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寤要与姜昭一同离开的消息打了所有人个措手不及。
唐远安和宋清华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在天灰蒙蒙亮的时出现在了城门口。
身后的城门紧闭着,守谕正与值守的士兵说着什么,目光淡淡,偶尔偏头看一眼这边的情况。
姜昭坐在马车之上,一手轻轻撩开帘子,对于连寤非要跟着她一同回去这件事没多说什么,只白着张脸,冲唐远安和宋清华笑了笑:“走的匆忙,来不及与你们多说些什么。今日一别,便没有再见面的时候了。”
宋清华和唐远安身形一顿,眼眶有些发热,明明大脑还处在懵懂未反应过来的状态之中,身体却先行一步做出反应,蓦然生出丝丝不舍来。
人非草木,他们与姜昭一路同行,相处了这么久,怎么会没有半分感情。
他们私心里也是想让姜昭留下的。
更不要论,与他们一同长大的连寤也要离去,不知归期。
可是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也能清楚看见姜昭苍白的脸色,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连周身平日里活跃的境力都焉了不少。
他们离开得这样突然,原本执意不肯让姜昭离开的连寤突然改了口,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姜昭送回揽星间。
除了姜昭的身体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他们再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宋清华与唐远安齐齐行了个礼:“殿下珍重。”
姜昭淡淡一笑,放下帘子。乐疏几人立即控制着马匹靠近,将马车团团保护起来。
连寤牵着马,与唐远安和宋清华一一点头致意,有些歉疚的目光落在了守在宋清华身边的连寻身上,欲言又止。
连寻明白他心中所想,朝他安抚地笑了笑:“去吧,不要让殿下她们等久了……日后,记得回家。”
他昨晚与连寤彻夜长谈,他担忧的,他顾虑的,他想要的,他这个做兄长的都明白。
连寤回头看了眼姜昭的马车,又望了望连寻一行人,翻身上了马,靠近马车,随着大部队一起移动。
人影远去,唐远安蓦然惊醒一般,向前小跑了两步,朗声高呼。
“寐之,来日方长,你定要如愿以偿,万事胜意!”
他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宋清华看着他固执不肯离去的背影,有些难过的垂下了眼。
手指轻颤,下一刻却突然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抬眼,连寻正笑的温和,带着若有若无的不舍,轻声安慰她:“放心吧,他们都会好好的。”
宋清华手指微动,回握住连寻,想到他这个做大哥的,对连寤的不舍,比之自己,只会有多不少。
“寐之他……”
她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两句,却又觉得人已经离开,再多的话都只能显得苍白无力。
“没事。”连寻反过来安慰她,看了眼唐远安的背影,带着她往回走,“寐之很幸运,他可以不做权臣,不做南都里的连二公子,可以只做连寤。”
他只是连寤,不受家族牵制,不用像他们亡故的父亲一般,爱一个人,还要不得不给自己一个期限。
连寤不同,他如今离去,可以无牵无挂,不受束缚。
他也很幸运,即使留在南都,身边也有相守的人。
……
南陆皇宫。
伏元已经在勤政殿里待了一晚上了,如今新君上位,后宫无人,太后也无法管事,没人敢进去提出让这位新君回宫歇息的话。
所有人都一一被赶了出来,哪也不敢去,只在门口战战兢兢地候着。
直到守谕的身影出现,他们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们不知道君上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是为了什么,守谕身为近身的死士,却是一清二楚。
他推开半掩着的大门,闪身进入,又反手将门扣上,冲着里面的人影行礼道:“君上,殿下已经走了。”
伏元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书桌上原本堆成一座小山的奏折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张被铺的平平整整的白纸。
守谕的话音落下,伏元正好在纸上落下两个大字。
“耀灵。”
他转了转手腕,眸色沉沉,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守谕沉吟了片刻,犹豫一阵,想起他拿着伏元的令牌去开城门时,与姜昭的一番对话。
彼时他正让属下去与守门的士兵交代什么,一回头,便对上姜昭笑吟吟的双眼。
她脸色不太好,即使在一片暗色之中,仍旧苍白的过分,趴在马车小小的窗边。
“你实力果然很强。”她揉了揉眼,赶走一些疲倦,焉焉地看着他,应该是无聊得紧,随口乱说,“你可不能让伏元受伤啊。”
他顿了顿,手中的令牌有些发烫,想起他拿着令牌离开皇宫时伏元压制情绪的眼神。
唇瓣嗫嚅半天,轻声道:“殿下来人间一趟,可有什么遗憾的事?”
