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被发现了!
没想到他爹这么敏锐,连一个小孩眼神变化都能察觉得到,扶苏赶紧收敛一点,免得被发现异常。
于是等嬴政再次看过去时,看到的就是儿子天真无邪的笑容,什么鄙视嫌弃,统统都是不存在的。果然是他眼花了。
咸阳的冬天不长,几场雪之后就是初春了,官员们要忙着劝课农桑,几乎脚不沾地,而嬴政这个王上只会更忙。因为春耕之后,就该是秦国向五国反击的时候了。
嬴政也是忙里偷闲才抽出一点时间来看扶苏,因为之前怀疑扶苏生病的乌龙,传召了两次太医,他今天在后宫耽搁的时间已经超过了预期。
遗憾地将襁褓放回榻上,嬴政命谒者去准备车架回章台。
这就走了?
扶苏歪着头看向门口,咂咂嘴,有点不舍得亲爹的怀抱,毕竟是秦始皇呢,他还没过瘾。
嬴政本来已经走到门边了,突然身体一顿停下,回望了过来,把盯视的扶苏抓个正着。
怎么又被发现了?他的目光这么有穿透性吗?还是他爹实在太敏锐了?
不愧是遭遇了四次刺杀都毫发无伤的人,像安了雷达一样。
不过这回扶苏猜错了,嬴政并不是感应到扶苏的视线才回头的,而是临走之前才想起来,今天他不止是来看扶苏的,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于是折返回来,命谒者不用准备车架,先把车上的箱子搬下来。
一个个雕花精美的木箱被搬进殿内,还都摆在扶苏的床榻边,楚夫人不明所以,问:“王上,这是……?”
“姚贾补给扶苏的满月礼。”
“可是那位在蕞城之战时,主动请求出使的姚贾?”
姚贾来秦国的时间不长,此前没什么名气,至少像楚夫人这样久居深宫的是没听说过的,可此人实在勇气非常,居然敢在大战时出使。
当时的秦人面临着灭国之祸,姚贾挺身而出的样子真像个英雄,因此就连谨慎的宫人们也忍不住讨论他,楚夫人这才得知,忍不住心生佩服。
“嗯。”嬴政点头,“姚贾在楚国时听说扶苏出生,所有人都送了满月礼,他也不愿意落后,特意准备了这些带回来。”
楚夫人倒是刚知道,原来姚贾已经回咸阳了,她有些诧异:“姚大夫出使五国,怎么回得这么快?”
因为他出使到一半就去筹粮了啊。
这话嬴政不会告诉楚夫人,只说:“再晚几个月,满月礼就要变成周岁礼了。”
楚夫人哑然,没想到姚贾居然将扶苏的满月礼看得这么重,随即又有一些隐晦的骄傲,不是每一个公子都值得大夫们看重的,姚贾能如此重视扶苏,自然因为扶苏是秦王长子,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位秦王,这让楚夫人忍不住自得,投向那些木箱的目光都变得欣喜。
不用假手宫人,楚夫人自己就打开箱子查看起来,还被裹在襁褓里的扶苏在心里呐喊:有没有人权啊!那明明是给我的满月礼,应该我来拆啊!
不好意思,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婴儿是没有人权的,甚至在扶苏开始读书前,楚夫人都有权处理他的所有东西。
姚贾会送给扶苏什么样的满月礼呢?楚夫人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之前收过最多的书。
大臣们都对扶苏抱有很大的期望,文臣送论语老庄,武将就送孙子兵法和六韬。姚贾是一个极有气节风骨的人,想必也和众多大臣一样,期望扶苏会成长为一个文韬武略的继承人吧。那满月礼多半也是书了。
不过这几口箱子也就看起来大,真用来装竹简,恐怕装不了几卷。
没想到打开箱子最先看见的却是一片流光溢彩,一匹匹精美的绸缎躺在箱子里,诉说着它们的华贵。
楚夫人只一眼就认出来了。
“怎么是楚锦?”
说完想到姚贾出使了五个国家,其中就有楚国,选一些楚锦做礼物也不奇怪。楚夫人将这个想法抛开,又相继打开另外四个箱子,发现五个箱子里居然都是楚锦!
这下不由得她不惊讶了。
“怎么都是楚锦?”
