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小路崎岖不平,荒草丛生。
远远的,苏久言就看见了位于街道旁的三层自建宅,前坪还晒着谷子,后院则用细细的篱笆圈起一个院子,院子里种满各类不同的蔬菜瓜果。
苏久言下意识地举起了手机。
「言:照片.jpg」
「言:欢迎来到我和姥姥的家。」
苏久言打完这行字,明明想着再补充点解释说明,然而看着这个院子,忽然又感觉到该说的话太多,反而挑不出一个重心来。
她推开后院的门。
手机镜头随之旋转,将整个后院里的风景全部摄入小小的快门里。苏久言目光所触及之处,全是熟悉的事物。蔬菜们失去了主人的照料,菜叶子泛着黄色,恹恹地趴在篱笆和泥土上。
「言:我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言:这个竹子上的刻痕,其实是我的身高,这是我六岁时候的身高,这是八岁时候的身高,说起来,我以前真的这么矮吗?这刻痕未免有些低的过分了吧。」
「言:这块两块石头原本是用来洗衣服的,不过我也没见姥姥用过,好像是姥姥的姥姥以前常用的——」
「言:看这个鸡笼,不过这其实不是养鸡的,我小时候捡到过一只受伤的黄鼠狼,想养,姥姥连夜就扎了一个笼子——」
「言:我姥姥还会编笼子,厉害吧!」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与其说是分享回忆,更像是苏久言想做点什么事来驱散心底的迷茫感。她根本没期望对方回答,只要听,苏久言就已经很感激了。
然而,那位樱花家的太太就像是有强迫症一般,每一句话都要单独回复,声声有回响,事事有着落。
「狗卷棘:我不觉得矮,这个身高明明很可爱。」
「狗卷棘:确实是非常古老的洗具了,恐怕也就只有远离人世的隐世家族们,还保留着这些古老的器具了。」
「狗卷棘:……很有爱心啊。」
「狗卷棘:确实,很漂亮。比起单纯的编制手艺而言,更重要的是心意。」
「言:小黄鼠狼很可爱,但太臭了,我和姥姥把它放生到山里去了。」
「言:我姥姥可厉害了,她什么都会,种地会养猪,会缝纫会编织,木工活也特别厉害,我小时候所有的玩具都是她做的——」
苏久言挪动手机镜头,对准靠墙的角落里,那里放着半人高的玩具箱,里面的木制玩具多到溢出来。
咔嚓。
「言:照片.jpg」
「言:我小时候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儿,只要喜欢,姥姥都会模仿玩具的造型,给我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苏久言僵住了。
原本,她只是随便扫一眼玩具箱,但这一眼扫过去,立刻就看见了其中一只格格不入的小家伙,它只雕刻了半截,斜斜地靠在一个大娃娃的怀里,表面很粗糙,还没来得及打磨上蜡。
很显然,制作者残留的时间太短,只好留下了一个半成品。
那瞬间,苏久言的心脏不争气地剧烈跳动一瞬。对于所谓的姥姥的遗物,她根本不抱任何指望。
不可思议——
姥姥真的给她留下了“礼物”。
「言:你说得对……」
「狗卷棘:什么?」
对面很快反应过来。
「狗卷棘:你找到你姥姥留给你的遗物了?她留下了什么?」
苏久言拿起姥姥的遗物。
在看清楚这玩意儿造型的一瞬间,苏久言的表情也不由凝固了。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嗯,单看造型——
左边是个栩栩如生的狗头,右边是个活灵活现的鸡头,虽然躯干部分还没雕刻完毕,但大致能看出狗和鸡难舍难分的姿势,十分缠绵。
这什么玩意儿?
谁能回答苏久言,在生命最终的时刻,姥姥为什么要专门雕刻这么一个猎奇的玩意儿……等等,底座有字!
她翻开底座,只见上面十分清晰地雕刻着:
「狗卷鸡」
狗卷……卷什么?
苏久言差点喷出来。
她英俊帅气的本命在姥姥手里,就这样地变成了一只狗卷着一只鸡的猎奇造型。狗卷棘要是知道,他在您心中竟然是这么个形象,大概会委屈到哭出来吧!
