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集

昨夜睡的虽晚,沈青青心里惦记着早起给阿洲做顿早餐,摸着天刚亮,起了个大早,却不想人醒的时候,旁边已经没了人。

她摸了摸阿洲那侧的床榻,已经冷下,还被他整理过了,平的连个褶都没有。

窗外天还没亮,只飘着层青白。

他是什么时候起的呢?

以为不用去外面做工,阿洲能在家好好休息一阵,不想几日风雪不停,给村子里不少房顶都压坏了。

昨夜临熄灯时,郭里正家的儿子郭兴来了一趟,说是明日雪势会小,让他领着平日出去干活的几位工友为大家修葺屋顶。

沈青青在屋里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阿洲一定会应下。

阿洲心善,这天寒地冻,没了屋顶可是要冻死人的。

她抬眼,看自家屋顶牢牢实实,风雪大时连个响动都没,想来是阿洲加固过了。

阿洲第二日虽要忙,却还是将要孩子的想法,身体力行的实践下去。

翌日他早早走了,沈青青也不想懒床,起床洗漱,去厨房里下了一小锅香葱面片汤,特意窝了两个鸡蛋,给住在偏房养伤的少年端去。

少年在家中住了三日,沈青青到现在连句话也没同他说过。

不确定对方醒没醒,她悄声推门进去,“咔”的一声,沈青青还没看清,一块指甲盖大的石子掉在地上,虽然没打到她,但威慑力是有的。

“是谁?!”

沈青青顺着声音瞧去,少年因病身材清瘦,腰背却挺得很直,他坐在床上,眼上蒙着块厚实的布条。

她能感觉到,对方正警觉地看向这。

阿洲说少年伤了眼,需要护目养着。

从那夜后,少年就一直戴着布条。

可这不是她家么?

怎么搞的像是她偷摸进了别人的宅子。

“是我,这是我家。”青青鼓着嘴,宣示主权。

“……夫人?”

话既出口,萧应立刻觉得不太妥当,虽说她同小公爷成了夫妻,但夫人二字,一个村妇怕是命格太轻,担不起。

好在下一刻,沈青青笑着说:“夫人二字听着太老气了,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看着比你大,叫声姐姐就够了。”

“……姐、姐?”

萧应敏感的想,他哪儿有什么姐姐,他的亲人都死光了。

住在国公府,不是同僚便是前辈、主子,没有什么人能让他叫出亲昵的称谓。

而且如此一叫,小公爷岂不成了他哥?

萧应被脑子里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不寒而栗,听有人朝他这处走来,浓浓的葱花香味扑鼻,暂且把哥哥什么的抛之脑后。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我听你咳嗽的声音小多了。”沈青青说完,自觉这话有点歧义,解释道:“我可不是刻意听的,是房间不太隔音,夜里又太过安静。”

萧应脸唰的红了。

房间何止是不隔音?!

而且夜里……哪儿有不安静了?!

萧应本就因听力、视力过人,才被国公府培养成探子。

两间房中的那堵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可想而知,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这几日遭了多少罪。

得亏小公爷扔给他的是棉被,还能揉俩棉球堵耳朵,多少得些清净。

隔音不好……

沈青青也想到什么,旁敲侧击的问:“这几夜风雪大,你晚上休息时可觉得被吵到?”

萧应了然对方所问何意,摇了摇头,“不曾,我天生一个耳朵听不见,不是姐姐现在同我这样的距离讲话,我是听不见的。”

