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乱世都还没彻底爆发,彼时还不是北御国君的燕运还不需要像如今的燕卓一般去思考怎样才能保住北御。
他只需要考虑怎样能讨得他父王的欢心,坐上储君的位置。
怎样才能讨一位国君的欢心?自然是为他除去心头大患了。
十七年前手握兵权的贾家,就是燕运他父亲的心头大患。
于是她便有幸体会了一把话本子中那些爱上不该爱的人的女主人公的人生。
燕运借着她,取得她父母信任,盗取兵符,一封以假乱真的通敌造反书信被他放进贾府的书房。
一夜之间,贾家众人全部下狱,国君要他们交出兵符来证明贾家未曾通敌。
她一时错信豺狼,害贾家满门只余她和还在襁褓的贾应立两人。
手段残忍引百姓不满又如何,皇家一句轻飘飘地冤案,假惺惺地替她翻案,再给些毫无用处的补偿,便堵了天下人的嘴。
她抱着襁褓里的侄儿,在国君为她打造的笼子里,看着燕运从此得势,娶了丞相之女,稳坐太子宝座。
若不是她靠着咬牙坚持,念着祖父临死前的嘱托,靠着贾家残存的底蕴一步一步走来,如今的四大家族,哪里还看得见贾家的影子。
燕运不会明白,日日夜夜,她不敢轻易闭眸,哪怕是在似真似假的梦里,她都无颜再见贾家任何一人。
如今燕运对她所谓的言听计从,不过是临近死亡,才回忆起年少做过的事,不想让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心一直折磨着自己罢了。
毕竟他如今坐着的这王位,洒着贾家众人的血。
“贾家的儿女没有死在战场上,死在了帝王的猜忌里。”贾家主垂着眼眸,托着玉令的手半分不让,“我不是史书里记载的恢廓大度的伟人,做不到以德报怨。北御不能容我家和美满,我又何必护他继续苟且。”
“燕卓此人……”她接着说,“暗自培养的眼目众多,看不见北御从根源处的,直到大厦将倾,他也只知道北御要活,边境要人。从小身处高位的人,是做不到对下面的人的感同身受的。娄旭为人正直,行军布阵自有一套,确实很好,但北御官场是何模样,姑娘应当有所耳闻,他这样的人,去了边境,虽能解一时之忧,但最终也只会被人啃的骨头都不剩。”
姜昭静静看她,这位年纪不大的女家主,关于她的过往不难探知,说书人口中,是当初灭贾夺兵一案,让这位姑娘一夜成长,成为喜怒莫测,权势滔天的家主。
倒没人假设如果没有这灭贾夺兵一案,这位也是个才情兼备,被父母娇养,悉心教导的世家姑娘。
但姜昭手中的情报更多,对贾家主的了解也更深,虽然没查到贾家口耳相传的这秘密,但最起码她幼时的事还是能知道一些。
贾家灭门固然在她的成长中起到推动作用,但真要论起来,若没有这一场祸事,她也不会比如今逊色。
姜昭终于肯伸手接过玉令,握在手里把玩。
这种国君贴身之物都能给到她手里,北御国君在这人生最后的时间里,倒真的是在想要去弥补当初的过错。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即便留下再多悔恨的泪水,也洗不掉他手上沾着的贾家人的血。
姜昭道:“家主今日这些话,想与我做什么交易?”
贾家主看了看她手中的玉令:“待南陆大军兵临城下,这玉令可直接号令我北御皇城守卫开城门,拥其为王。我用此为筹码,换南陆大军入城后,不抢北御一物,不烧北御一屋,不扰北御一民,不杀北御一人。”
末了,她想了想,又补了句:“……贪官奸臣除外。”
姜昭挑眉反问:“那贾家呢,家主不是说此番为的是贾家的未来吗?”
贾家主微微一笑,太阳升起,轻柔地透过树叶零零散散地洒在两人身上,她抬手看了看落在手心的光点:“等到天下皆安,盛世降临,贾家自然会有未来。”
话虽如此,姜昭还带了点早上的起床气,笑道:“先不说我能不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便是有,我又为什么要答应这一场交易?”
她故意为难,不料贾家主却是低头一笑,不见恼怒惊慌,胸有成竹道:“我一见姑娘便觉得面善,之前不知为何,这会儿才想起来,原是祖上流传下来的一幅画里,那女子样貌与姑娘有几分相似。故而才下意识觉得,姑娘是不会拒绝我的。”
“……”
贾家竟然还藏着这东西。
姜昭沉默片刻,利落将玉令收入怀中,咬牙切齿地笑道:“成交。”
横竖就当她半路上又接了个单子,与她帮南陆寻找闻星令这件事并不冲突。
……
连寤几人并没有在北御皇宫待到下午,姜昭回来得早,他们行李也不多,离开得自然也早。
按照计划,他们该向西而行,拿着信物前往揽星间,与向南要回南陆的连寻几人并不顺路。
他们来时北御皇室派专人来接,太子在大殿亲迎,走时倒是冷冷清清,除了几位内侍宫人,再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趁着连寻拉着宋清华告别的功夫,连寤倚靠在车壁上,悄悄地打量姜昭。
她早上睁眼便被宫人叫走,回来时虽然面色不太好,但是并不影响她因为要离开北御皇宫这地方早膳多吃了两碗饭。
涉及姜家的事,连寻与宋清业只确定姜家不会临时反水,对她与北御国君的谈话也不好多问,便无人知道北御与她说了些什么。
这会儿大脑空闲,他又想起姜昭手腕处的印记,以及他与兄长说起林元那枚玉佩时,连寻眉头紧皱的反应。
连寤心底蓦然泛起一些不知名的惊慌。
林元在外面等着驾车,姜昭浅浅地打了个哈欠,一偏头,无意对上他的视线,问道:“怎么了?”
“没事。”
连寤立即收回眼神,手指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摇头浅笑道,“没睡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