这时候,苏久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一两个月前,自己最后一次和姥姥通讯时,确实提到过狗卷棘。
“……想要什么,当然是狗卷棘的手办……”
“……你问手办?手办就是……”
苏久言很详细地和姥姥解释了手办的定义,如今想来,那一通电话其实也藏着姥姥的小心机。但两个人都没想到,双方竟然在“狗卷棘”这三个字上发生了分歧。
有些想笑。
苏久言也确实笑出声了。
“噗嗤……哈哈哈呜呜呜……”
然而,苏久言笑着笑着,笑声却渐渐变调了,听起来就像是受伤小动物舔伤口时的细微哭声。
她回复樱花家的太太。
「言:谢谢你。」
「言:遗物是一个木雕,但我现在明白了,姥姥其实想给我一切我想要的东西,她留给我的,是她希望我拥有幸福。」
「狗卷棘:她最后留给你的遗物,也是你想要的东西是吗?」
「言:没错,那是一个……」
苏久言卡壳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狗卷鸡”,土狗和公鸡以无辜的豆豆眼回望他,再看一眼翻译器,她和翻译器大眼瞪小眼。想要在一个词里,翻译出狗卷棘和狗卷鸡之间的同音词误会——
完全做不到啊。
苏久言选择放弃。
「言:是的,姥姥给我做了一个狗卷棘的木雕,因为我最喜欢狗卷棘了,所以姥姥制作了一个狗卷棘的雕像留给我。」
「狗卷棘:?!!!」
「狗卷棘:你说什么——?!!!」
干嘛这么吃惊?
苏久言检查了一遍自己刚刚的留言,非常正常,就连狗卷棘和狗卷鸡的谬误都没有提,为什么樱花家的太太会这么吃惊?
「言:对啊,姥姥留给我的就是狗卷棘的木雕,因为我最喜欢狗卷棘了。」
「狗卷棘:……」
「狗卷棘:……………………」
对面好像经历了非常激烈的思想风暴,苏久言能看到对面的“正在输入中”的光标一直在闪动,好像突然信号不好,直接断线,又好像忽然挨了一击核弹,整个人直接蒸腾成尘埃。过了几分钟后,樱花家的太太才仿佛挤牙膏般地挤出几个字。
「狗卷棘:……你喜欢狗卷棘?」
「言:不然呢?」
「言:我喜欢狗卷棘,这不是超明显的事情吗?!」
对面的樱花家太太还在卡壳。
「狗卷棘:我以为你只是……」
「言:以为什么?」
「狗卷棘:……说话风格比较夸张。」
哪里有夸张!
大家上网时不都这么说话吗?!
「言:绝对没有一丝夸张,我对狗卷棘的爱就是这样炽热真挚,我每一句话绝对都源自真心,我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所以才说那些话,绝无一丝虚假。」
樱花家太太似乎又陷入失语状态。
她真的很害羞。
「狗卷棘:但是,但是……明明之间都没有相处过吧,仅仅只是了解他的一些事迹,就喜欢上,未免有些太轻率了吧……」
狗卷棘可是她的纸片人男神诶!
就是因为只是接触不到,才完美无缺啊。
「言:我喜欢狗卷棘……」
「言:那当然是因为,他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啊。」
「狗卷棘:!」
「言:太太,怎么是这样的反应啊?」
「狗卷棘:……我有点懵。」
「狗卷棘:你觉得狗卷棘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这是不是有些……世界上明明还有很多很美好的事物啊。」
「言:那不一样!」
「言:美好的事物当然很多——」
比如说,那漫天遍野的纸片人。
但是——
「言:可只有狗卷棘,我在想起他的时候,心情才会不由自主地雀跃起来,每次都会由衷地产生,啊,能遇到他真的太好了——」
「狗卷棘:……」
「言:如果用《小王子》里的话来说,那就是,纵然世界上有千千万万朵玫瑰花,但只有唯独那一朵玫瑰,是特别的,和千千万万人都不一样。」
樱花家的太太又不说话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两人的聊天忽然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沉默,片刻后,对面才十分凝重地回复。
「狗卷棘:……………………」
「狗卷棘:对不起。」
「言:太太干嘛道歉啊?」
「狗卷棘:现在的我好像回应不了这样的感情。」
「言:没关系,我不介意。」
只要太太乖乖产粮就好。
只要有粮,苏久言就很满足了。
「狗卷棘:而你姥姥的遗愿,我也明白了。」
「狗卷棘:好的,我明白了。」
等等,你明白了什么?
「狗卷棘:我会竭尽全力来履行你姥姥的遗愿——」
啊,太太,你在说什么?
遗愿?
什么遗愿?!
苏久言困惑不解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狗卷鸡”木雕,她应该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虽然这的确是姥姥的心愿,但是,应该只是姥姥纯粹地期望她能得到所有喜欢的事物。
而现在……
哦,对了!
她懂了,太太的意思就是产粮啊!
产狗卷棘的粮,完成姥姥没有完成的木雕手办,樱花家的太太应该是这个意思。苏久言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动。
「言: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