沈青青稍松口气,面上闪过一丝怜惜,这孩子挺可怜的,天生耳背不说,这次眼睛还伤了,小小年纪,以后可要怎么过活。

“饿了吧,今天阿洲不在,我来喂你吃些东西。”沈青青说话一向棉柔柔的,让人听着舒服,但话音刚落,见少年像是被什么吓到似的,猛地摇头。

“不必了,我不饿。”他不想、不敢、也不能同这女子有任何干系。

萧应在国公府的位置较为特别,他虽是小公爷一手栽陪起来的,却不是他的亲卫。

平日里,绝大多数时间,萧应同府内养着的幕僚在一处,几乎没为国公府的主子做过什么。

自小公爷出事后,他虽主动请缨,却没被启用,直到三个月前,才接到老国公爷的密令出来寻人。

萧应虽说年轻没经验,却深知探子的底线在哪儿。

小公爷说过,探子用尽其能去看、去听,甚至可以残忍下手,去逼问想要得到的信息,但绝不能同任务目标有过深的交集,更不能成朋友。

用感情去探得的信息,会害死用信息的人。

更会害死拿到信息的探子。

这是不光是探子的底线,也是性命之线。

他的目标虽是小公爷,但在一切还没搞清楚前,同小公爷生活在一起的女人最有嫌疑。

他的怀疑不无根据。

踏进这院门前,萧应就找人打听过了,小公爷同她是入夏的时候搬进来的,也不知是从哪儿来,只知双方上无长辈,下无子女。

小公爷目前只是失忆,但他的家人都在汴京。

可小公爷身边的女人,听起来不大,却是孤身一人,这一点就足矣让萧应起疑。

更何况,这个女人在爷失忆的情况下,还同他成了亲。

萧应粗略猜测,无非两种可能,要么这女人是对方势力安排,为了什么不可知的目的,用女色暂时唬住小公爷。

要么,她其实知晓爷的身份,以成亲来谋取钱财。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的身份都很可疑。

所以他才想出生病的法子,混进来守着小公爷,顺便查明真相。

萧应正要说些重话回绝,恰在此时,闻到香味的肚子不争气的“咕”了一声。

房间内很安静,这一声对方肯定是听到了。

他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沈青青多少瞧出些少年的性子,他不爱麻烦人,有事也自己扛着,是个懂事的孩子。

这两日几次听见他咳的厉害,让阿洲去看了才知道屋里连杯水都没有了,却不喊人,硬扛着。

沈青青想了想,对方这样清冷的性子,自己硬要帮也不好,便把面汤先放在一旁,闲聊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青青,绿水青山的青,你呢?”

萧应自是不会同她讲真话,拟了个谐音:“小应,大小,顺应。”

“你不是三溪村的吧?往日没见过你,若是近乡的,我让阿洲给你送回家。”

少年眉头一紧,垂下头,话在口边停了一下,又被他咽了下去。

萧应有些意外,方才有一瞬间,他竟话赶话的,差点把自己的事情交代出来。

“抱歉。”沈青青捏了捏袖口,不想戳到少年痛处,心里愧疚。

在古代医疗科技都落后的情况下,人的平均寿命不长,更何况再遇到个兵荒马乱,天灾人祸,更是死伤无数。

萧应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试探地问:“姐姐你呢?”

“我啊,跟阿洲差不多,也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

扯谎。

萧应心中暗暗想着,这女子绵里藏针,拿失忆的事搪塞他的问题。

“不过最近我突想起了以前的事,虽然还没完全记起,但我知道我家人在很远的地方生活,一时半会,我也回不去。”

她失神的想着,脑袋里一个念头不停地翻涌,就这样,沈青青鬼使神差地小声说出了这个压在她心头已久的想法。

“其实能回去,我也不想回去。”

我想和阿洲在一起。

萧应听她这话没头没尾的有些奇怪,顺着话锋问:“你是异国人?”见她不答,又追问道:“金元国的?”

他看不见对方,并不能从容貌区分,不过单从口音来说,她的发音是同当地人都不一样。

“不是。”

是更远的地方,不是异国人,而是异世人。

沈青青知道穿书者的身份后,心里平添了几分异世者的孤苦,不过有阿洲陪着,这种小情绪被埋得很深,几乎没有影响到她的日常,却也在心底埋下了忧虑。

这段时间,她一直惴惴不安,总害怕某一天一睁眼,自己已经回到现代,再也见不到阿洲。

可她又是矛盾的,她在那个世界还有亲人。

面对二选一的必选题,沈青青不知道该要怎么选。

“你在哭?”

