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痴傻的姑娘心智不及幼童

“吁~”

平稳行驶的马车骤然停下,姜昭正靠在车壁浅眠,脑袋不受控制弹起又落下,撞散了她的睡意,倏然惊醒。

“没事吧?”

连寤下意识伸手,看她眼中清醒稳住了身子,又缩手偏头问她。

“没事。”

姜昭摇头,隔着帘子望向车外的人影。

马车不知道跑了多少天,车外赶马的人已经换成了唐远安,一边驾车一边还要与里面的人说话,一心两用,这不,一个稍不留神就出了点意外。

还没等他们出声询问,唐远安就掀了帘子探了个脑袋进来,神色惊慌道:“路上躺了个人,好像还有一口气。”

姜昭立即起身往外走,掀了帘子,先是被大中午的阳光刺的眼睛一眯,再往路上一看,果然躺了位身上染血的姑娘。

其他人也跟了上来,与姜昭一起跃下了马车,宋清华率先上前蹲下身子查看,看着她沾着血迹的衣裳却无从下手,这样的情况,多半是需要脱衣疗伤的,在外不方便,宋清华只能朝唐远安皱眉道:“先把人抱进车里去吧。”

唐远安应声将人抱进车里,等姜昭与宋清华二人进入后又出来与连寤林元一起守在车外。

姜昭将人轻轻扶起来,让人靠在自己的怀里,伸手拨开她脸上遮住面容的发丝,露出张清秀好看的面容。

一道柔和的浅蓝色的流光从宋清华搭在姑娘手腕处的指尖浮现,她捏了个诀,蓝光听了主人的指令,顺从地进入姑娘的体内。

随着蓝光的深入,姑娘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深浅不一的呼吸也慢慢平稳。

宋清华又接着伸手解开姑娘的衣带,露出满是鞭痕却不见出血的身体。

等到宋清华仔细检查一番,姜昭问道:“如何?”

宋清华看了眼姑娘的脸色,微微松了口气,“伤得不重,身上这些伤过段时间就会消,衣裳上的血多半不是她的。”

她顿了顿,起身从角落箱子里翻出一件蓝色衣裙,预备为人换上。

门外三人挨着马车站在树下躲阴凉,唐远安东掏一下西摸一下,从怀里摸出几颗糖,往林元面前一送,被他摇头拒绝后又凑近连寤,不等他反应,剥开糖纸就往他嘴里送。

连寤被迫含住颗糖,抬眼瞥了眼他:“你出门还随身带着这东西?”

“这你就不懂了吧。”唐远安得意地哼哼两声,显摆似的将手心的几颗糖在他面前轻轻抛玩,“这可是文竹亲手做的,珍贵着呢。”

连寤看着他手里几颗零散的糖,“你不是不爱甜的吗?”

平日里跟他去个茶楼,那些甜腻的糕点果子他都一概不碰。

“这不一样。”唐远安剥开糖纸往自己嘴里又扔了一颗,笑道,“文竹喜欢甜的,她顺着我的喜好送我的东西多了去了,这是她第一次送我她喜欢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连寤无奈摇头,不打算再理他。

唐远安眼珠子一转,忽然伸手揽住连寤的肩,笑嘻嘻道:“我说,你还不知道姜昭喜欢什么吧?”

连寤一愣,下意识睁开他的手臂,皱眉反驳道:“我对昭昭没有你想的——”

“哦~昭昭——”唐远安打断他,故意拖长字音,一脸的不相信,凑近道,“没有那种心思为什么一路上偷看人家,啊?”

称呼个字而已,连寤不知道唐远安哪里就能想这么多,可能真的是从小一起长大对他了解太深了。连寤一时有些气愤,抿着嘴,别开眼不去理他。

唐远安是个脸皮厚的,又绕到他眼前,憋着笑道:“我不说了不说了,既然你不想听,那……我跟你说文竹呗,她……”

连寤咬着牙,就要忍不住给他一拳。

听了片刻,林元在理清他们的话后终于忍不住将眼神投向了他们。

余光瞧见林元的动作,连寤身形一顿,忽然想起林元与姜昭的关系,莫名有些懊恼,道:“抱歉,林公子,他随口乱说的。”

“没事。”林元低头,话音刚落,车里突然传出女子的尖叫。

三人当即脸色一变。

车里。

姜昭刚刚为她整理好衣襟,正准备将人轻轻放下,却听见怀里的人轻轻咳嗽两声,悠悠转醒。

她见状立马露出个和善的笑容,刚要与人打招呼,不料这姑娘一睁眼就将她重重推开,趁着她往后倒的瞬间手脚并用缩向角落,一双睁大的眼睛里充斥着恐慌,满脸的防备与害怕。

“姑娘,你别怕,我们——”

“姐姐!我要姐姐!呜呜呜……”

姜昭安慰的话才说了一半,还有半句卡在嗓子眼里被这姑娘堵住。

宋清华与她对视一眼,有些疑惑。宋清华试探性地靠近,柔声道:“妹妹别怕,我们带你去找姐——”

“呜呜呜……”

谁曾想这姑娘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哭声,惹得车外三个男子有些惊疑又因为姜昭和宋清华没出声不敢直接掀了帘子进去。

“坏人!有坏人!”姑娘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不断抹去脸上滑落的泪珠,即使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仍然在拼命往后缩,“姐姐没了,姐姐……没有了……我要姐姐……回家!阿荷要回家!”

