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夏神色镇定,看着丁父缓缓道:“没错,我出生于福南县蕉叶村,请问这位先生有什么指教?”
丁父轻轻笑了一下:“蕉叶村,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只可惜,人不好。”
纪明夏看着丁父脸上把握十足的笑容,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周涛那一枚借寿的铜钱,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道:“先生如果看我不顺眼,大可只说,攻击我可以,攻击我的家乡,未免落了下成,地图炮这种事,这年头连小学生都不屑干了。”
丁父活到一把年纪,醉心于研究,哪里知道什么是“地图炮”。
不过他自然听出了纪明夏言语中的讥讽之意,不仅如此,门外那些围观的学生,更是纷纷皱眉,神情间似乎十分不齿。
丁父这两句交锋落了下风,他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你误会了,我没有鄙薄蕉叶村人民的意思。只是多年前,我路过蕉叶村时,发现这个村子和别的村落不太一样,不仅村民深居简出,而且身体素质不好,看起来普遍比正常人要老迈许多。”
丁父说着,看着纪明夏的眼神意味深长:“我当年和村民说过,如果有什么异状,可以联系我,不知这么多年过去,蕉叶村现状如何了?”
纪明夏暗中握紧拳头,忍住心中的怒意。
数年前,蕉叶村的村民周涛与他的母亲,身患绝症,命不久矣。
就在这时,一名神秘男人突然出现,给了他们一枚铜钱,那是一个特殊的神秘物品,能够吸收他人的寿命化为己用,让自己健康长寿。
周涛与他的母亲利用铜钱吸纳蕉叶村村民寿命,导致整个蕉叶村差点被毁。
去年暑假时,纪明夏回蕉叶村发现这一异状,在他的努力下,借助虞宁赠予他的戒指,粉碎了铜钱,解决了后患。
肇事者周涛与他的母亲,也很快遭到报应,分别死在了医院和警察局内。
当得知丁嘉霖就是那个给出铜钱的神秘男人时,纪明夏只觉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没想到今天,竟然又有了后续。
丁父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对纪明夏说出这件事,原因很简单
他不知道蕉叶村的事件已经被纪明夏摆平,丁嘉霖也没来得及告诉他,纪明夏不是普通人,所以这个丁父,现在打算用这件事,来拿捏纪明夏。
他们能感觉到,纪明夏此刻出现护着虞宁,已经干扰到他们,所以想打发纪明夏走人。
用蕉叶村一整个村子的寿命,来换纪明夏别多管闲事,交出虞宁。
其心思,何其歹毒。
虽然目前没有证据证明,蕉叶村一事,是否与丁家夫妇有关。
但毫无疑问,这两个人,一定是知情的。
此刻纪明夏内心,既是震惊,又是厌恶。
要换做一般人,怕是早就控制不住情绪了,好在纪明夏天生就比较擅长伪装情绪。
当初他刚刚穿来的时候,第一次见到鬼影,心里吓得要命,面上却半分不显,一点也没让赵卓越他们看出分毫端倪。
此刻面对丁家夫妇,纪明夏装不出轻松的模样,不过不被他们看穿心思,还是没问题的。
纪明夏只装作一个毫不知情的普通人,他脸上隐隐透着几分不解,似乎有些无语地看着丁父道:“我们蕉叶村的人,因为长期种田晒太阳,早出晚归,保养的不好,长得确实老成了一些,不过身体还是健康的,人也没什么大问题。先生要是想要招揽生意做法事的话,大可以让叶宸叶先生帮您介绍工作,我们蕉叶村穷,请不起您这尊大佛。”
丁父愣了一下,随后气得脸都红了。
他醉心于研究,高雅一生,不论走到哪,都被奉为座上宾,世俗人皆巴望着他指点迷津,多少年没被人这样羞辱过。
招揽生意?做法事?
这是把他当做了那种跳大神的骗子了?!
纪明夏的话,简直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丁父怒道:“你!纪明夏,你可别后悔,你不为自己想想,总得为你的家人考虑考虑吧。”
纪明夏撇过头不看他:“又是地图炮又是诅咒的,我才懒得听你废话。”
丁父闻言,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差点没气得站起来。
就在这时,丁母及时按住了他。
丁父看了眼丁母,见她神情平静,丁父深吸几口气,也慢慢冷静下来。
丁母外貌纤细姣好,从纪明夏见到她起到现在,不论纪明夏说什么,丁母脸上几乎都没有波澜。
她甚至连眼睛都很少眨动。
对比姿态高傲气急败坏的丁父,丁母看起来,有一种不似活人的宁静优雅,宛如一个精致的人偶,静静地坐在那儿,将纪明夏的每一个细节收入眼底。
这样的人,远比看起来暴跳如雷的丁父,要可怕得多。
“纪明夏同学。”丁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又细又软,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甜美,像是少女的轻声呢喃。
这样的音色,搭配她憔悴精致又略显年龄的脸,几乎是刚开口,就让纪明夏浑身汗毛竖起来了。
丁母看着纪明夏,轻声细语地道,“你改签机票,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回来,冲进宿舍里,只为了保护虞宁,你的这份心意,很让我感动,虞宁有你这样的同学,是他的幸运。”
丁母说着,话锋一转:“只是,我们的来意,小宸已经告诉你了。虞宁今年十九岁,他是一个成年人,我们只希望,能够和他好好沟通,可以吗?打扰到大家,是我们不对,但既然已经坐下开始谈判,我也希望,你不要干扰到我们,否则浪费的,只会是所有人的时间。”
对比丁父一张口就是阴阳怪气的胁迫,丁母的话显然要礼貌客气许多。
不过纪明夏早已经看穿他们的真面目,自然不会吃丁母这绵里藏针的一套。
纪明夏没有顺着丁母的话回答,而是当即反问道:“不错,我是虞宁的同学,也是虞宁的至交好友,我和虞宁的关系,非同一般,这是我此刻站在这儿,和你们对话的理由。那么请问两位,又是以什么身份,和我们虞宁谈判的呢?亲生父母吗?”
