先不愿意讲,见沈青青红了眼眶,才一五一十讲出来。

原来早在二人回庆灵峰之前,阿洲就告知他要远行之事,将她托付给了几人关照。

沈青青倒不是怨阿洲,阿洲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是不想让她忧心。

毕竟阿洲是有仇家的。

他不带她,也是为了护她周全吧。

可她不能在这一直傻等下去。

沈青青给阿洲的归期拟了个日子。

昨日,就是最后一日。

他回不来,那她就去找他。

沈青青不哭不闹,起身为自己绾了个男子的发髻,而后平静的换了身前几日改好的男装,挎上小包袱,推门迈了出去。

院里的小黄狗正撅着屁股拱雪堆玩儿,见是她来,摇着尾巴一溜烟的跑去,兴奋的围着她转了两圈儿。

沈青青俯下身,揉了揉狗头,“乖,王婶家有肉吃,等我把你爹领回来了,你可得长壮壮的才好。”

随后,她牵着小家伙去了王婶家,将它拴在门口。

走出几步,听见狗子在身后哼唧哼唧叫着,沈青青的腿顿时跟灌了铅似的,半分也挪不开了。

她让小家伙等她,不就同当初阿洲一样么?

此去一路,不知困难几何。

何时能回来,她也不知道。

那份等人的煎熬,她必不能让小家伙也受着了。

想着,沈青青快速折回去,将狗子身上夹着的信塞进王婶家门缝里,匆匆离开。

出了三溪村,沈青青望着前路白雪茫茫,明亮的眸瞳没有一丝犹豫。

她牵着狗,迎着霞光,向着前路一步步地迈进。

她要去汴京城找阿洲。

天大地大,她一定要把阿洲找回来!

沈青青牵着狗子,走走停停,直至傍晚前才走到饶州城,她顾不上填饱肚子,直接去了镖局。

阿洲以前提起过,镖局的六大镖系之一便是客镖,也就是保护人去目的地。

她一个女人,虽是女扮男装,但孤身一人去汴京,实在痴人说梦。

一来她不识路,二来路上也不安全。

可一连问了几家大大小小的镖局,没有一家接客镖的,沈青青不死心,钻进一家不起眼的宏泰镖局,决定软磨硬泡。

“都说了,现在缺人手,货都押不完,不接人身镖,走走走,别挡着门影响运货,耽搁了你赔得起么?”当家的见这人赖着不走,委实心烦,准备哄走。

就在这时,楼上一个清丽飒爽的声音落了下来,“哥哥,你不接就不接,何苦为难人家小公子呢?”

当家的瞪了眼楼上,“就你闲着,要不你接?”

女子没搭话,对着沈青青问:“不知公子要去哪儿?”

沈青青顺着声音去,见二楼窗边坐着个红衣女子,头戴纱笠,瞧不清楚模样。

“去汴京。”

“我哥说的没错,客镖我们最近都不接了,不过明日有批货要押去汴京,走水路,还缺个会算账的同去汴京要账,不知公子可能应付?”

谢二娘瞧着沈青青书生扮相,细皮嫩肉的,许是个读书人。

“会的。”

暂不管她能不能应付,沈青青听见能乘水路去,自然愿意,虽是如此,她掩住喜色,淡定从容地回答着。

水路行进快,这样下来,也许年前就能赶到汴京也未可说。

“既是解了你的燃眉之急,那这工钱可没有哦。”

“我不需要工钱,多谢姑娘。”沈青青温和作揖谢过。

谢二娘精明一笑,抬手间,纵身落在了沈青青面前,“我可不是什么姑娘,公子叫我谢二娘便是,还不知要如何称呼公子?”

“沈青。”

“公子是要进京去准备春闱?”

沈青青点头,出门在外,她总是要多个心的。

谢二娘看那小狗子尾巴摇的欢,打趣儿道:“我见过带书带被子的,带狗去参加春闱的还是头一次见,行了,跟我来吧,出发前,先让我家账房看看你本事,若是不过关,方才许下的都不作数。”

沈青青觉得一切来的太顺利了些,但并没犹豫。

她对谢二娘这种英气飒爽的女子,天然带有几分好感,再加上她的确需要通过他们的货船尽快到达汴京,便应了下来,同她去了账房应试。

不过片刻,在院子里忙碌的谢大郎见二娘独自走来,想必是留住那姑娘,遂而没好气的问了句:“镖局这么多事你不管,偏要管那小丫头的闲事作甚?”

谢二娘没搭他话,只笑着道:“明日去汴京的货镖我替你去,等京城那些烂账清了,哥哥再来谢我也不迟。”

三日后,江波缥缈,货船缓缓向东行驶。

沈青青独自站在船头甲板,默然望向那白茫茫的一片。

“公子可要小心,站在船头是要晕船的。”谢二娘抱起她脚边的狗子,兀自耍弄,想到这两日她吐得天昏地暗,小心提醒。

“多谢二娘,账目已经整理妥当,我在船舱内窝着实在难受,不如出来透透气。”

谢二娘暗叹,汴京那几个蠢货做了一年都没搞明白的烂账,沈青不过两日就整理清楚,委实厉害,她这次,也算是捡到宝了,不过小丫头心里有事,她看着也不自觉的跟着忧虑,便想着时时开导一二。

“公子心中有事,透气二字,怕是杯水车薪。”

经过几日相处,沈青青觉得自己是女身之事谢二娘怕是早就看出来了,刚上船时,未等她因混住为难时,便提前给她安排了个单间独住,除此之外,这两日她身体不适时,也对她照顾有加。

如果这样还要瞒着谢二娘,她心里过意不去。

正要答她时,船夫突然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对谢二娘道:“二当家的,前面有官船设卡!”

“慌什么,上个月江州水道出了那么大的事,有官船设卡实属正常,去,让他们配合好就是,再塞些银子。我是女子,就不出面了。”

待船夫走后,沈青青突然对二娘口中的大事产生了兴趣,好奇问她。

谢二娘摆了摆手,“其实不关咱们什么事,听说是位王公贵胄途径江州时被水匪袭击,死了不少人呢,所以水路关了些时日,这才导致镖局压货,可苦了我们这些生意人。”

“水匪么……”沈青青默默念着,想这世道不太平,歹徒竟能猖狂至此,幸而感叹自己遇到了谢二娘。

“不过被偷袭那人,也不是个普通的主,听说他就是显国公府家走失了一年多的小公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