姜昭眼神一眯,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半晌,才收起那点狐疑,咧嘴一笑:“万事嘛,各有定数,遗憾倒是没什么遗憾。”
“嗯——”她有意拖长声音,笑眯眯地看着他,“若你是为伏元问的,我倒有一点对不住他的。”
“我醒来的晚,行事匆忙,没问过他愿不愿意,是我的疏忽。”
他将这话如实告诉伏元,见他仍旧捏着笔站在桌前,情绪没有多大祈福。
直到他如之前侍奉的人一般被赶出去,伏元才卸了浑身紧绷的神经,虚脱般地将笔扔在纸上,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不需要她问他愿不愿意,他一直都是愿意的。
她要他上位,他需要能让伏姚他们付出代价的筹码,各取所需,没有什么愿不愿意。
他将自己困在深宫,她也会回去那间密不透风的屋子。
他们本质,没差多少。
不需要告诉别人自己的意愿,落在身上的命运,接受便是了。
他只是临了了,有些舍不得罢了。
一如当初她在祈安城问自己的问题。
“若你思念一人,但她身在远方,遥不可及,而且你亲人在旁,责任在身,你会不会去找她?”
他的回答一语成畿。
不会,不能,不敢。
所以他成不了连寤。
……
姜昭这一路上都昏昏沉沉,大脑迷迷糊糊,就连乐疏和连寤有时与她说话,她也听得朦朦胧胧,不知其意。
好在乐疏带下来不少风系的高手,紧赶慢赶,在她失控之前将她送回了揽星间。
许是乐疏在路上便交代下去,甫一踏进揽星间,顾不得修整,便直奔后山的密室。
那里早就站了乌泱泱的一片人,叽叽喳喳的。
她身上没有力气,乐疏又无法抵御住她身上不断泄露的寒气,兜兜转转,最后只能由火系境力的连寤将她抱过来。
喧闹的洞口顿时安静下来。
这里站着许多人,有些人她偶尔与人交谈过,有些人却是连面也未曾见过。
可无一例外,他们都红着眼眶,眼中泛泪。
为什么呢?
她和他们又算不上熟。
姜昭失笑,从连寤身上挣扎着下来,缓慢地往密室门口挪去。
除了跟着她的乐疏和连寤,其他人只站在洞口,恭恭敬敬地朝她的背影拱手行礼。
“恭送殿下。”
她将声音抛在背后,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一路上都不见人影的谈月,抱着膝盖缩在门口,似乎在等她。
姜昭松了口气,想将人拉起。
手刚刚碰到人,谈月却害怕伤了她,立即从地上弹起,抹了把眼睛,一脸愤怒的盯着她身后的连寤。
“好了。”姜昭笑着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已经恢复成原本的模样,除了虚弱些,倒是一如既往的清脆。
她伸手将谈月脸上未干的泪水擦去,又想起自己身上的寒气,缩回手,无奈地看着她:“别哭了,我又不是死了。”
谈月吸了吸鼻子,在乐疏的眼神下退让一步,为姜昭让出进门的路来,不甘心地嘟囔一句:“只是永远都不再见了。”
姜昭抿着唇,眉目柔和许多。
密室的门被打开,刺骨的寒意顿时包裹住四人。
姜昭一袭红衣,面色苍白,裙摆随着冷风轻轻拂动,她转身望着面色复杂的连寤。
他们这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奇怪,乐疏思索片刻,咬牙拉着不甘心的谈月退开了。
“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醒来下山,会遇见你这样一个人。情爱这东西霸道至极,不问时间,不问是否合适,不问结果,来得突然又毫无预兆。”
她笑了笑,应该是在安慰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你,但是却又觉得只能是你了。”
她看着连寤充斥着血丝的眼眶,努力露出个释然的微笑:“在沉睡之前,去到处看看吧,不要将自己困在揽星间。”
空气愈发冷了,她咬了咬唇,转身往门里走去,大门要合上之际,她转身回望,正看见连寤向前迈出的步子。
“盛世不能醒,乱世不能睡,这是我的命运,所以……”
姜昭与连寤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见她依旧清脆的声音传来,“愿山河无恙,你我不见。”
门被轻轻合上,将他们分开。
只要山河无恙,他们再也不见。
泱泱人世间,不过再多一位流浪的公子。
——全文完——
闻星已许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