姜昭与宋清华的神色皆是一顿,这下无论怎样她们也该看出来了,这姑娘的心智明显有点问题。

防人之心不可无。

姜昭朝宋清华微微挑眉,宋清华了然点头,抿了抿唇,上前安抚道:“那阿荷的家在哪里?我们送阿荷回家好不好?”

叫阿荷的姑娘悄悄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抬头观望了姜昭的脸色,见她们脸上没有她见过凶狠恶意,才垂下脑袋,声若蚊蝇:“我家?我家……祈安城,冬巷。”

宋清华才松了口气,准备转头跟姜昭说话,阿荷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蓦然大叫起来,边哭边喊,眼泪糊了一脸。

宋清华一惊,连忙将一道温和的蓝光送进阿荷体内。

尖叫声戛然而止,阿荷的情绪突然平静下来,脑袋一歪,轻轻靠在车壁上昏过去。

宋清华上前探了探她的脉搏,又放出一道蓝色流光在阿荷体内游走了一圈,转头向姜昭道:“应该不是装的。”

姜昭轻轻点头,从怀中扯出手帕上前为人擦脸。

车外忍不住传来两声响动,唐远安的声音适时出现:“出什么事了?”

“没事。”姜昭答道,“你们可以进来了,离祈安城不远了,继续赶路吧。”

“好嘞。”

车身轻微摇晃,帘子被人轻轻掀开。

唐远安留在外面继续驾车,林元与连寤一前一后弯腰走了进来。

见着车里的情况,连寤面色一愣,问道:“这位姑娘……?”

“身体上没什么大碍。”宋清华回答他,与姜昭一起将阿荷扶到座位上,“只是或许经历了些事,有些痴傻,心智还不及幼童。”

“该如何?”

林元率先在姜昭对面坐下,望向闭眼靠在宋清华身上的姑娘,出声问道。

“她说自己是祈安城冬巷的人。”姜昭说着,车外唐远安突然扬鞭,马儿即刻向前奔去,连寤一个没站稳,身子微微一晃,叫姜昭抬壁顺手扶住。

可能是才讨论过自己对人的一点小心思而感到心虚。

连寤浑身一僵,僵硬地坐下顺着手臂望去,见她正转头看了眼昏睡的姑娘,嘴里话语不断:“她要回家,我们也正好能顺便将人送回去,做个好事。”

就是不知道她一身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听她几句断断续续的话,似乎是遇上了什么事。”姜昭托腮思考道,“应该是亲人离了世,如今在祈安城里可能没人照顾。”

这样一想,她身上的鞭痕和一身的血也能找到个理由。

正处乱世,祈安城又位于两国交界之处,鱼龙混杂,虽隶属南陆,但如今南陆国君是什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再加上天高皇帝远,祈安城是个什么情况不难想象。

阿荷这样痴痴傻傻又无人照顾的姑娘,在这座城里会有怎么的遭遇也不难猜到。

她能想得到,连寤几人听了这几句话也能想到。

车里一时陷入沉默的氛围之中,良久,有人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道:“裕朝的史官估计谁也没想过他们一时兴盛的祈安城百年之后会成这般模样。”

姜昭无声地笑了笑,嘴角扯出个讽刺的弧度。

裕朝当初有多强盛,祈安城就跟着有多繁华。

裕朝衰败时被四位权臣一分为四,祈安城也开始衰落。

四国的平衡被人打破之时,祈安城就完全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时至今日才被人从古籍中翻出来。

也不知道这四国国君如今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之时,有没有人想起过他们先祖当初是一张桌子吃饭的拜把子兄弟。

右手手腕微微刺痛,姜昭悄悄抬眼看了眼垂眸沉思的林元,低头一笑:“现在像祈安城这样的地方可不少,也不怪成千上万的百姓前往梧城,去揽星间山下的海棠林里挂牌许愿。这年头,谁不渴望能有位贤能爱民的君王一统天下。”

车身突然一阵摇晃,姜昭和宋清华同时伸手去扶住往下滑的阿荷,她空出一只手掀开小小的窗帘。

明明已经能看见祈安城门了,路却凹凸不平起来,应该是年久失修,连城门上的写着“祈安城”三个字的牌匾也有几处惹人注目的裂缝。

当真是仗着这里离国都远,国君又一心扑在战事上,管事的官员竟然已经懈怠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