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野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
这并不是说,他有多挑剔。只撒了小葱的清汤面他能吃,只撒了盐的白饭团他也能吃,非常好养活。
可如果让他做决定,正餐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安静、雅致,从进门到用餐离开都会被服务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的高档料理店。
五条悟跟着服务生来到了与谢野订好的餐桌旁,看到了对方出门时必带的大容量手提包,却没有看到人。
想了想,他直接转身去了洗手间。
刚刚踏进门,五条悟就看到了靠在洗手台旁的与谢野。
已经二十四岁的青年穿着简洁的白衬衫黑长裤。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了最上方,下摆利落地扎进长裤中,掐出一截劲瘦的腰。
此刻他一只手撑在身后的洗手台上,一只手握着手机和黑色手套,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眼睫微敛,面无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冷冷清清,半点不好接近。
他肤色白,细软的黑色碎发柔顺地搭在脸颊两侧,衬得他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了几岁,像个干干净净、尚未走出象牙塔的高中生。
不过……
乖巧的高中生可不会抽烟。
五条悟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与谢野叼在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燃的烟摘走,随手一揉,碾碎了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没意识到有人靠近的与谢野先是一愣,等看清眼前之人后,他才淡淡地反驳:“我没抽。”
“……”像不像楼道口被教导主任逮住后还在嘴硬的男子高中生?
见他不信,与谢野又道:“我就是闻闻味道,我连打火机都没……算了。”好像解释也没什么意义,对方爱信不信吧。
怎么了这是?
五条悟双手插在兜里,微微弯下腰,凑近了仔细观察与谢野的表情。
这家伙成年后身高超过了一百九十公分,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十足。
与谢野“啧”了一声,不适地往后仰。可他的下巴却被掐住了,根本不让躲。
“……干嘛?”
五条悟左右打量了一番,在与谢野拍开他的手之前,先一步撤了回去。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会儿。
气氛还挺尴尬的。
与谢野有些烦躁,他正想说“你用卫生间吧”然后离开这里,五条悟却先他一步开口。
“你看见了?”虽说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中却带着笃定。
说这话的时候,五条悟还伸出手,指着他们头顶。
那里倒挂着一只丑陋的蜥蜴状咒灵,四肢贴在光可鉴人的天花板上,表面粗糙的舌头越垂越长,舌尖已经伸到了与谢野颈后,距离那片白皙细嫩的皮肤不到两三厘米。
与谢野抿唇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诶?那可真是奇怪啊……”五条悟摸了摸下巴做思考状。
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那只匍匐在天花板上,足有两人宽的丑陋咒灵,就被看不见的力量拧成了指节大小的烂肉。
绿色的、粘稠的、散发着恶臭气味的不知名液体四处喷洒。与谢野立马黑了脸。
不过那些液体并没有落在他们俩身上,而是在极近的地方停住,再不得寸进。就像被看不见的屏障给挡在了外面一样。
与谢野松了口气,揣好手机和手套,转身朝卫生间外走去。
“赶紧解决完出来。”
“是是——”
五条悟揉揉头发,轻声嘟囔:“小时候多可爱啊。”
等五条悟坐到桌边时,他眼睛上的绷带已经被拆了下来。
柔顺的头发落在额前,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镜,再搭上那张精致帅气的脸,说他是艺能界哪个炙手可热的大明星也不会没人信。
旁边等候的服务生见二人都落座了,上前询问是否开始上菜。与谢野点头后,服务生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给二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与谢野知道他在问自己,究竟是从何时能看到诅咒的。
“最近吧……大概一两个月?具体时间不太清楚了,你知道我在横滨,那里诅咒少到可以忽略不计。我是在外出差的时候才发现的。”
五条悟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一开始只是黑影,很模糊的那种,连轮廓都看不清。我当时还以为没休息好,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一次比一次清晰的丑陋怪物,让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五条悟看向了与谢野放在脚边的手提包,他能察觉到咒力,里面应该装着一把咒具。
看来在找上自己前,与谢野就已经跟咒灵动过手了。
也是,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家伙。
想到这儿,五条悟忍不住笑了笑。
“?”
瞥见他笑,与谢野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意识到他应该知道自己包里装了什么,便随口道:“从伏黑那儿顺来的,死抠死抠,给他治疗了那么多次,还管我要钱。”
说着,他还撇了撇嘴。
五条悟托着腮,扬眉问:“那你给了吗?”
与谢野面无表情:“我说要把他的照片发给他儿子,他就将刀扔给我,人连夜跑了。”
“噗!”
