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敲门声。
今天被敲门的次数,已经顶上平时一个月的数量。
所以关于要不要去开门的问题,夏月白花了剩余的人生中宝贵的一分钟去思考。
得出的结论是,不开。
因为最后一个需要她去开门的人,今天早晨已经来过了。
而其他还会过来的人里,她会让进来的,又有那门的钥匙,不用她去开。
可能是剩余的生机实在不多,就这点事情,都花费了些许时间才想明白。
思维的迟钝,已经是能够让她自己都感受得到的程度了。
正为下了决定而放松了下来,似乎是在配合着夏月白的想法。
敲门声停下了。
取而代之的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夏月白躺在沙发上,愣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
来人是谁,不用去看,她就已经知道了。
一阵声响之后,脚步声逐渐接近。
最终停在了她躺着的沙发前。
夏月白眼睛都已经不想睁开,这熟悉的步伐节奏,就算她已经是这种状态,也是不会认错的。
“…”
话也不想说。
没那么些力气是一方面,无话可说也是一方面。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在她还没有失去意识的时候就过来了,但是想想也没差多少。
就算是提前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坏处。
早晨交出去那药之后,她没有再“睡”过去。
用那种方式来节省剩余的那一丁点儿生机,实在不必。
趁着思维还能转动,又回想了些以前的种种。
都说人将死之时,会碰见一种叫做“走马灯”的现象。
在死前的那短暂间隙里,重新回顾自己的一生。
她这“间隙”虽然长了些,但总是人之将死,不知这是不是也算作一种“走马灯”呢?
“你的药,效果不错,医蛊一途,我未曾见过比你更为精通之人。”
是那人的声音。
那般自矜的人,竟然也会称赞别人?
实在是稀奇得很。
不过,并没有稀奇到让她想要回复的地步。
早晨华青衣过来取药的时候,她是高兴了那么一瞬的。
那是她用了这一生得来的答案,如果能够用在华青衣身上,那实在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不过,就高兴了那么一瞬。
就算是用了那药,又能如何呢。
华青衣,终究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了。
“他已经去了,临走之前,托我帮他最后一件事。”
这声音里面,竟然听得出几分苍老憔悴。
这是夏月白从未从这个人身上见到过的东西。
随后,才注意到了话里的意思。
“他去了”。
这个人口中的“他”,只有一个人。
华青衣。
心里顿时就还是塞满了悲伤。
夏月白原以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自己会更淡然一些的。
果然,最终华青衣还是选择了一条其他的道路。
而不是她为华青衣挑好的那一条。
至于那话里的“最后一件事”,夏月白倒是没怎么关心。
“那些东西,虽然他是不要了,对旁人却还是有用的,正好先前找你借了些药,所以便想着还你一道。”
那人说着话。
夏月白便感觉自己被捏开了嘴,一颗药丸入口,便化作了一冽甘泉渗入了肺腑五脏。
这是!
夏月白猛的睁开了眼。
恨恨的看向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张开嘴,愤怒的想说些什么。
却被身体里的动静岔了气,脸都涨的通红。。
不得已只能闭上了嘴,忍受着刚才那药丸的猛烈效用。
她也是学医之人。
身体里面的那些钝涩感正在飞速的褪去,这意味着什么,她当然是清楚的。
那药入腹,就如同久旱逢甘霖,润泽了她的四肢百骸。
明明都已经习惯了千载的干涸,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击的她猝不及防!
“以前与你说过,所要医好你,总归是要失去些记忆的,因此你总不愿,那孩子也是知道的。”
那人在夏月白恨恨的目光下,泰然自若。
“不过我没有与你说过,这不失去记忆的法子也是有的,只是需要的药,我不会去做第二颗。”
夏月白贝齿紧咬,身体里面的力气重新涌现了出来。
手指不由自主的伸缩了一下,整具身体都紧绷了起来!
“所以,那孩子就说,把他的那一颗给你不就好了吗。原本因着祖训,我是应该问问你的想法,不过想了想,我终究是不是华氏族人,以后…以后也不会有华氏族人了吧,自然就不用遵守那些东西了。”
夏月白已经知道了刚才她被喂下的药是什么,只是真听着那人这么直接的说出来,还是心中一冷。
“你…”
庞大的生机还在身体里左突右撞,夏月白没忍住咬牙刚说出了一个字,便继续不能。
“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利用了你的药,如果没有这么一个导向的束缚,这些生机抽出来,当场就散了吧,本来我就没打算还留着这些,倒是没有想到那孩子还有这种秒想,所以陪他试了试,反正最后一次。”
那人淡淡的模样,就好像根本不是在和谁说话一般,两眼虚望着远处的不知什么地方。
夏月白没问出口的问题,便直接得到了答案。
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模样,而是气的额头上青筋都有些跳动,眼睛里也开始充血,血红一片。
紧咬的牙齿,切磋出“滋滋”的声响。
“你先前欠下的那么些,用这些剩下的应该差不多就补上了,记忆有了凭依,也不会那么容易消散,可喜可贺。”
丝毫没有在乎夏月白已经出离愤怒的模样,那人依旧旁若无人的自说自话。
“不至于长生,不过总是能够过些正常日子了,当然,你如果还想继续这样,我也没意见。”
撇了撇夏月白活动幅度越发大的手指,那人理了理鬓边的白发。
“那孩子托我帮忙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再过会儿,你应该就能活动了,所以,我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起身,缓慢而悠静的整理了一番衣摆。
“哦,对了,这钥匙以后应该用不上了,所以还是还给你。”
一把钥匙被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在夏月白的怒视中,那人再次一礼。
动作很慢,却很认真。
就算夏月白恨不能扑上去撕咬这个人的血肉,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优雅的君子。
“果然,我还是会走在你前面些。”
轻笑了声,转过身。
“再不见了。”
身影晃动间,一道门扉的轻响后,重归平静。
这房间里,恢复了平日里的寂静。
夏月白的挣扎也放弃了。
明明身体的状态正在逐渐回升,但她却反而感觉更比起先前更为深刻的无力。
侧着头,躺在沙发上。
一滴眼泪刚从眼角里溜了出来,就被吸进了沙发里。
只留给夏月白一阵体温般的温热。
这温热提醒了夏月白,她终于能够哭泣的事实。
因此,沙发上那滩泪渍晕染的更开了些。
…
先生抬了抬手,遮挡了下这盛夏的阳光。
这般炽热的阳光,却晒不暖他身体里的凉。
这次的药,比起上一次,其实只多了一个人的量。
但是却多出来了两个名额分配。
那多出来的一个名额的份量,自然就是他的。
没了那药的支撑,这具身体已经开始显现出些疲态。
“希望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吧…”
先生招了招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如今他是真正的孤身一人,所幸从前没什么前呼后拥的坏毛病,这时候倒也没什么落差。
“去机场。”
简单的说了句,便不开口了。
夏月白都能想到的节省生机的法子,他没可能想不到。
尽可能的节省动作就好。
“好嘞!老爷子,您坐稳了!”