嬴政淡淡道:“楚国锦缎乃七国之最,用来当满月礼也合适。”
“这……”楚国产出的锦缎收到赞誉,楚夫人与有荣焉,总觉得王上夸一句楚锦,就是在夸她了。
扶苏眼看着他娘在见到这几箱子据说是“楚锦”的锦缎后,笑意几乎从指尖流露出来,摆弄箱子的动作都变温柔了许多。
“楚锦柔软,最适合给扶苏做衣裳。”她摸了一把料子,叹道:“妾尚在楚国时,用的楚锦远不及此,姚大夫有心了。”
楚夫人是楚国公主不假,但她并非王后所生,日子只能说还过得去,但像这种上等的绸缎,就不是她可以肖想的了。
“嗯。”嬴政稍作停顿,道,“姚贾使楚时,结识了春申君的门客李园,许以重金,这些都是李园收集来的。”
楚夫人了然:“原是如此。”李园说是春申君门客,实际上他们都知道,李园更重要的身份是王后兄长。王后深受楚王喜爱,李园凭借这个身份,吃穿用度与楚国王室也没什么区别了,有他从中说和,弄到这些上等料子也是正常的。
只是李园向来贪婪,恐怕耗费的黄金不是小数目。
楚夫人想过便罢,招来宫人合上箱子,然后向嬴政告一声罪,亲自去盯着宫人们将箱子搬进扶苏的私库。
扶苏虽然人小,可到底是秦王长子,不能寻常待之,他从出生起就有自己的私库了,小到出生以来穿过的每一双写,大到满朝公卿送的满月礼,都存放在私库里。
现在扶苏还小,暂时由楚夫人代管,等扶苏再年长一些,就要交给他信任的谒者宫人掌管,或者更进一步,直接由詹事掌管。
亲娘楚夫人离开了,扶苏却不像一般小孩那样哭着要娘,反而安静地缩在襁褓里啃手指。
嬴政眉头一皱,走过来将手指从他嘴边拿开,虽然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扶苏发誓,他绝对从亲爹的眼中看到了嫌弃!
嫌弃什么?难道以为我手上都是口水吗?!
扶苏悲愤怒视,觉得自己太冤了,他不过是思考问题的时候手没地方放,就搁在了下巴上,并不是在吃手好嘛!
看嬴政要将手收回去了,扶苏眼疾手快,用手指在嬴政的袖口蹭来蹭去,确保嬴政看到了他的动作,才收回手继续放在嘴角,看起来就像是在吃手一下,然后望着亲爹甜甜地笑。
那一瞬间,殿内寂静得有些过分。
嬴政缓慢低头看向袖口,一片干爽,并没有口水这种东西,显然只是扶苏在调皮。
嬴政眉间一动,望着长子有些诧异,他刚才只是动作上带了点嫌弃,一句话都没说,扶苏是怎么看出来他讨厌口水的?六个月的婴儿真的会这么聪明吗?
他望着扶苏不说话。
扶苏感觉自己真是飘了,居然敢捉弄秦始皇!虽然现在他是他爹,但还是好刺激!
不管了,反正做都做了,难道他爹还会跟一个吃奶的小孩计较嘛?
嗯……应该不会吧?
瞥见嬴政望向袖口的动作,动作那么缓慢,是不是在想这衣服不能要了?或者直接一点,这儿子不能要了!
不行,不能给他这个机会!赶紧装傻。
他一把攥住亲爹的袖口,口齿不清地喊着:“啊啊啊啊。”嬴政一个字也听不懂,仿佛之前学会的说话是限时的,时间一过又变成了婴语。
嬴政本来是听不懂的,但架不住扶苏一遍啊啊乱叫,一边死命拽着他的袖子,来回拉扯几次他就懂了,从善如流地抱起了儿子。
果然抱起来就不乱叫了,瞪着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四处望,那个天真的样子,脸上仿佛就写着四个大字——懵懂无知!
什么因为看出来你爱干净,所以假装往你袖口擦口水的事,都是错觉,不存在的!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直觉告诉嬴政有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想,又讲起了姚贾。
“姚大夫为了给你送满月礼坑了整个楚国,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楚锦了。”也不管扶苏听不听得懂,一股脑将姚贾在楚国做的事都讲给他听。
扶苏被迫经历了一次记忆重组。
怎么回事?历史书上没有这一段啊!楚国直到灭亡也没出现过绸缎收归国有的事啊!你们不觉得这种事出现在战国太早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