不过说到那家伙的儿子。
与谢野想起来便多问了一句:“惠最近怎么样?”
伏黑惠,就是伏黑甚尔临死前打算交给五条悟带的儿子。
伏黑甚尔没有咒力,伏黑惠却拥有非常优秀的咒术师天赋。
诅咒会吸引诅咒,而诅咒也只能用诅咒来祓除。
这人自认教不了儿子,于是干脆将他卖给了自己出身的禅院家——成交价十亿。
后来,五条悟在伏黑惠被禅院家带走之前,又用十亿将人赎了回来,自己成为了他和他姐姐伏黑津美纪的监护人。
当然,五条悟并非在做慈善。
时至今日,他依旧在不断寻找和培养自己的同伴——未来与他一同掀翻整个咒术界陈旧制度的伙伴。
而伏黑惠就是他找到的第一个。
“惠的话还是老样子啦。”五条悟将墨镜摘下来,手指灵活地把玩着,“津美纪因为未知的诅咒陷入沉睡后,他就天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话也不多……虽说表面上看起来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但他最近会主动来找我问诅咒相关的问题了。术式也练习得很好,是个非常有潜力的孩子。”
他眼帘微垂,长长的眼睫跟把小扇子似的,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只是他现阶段还是有些小毛病……不过我不能多说,得让他自己发现问题才行。”
与谢野稍微有些意外。
五条悟抬起头就看到与谢野诧异的样子,嬉皮笑脸道:“怎么样?我很会带学生吧?”
这人就正经不过三秒。
与谢野“呵”了一声,嘲讽道:“说得好听,这不就是放养吗?”
五条悟不以为然:“这叫因材施教啦。”
这人已经二十七岁了,还是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儿,说话却总带着种甜腻腻的软绵,就像他喜欢的奶油大福一样。
与谢野所在的侦探社里,也有这么一个说话像撒娇的男同事。巧合的是,那家伙也是他小时候就认识的。
……为什么他小时候尽遇到这么些奇奇怪怪的家伙?
唯一的“正常人”中原中也还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因为立场问题,一开始两人在街上碰到时,多少都觉得有些尴尬。
巧合的是,当天晚上两人又在酒吧相遇了。
与谢野一个人,中原中也和他的部下们。
忆起当初短暂的交情,与谢野拎着酒瓶子就上了港黑那边的酒桌,非常嚣张地一个人喝翻了整个港口黑手党小队——包括中原中也本人。
那天晚上中原中也喝醉后,开始大撒酒疯,把酒吧掀了个底朝天,旁边的部下吓得酒都醒了,一窝蜂扑上去,却连条腿都扒不住。
最后还是与谢野仗着自己有异能力不会死,强行靠近,从背后将人打晕了,顶着满脸血将人踹进了他部下的车里。
以至于第二天中原中也醒来时发现,自己裤子上还印着两个灰扑扑的脚印,就在屁股那块儿,位置相当尴尬。
事后从部下那儿了解完整个经过,中原中也一个人待在办公室的时候,差点用脑袋砸烂实木的办公桌。
他率领的一整个港口黑手党武斗小队,竟然喝不过武装侦探社的医生?他喝醉后撒酒疯还是被人家打晕塞上车子的……丢不丢人?丢不丢人啊?!!
话扯远了。
精致美味的菜肴一道道端上桌,五条悟拿出手机“咔嚓咔嚓”拍照,据说是要发到班级群里,馋一馋他可爱的学生们。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而且发完照片后立马设置了聊天静音,无视了学生们的消息轰炸——熟练得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与谢野:“……”这家伙到底几岁啊?
两人一边吃着饭,一边聊天。
“看到那些东西前,你遇到过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吗?比如不小心吞了奇奇怪怪的东西之类……”
与谢野果断摇头。
不过说到令人在意的事情……
这个时候,他脑中突然闪过一小段回忆。
他站在斑马线这边。
一个大白天撑着纸伞挡去了整张脸,与人群格格不入的家伙则站在另一边。
绿灯亮,与谢野拎着手提包踏上斑马线。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与谢野刚好与那个撑着纸伞的人擦肩而过。
而那个时候,与谢野不知为何忽然偏头看了他一眼……
“……”
与谢野有些纠结地皱着眉,尖尖细细的筷子将精致的食物戳得有些糟糕。
“想到什么了?”五条悟问,“没关系,什么都好,说说看。”
与谢野的眼神变得有些困惑和犹豫。
他不认为自己刚才想到的是什么有用的线索,但五条悟又鼓励他无论什么都说说看,于是便道:“我看到了一个额头上有着缝合线的奇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