纪明夏说着,看了叶宸一眼,将早就准备的话,缓缓说了出来:“众所周知,虞宁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因为没有监护人的缘故,上学的户口都是当地政府帮忙办理的,他从小没有生活费,还好学习成绩很好,凭靠奖学金艰难活到现在,一直到高考后一鸣惊人,才被大众所知。
“去年虞宁一夜爆红,想当虞宁家人的人,海了去了,从这里怕是能排队到校门口。
“我没有怀疑二位的意思,但是如果随便来个人说自己是虞宁的家人,虞宁就得坐下来谈判,积极配合,那以后人人都这样做,虞宁还要不要学习上课了?”
纪明夏道:“据说二位昨晚就来了,在学校待了一天,这么大阵仗,想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请问你们手里有证实自己身份的证据吗,比如亲子关系鉴定书之类的文件?”
纪明夏话音落下,丁母神情不变,丁父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至于叶宸,更是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直接对纪明夏摇了摇头。
经过纪明夏的提点,叶宸此刻已经在无形中远离丁家,虽然不至于站到了纪明夏那边去,但很明显也不会再为丁家说话了。
纪明夏得到叶宸的反馈,证实了他的猜测,心中稍安。
他可以确定,在今天之前,这个丁家父母从来没在虞宁面前出现过。
虞宁是个洁癖,哪怕当初在原始森林内,每天都尽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更何况日常生活中,每天至少打扫两次以上,而且还会顺带帮纪明夏一起打扫,连带着纪明夏都跟着他享福了。
他们是昨天出发前往郊区,而丁家父母,是昨天晚上杀来学校。
没见过虞宁,宿舍里又被虞宁打扫过,没有虞宁的毛发,纪明夏可以肯定,他们手中没有虞宁的DNA。
虽然长得很像,纪明夏内心也觉得,这两人八成是虞宁的亲生父母。
但没有亲子鉴定,就不能向大众坐实自己是虞宁父母这个身份。
这种父母与子女对峙的画面,不论输赢,对虞宁而言,都是极为不利的。
所以纪明夏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将虞宁先带走。
今天谈判中止,今后避免双方碰面,剩下的舆论,完全可以在网上打口水仗。
是是非非,交由网友来评定。
越多人参与进来,这件事情,越能被更加公正地看待。
如此一来,对虞宁的伤害才能降低到最小。
确定他们拿不出证据,纪明夏刚打算抓紧时间,将这对夫妇“请”出宿舍,早早结束这场闹剧。
就在这时,丁母道:“虽然暂时没有亲子鉴定,但我们的身份,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冒充的。这些年,我们一直有在关注虞宁,虞宁的成长过程中,也一直有我们的痕迹。”
纪明夏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丁母看向纪明夏,慢条斯理优雅地道:“抚养虞宁的孤儿院院长,是我的旧识,虞宁的小学老师中,有一位,也是我的朋友。亲子鉴定,只不过是一份简单的文件,而我们,不仅可以在将来拿出鉴定,甚至还能找到人证。”
丁母话音落下,所有人皆是一静,有些惊诧地看着丁母。
她这段话,信息量……似乎有点儿大。
而纪明夏,更是当场变了脸色。
他从进门起,就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哪怕和丁父对峙的过程中,纪明夏都非常稳定发挥。
然而这一刻,纪明夏有些绷不住了。
他握着虞宁的手紧了紧,几乎不敢去看虞宁此刻的神情。
纪明夏盯着丁母,咬牙切齿,声音中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你是说,你们当年是故意把虞宁扔在孤儿院,这些年明明一直在关注他,知道他在哪儿,知道他过着怎样的生活,但却依旧对他不管不顾,任由他被人当异类,当怪物,从小被人欺负□□长大的??”
纪明夏不可置信,又愤怒又难过地道:“一直到今天,你们的大儿子快死了,你们才终于想起虞宁这个被你们抛弃忽视将近二十年的小儿子,你们不是来看望他的,不是来向他道歉的,你们只想他满足你们的要求,答应帮你们救人?”
他说着说着,想到虞宁以往的生活,眼眶不自觉就红了。
所有人都以为,虞宁是运气不好才遇到了那么多苦难。
全城的人,不论大人小孩,都惧怕这个诡异的小孩,没人和他玩,没有人怜惜过他。
虞宁一个人,像野草一样,万分辛苦地长大。
纪明夏原以为,他们当年不知什么原因将虞宁抛弃,失去了虞宁的消息,一直到近日丁嘉霖被诅咒反噬,为了救人,才根据当年的线索,找到虞宁。
可是现在,丁母的话,却击碎了一切。
真相比他猜测的,还要更加不堪。
虞宁有父亲,有母亲,甚至还有个哥哥。
他们一直都知道虞宁在孤儿院里,过的是怎样非人的生活,也知道虞宁在学校中,是如何被人霸凌孤立。
然而这么多年,他们却刻意视而不见。
他们身着高贵得体的衣服,住在别墅内,与叶家这样有钱的人交朋友,被豪门人士奉为座上宾。
他们一家人和和睦睦地生活在一起,有亲情,有挚友,有财富,有社会地位。
他们拥有普通人向往的一切。
却半分都不肯施舍给虞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