两人沉默许久,萧应听到几声不易察觉的抽噎,似乎很隐忍。

若不是萧应提起,沈青青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她悄悄抬袖擦了擦眼,闷声摇头,平复片刻才小声说:“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会哭呢。就是面片汤还挺烫,我吹了吹而已。”

她将将面片汤塞进他手中,“好了,现在应该不烫了,你先喝汤,自己一个人吃,别弄洒了。喝好了只管把碗顺着榻边儿放地上就行,若有其他需要帮忙的,不用嫌麻烦,只管喊我。”

萧应听到带着些许哭腔的话,起先有些无措,直到她关上门,才不自觉的抬唇笑了笑。

不管是敌对势力安排的,又或是贪图国公府的势力银钱,这小娘子都是不个按套路出牌的聪明人。

她的言行举止,总有种说不出的力量让人放下戒备,相处不过一小会儿,他己有些心软。

萧应扯下眼罩,盯着手里面皮汤,悄然将心底泛起的柔和压了下去,默默开吃。

这次的面皮汤,做的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吃,萧应早就饿了,端起碗来三两口吃完。

不知不觉的,被他压下去的那点好感,又悄然冒了出来。

沈青青这头出了偏房,见天上飘着雪绒,院内白花花的一片静谧,忽而起了玩心。

少时,王婶抱着个竹筐,带着个高瘦的少年,敲了敲隔壁院儿的门,很快,院门开了。

王婶同少年站在门口皆是一愣。

开门的是沈青青,她今日穿着件泛白的浅色紫袄,脖子上围着个兔毛围脖,不知她方才做了什么,雪白的小脸上泛着红,眼尾、鼻尖、耳垂、连带着半露在外的一小截颈子,都红扑扑的,像是春日里的一枝桃花,娇嫩的动人心魄。

“王婶,有什么事吗?”沈青青盯着她抱着的那一筐腌肉,咽了咽口水。

同一时刻,二人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也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没什么大事,这不是前两日亲家上门么,那家当家的是个读过书的,恰巧见了你写的对联,喜欢的紧,我家当家的也觉得有面儿,正好昨日又腌了些肉,便让我把这些送来,正好你家男人也回来了,拿着吃吧。”

王婶满是笑意,见沈青青让开路请她们进去,便带着少年进了院儿。

跟在后面少年沈青青没见过,听王婶介绍,才知道是她二子红牛,平日里送到镇上的书院读书,这两天才回来。

十二三岁的少年,壮壮实实的,已经高出沈青青一头。

红牛暗自瞪了眼自家母亲,怨她怎的没把亲家大爷看完对联又加了一头牛做嫁妆的事说出来呢。

王婶自然不知儿子所想,进屋扫了眼后,问:“你家男人在不在?”

“阿洲去帮忙修屋顶了,王婶找他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小事……”王婶有点犹豫,觉得这种事还是亲自拜托她男人好,转述什么的,显得没诚意。

想着,王婶捞起放在桌上的腌肉,“那这样,等晚上你男人回来了我再带着红牛来。”

“娘,这腌肉不是给哥嫂带的么?你……”红牛看她抱起腌肉就要走,顿时羞愧难当。

王婶想瞪这傻儿子一眼,又不好太明显,只得道:“她家都是男人掌勺,等你西洲哥回来了,再给也不迟,你操什么闲心。”

“王婶说的是,我手笨做不好的,我们夫妻先谢过王婶了。”

红牛回头,面带歉意,只见女子浅浅一笑,乌亮的眼睛像块宝石,闪闪发光。

他出了屋,见院里堆着个小雪人,脑海冒出个倩影。

“娘,不如你同西洲哥讲讲,让我同嫂子练字好了,嫂子的字,若出自男子之手,怕是能卖不少钱银呢,盖房子这种粗活,我做不来的。”回了家,红牛酝酿半晌,把小心思讲了出来。

王婶顿时拍桌起身,怒声道:“你以为我是真让你同那傻小子学盖房?还不是因为他东家是饶州权贵,听说挺瞧得上西洲的,让你同他多走动些,回头拖他把你送进饶州的书院读书,你这屠户的身份,只能指着读书来改变了。”

说着说着,王婶眉头一皱,拧了拧鼻子,“娘跟你说,别惦记隔壁家的,她是长得美,但长得美的女人生在穷苦人家是祸,不是无权无势的人能消受得起的,你懂不懂?”

红牛摇头。

“傻儿子,你且看着,隔壁那小娘子可不止一人惦记,到时候有的是麻烦找上门。有空多读书,不是说书中……自有美人?”

红牛没心思搭话,念着心头萦着的浅香,回自己屋看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