司机看着就是个挺热心的样子。
“您这么大年纪了,出门怎么不带个孩子跟着一起?”
只是先生不答话,那司机却也不恼,自顾自的说起些有的没的来,算是活跃气氛。
先生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挽了一缕发丝到眼前看了看。
释然一笑。
皱纹横生,须发皆白。
终于…终于有了些老头子的模样了。
“华神仙!华神仙!”
旁人总是这般叫他的多。
被叫的多了,他偶尔也会想想。
他这般长生不死的模样,可不就是有了些神仙的模样了?
只是他心里却也是清楚的很,这借来的时间,又哪里是那般美好的东西。
苟延残喘千载之久,却未曾见过用过一次那药之后还会愿意用第二次的人。
那些借来的生机,本就自怨毒中而来,除了第一次制长生药之时祛除过那些怨毒,以后的每一次,都是省去了那一步。
所以用药之人,午夜梦回,便会承受非人的折磨。
对于那些用药之人,他也有话可说。
长生,总是有代价的。
这一句话,便可以堵住许多人的嘴。
毕竟,他从来都没有强迫过那些人用药。
而且,他一直都是在用那些药。
…
“罗素先生!那些人都出问题了!”
吵闹的汇报,吓了罗素先生一跳。
那么些药在他手上,他就得担风险,如果在他的手上弄没个一两颗,那问题可就大了。
总还是赶紧分出去的好。
听着亲信的汇报,罗素先生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那些人怎么了?”
明明约好今天过来拿药,但是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那几个老不死的派人过来,所以他让亲信去问了下情况。
只是听着这样,可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样子。
“罗素先生!那些人都死了!化成了一堆骨头,就那么死了!”
听着亲信这么大呼小叫的,罗素先生皱起的眉头反而松开了些。
药,还在他手上。
那些老不死的死掉,和他没关系,和药也没关系。
至于是为什么死,他不关心。
人总会死的,不是吗?
能让人活着的东西,才更重要啊。
就比如…
就比如在他手里的这些“多出来”的药。
“罗素先生?”
亲信看着罗素先生突然笑了起来,没明白他的意思。
“再去一趟。”
罗素先生没有解答亲信的疑惑,而是重新下达了命令。
“向他们致以诚挚的问候。”
罗素先生笑的越发灿烂,看着那亲信满脸疑惑的离开,摸了摸下巴。
想着保险箱里的那些药,心情大好。
“上次的那个中餐的厨子,让他给我准备一桌好菜。”
对着一旁的随从吩咐了声。
随从恭敬的答应,并且尽职尽责的多问了一句。
“尊敬的罗素先生,您今天的日程并没有宴请。”
“我要独享。”
“…,好的,如您所愿!”
…
配合演了一场戏。
然后就被带过来了这个陌生地方。
头发已经剪短了,他都不记得之前为什么要留那么长的头发。
明明打理起来就很麻烦,而且周围的人都是短发,就他一个长发,看着很别扭。
因为是让那些人帮忙剪的,所以没有收他钱。
数了数兜里不多的几张钞票。
应该是没有收的吧,总不至于是从这薪水里面扣除了吧。
这些钱,似乎就是他配合演那场戏的报酬。
虽然他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不过看那些人的样子,他应该之前是一个临时演员吧。
有了这些报酬,一时半会儿倒是不愁吃穿了。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就是被扔在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沟里,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沿着山间小路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环境总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难不成他之前就住在这里?
所以那些人才把他扔在了这里吗?
这么一想的话,逻辑倒也通顺。
就是这荒山野岭的,哪里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爬的更高了些,地势开阔带来的视野也更加宽阔了些。
放眼四下看了看,远处倒是有些民居。
心里记下了方向,一会儿如果找不到什么“家”一样的地方,晚上总得找个地方凑合一晚。
总算是大热天里,没什么后顾之忧,要是换了天气冷,这会儿他已经开始返程了。
之所以还没返程,是因为心里隐隐的觉得前面有些什么在吸引着他。
继续走动起来,再走的深了些,便止住了脚步。
看着面前的场景,心里的悸动已经停了下来。
看来这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了。
只是…
为什么是一个土坑?
这个医生来自一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