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是先生

打开的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帮忙关上了门。

刚吃完那么些包子,还有些肚胀,先生按下了车窗。

这个角度,正好看得见刚才在公园长凳上面对着的大楼。

车轻微的震颤了一下,发动了,缓慢的开着。

就算是先生还没有说出下一个目的地的所在,司机也很尽责的保持了待命的状态。

先生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人总喜欢在这些事情上花费过多的心思。

明明他就从来都没有说过需要他们这么恭敬的态度。

本来都是一场场你来我往的生意。

他有那些人所求,那些人有他所需。

哪里至于这种地步。

只是说多了也实在是无趣,也就随他们去了。

“钥匙带着在吧?去夏月白那儿看看吧,本来约的时候也就这几天了,就当是提前探探路子吧。”

“是,先生。”

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大楼,已经找不到那扇他寻觅的窗户了。

笑了笑,关上了车窗。

是什么时候开始被人称为“先生”的呢?

以先生的记忆,也多少有些模糊了。

应当是起初谁无意间的这么称呼了一声,然后其他人才跟着叫了起来吧。

毕竟那件事之后,他已经很少显露姓名。

所以旁人唤他,多半都是用些代称。

而在此方的文化里,“先生”一词又算是比较体面的称呼,因此如今倒也不是头一次被这般称呼了。

再早些,就到…更早些的时候了吧。

“先生,到了。”

司机开的很稳当,先生还没有察觉的时候,车就已经停稳了。

车门已经帮打开来,司机手托着一把钥匙,正等候着他的动作。

“有劳。”

先生下车,接过钥匙。

还是惯例的道了声谢。

司机也还是惯例的连称不敢。

先生一个人站在楼下停了小会儿,才走了进去。

司机自然是不会跟着的,倒不是因着什么保密的缘由,纯粹是先生没什么去哪儿都要人跟着的癖好。

独来独往那么些年了,也没见着怎么着。

一路电梯上楼,先生是知道楼层的,都受人之托了,这是应尽的义务。

哪怕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取得过什么共识。

纠葛了太多,到了这最后的日子里,再去翻旧账已经没什么意义。

到了门口,先生核对了一下门牌号,才拿了钥匙去开门。

丝毫没有什么做了恶客的自觉。

没有受到主人家邀约,自行前来才算是恶客。

他这勉强才算作一半,够不上。

门一打开来,先生就皱了皱眉。

一股淡淡的甜香充斥着整个房间。

这是,活药之香。

夏月白睁开眼睛。

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到时间了吗?”

看着面前的那人,开口便问了一句。

随后抬起手,看了看越发显出些青色的皮肤。

自问自答。

“还没到。”

先生坐在桌旁的凳子上,脸上没了平时常有的那种温和的笑。

“的确还没到时间。”

房间的窗户已经打开,通了会儿风之后,屋里的甜香气味清淡了不少。

只是先生仍是皱着眉。

因为散发出那种甜香气味的根源,就在他面前。

“有人花了大价钱,让我过来治好你,不过想着你有权拒绝,所以还是先叫醒了你,问问你的意见。”

夏月白看了一眼先生,没有说话。

披散着的发丝如同最优质的绸缎一般,在窗口射进来的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像是在闪耀着光芒。

“顺便,我给青衣送了本书,关于你的那些。”

这句话引起的反应,要比上一句话大的多。

“你想干什么!”

夏月白的眼睛里明显带上了些仇视。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语气却是分外的不太友善。

一句话出口,脸上的青色又重了不少。

“可能是想做些弥补吧,又或许是因为些其他的理由。”

先生的语气平和的很。

就算是皱着眉,也没有影响到他的语气。

“很快我也要走了,过去那头,应该也回不来了,这些事,不让你知道总是不好,哪怕你已经安排好了后事。”

夏月白保持着表情,默不作声。

“其实你的时间还没这么快就结束,你以为你瞒的挺好,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给青衣的那些药,用不了多长时间,总归是早晚的事情,又何必呢?”

先生轻声说道,无悲无喜。

“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那我恐怕是要失望了。”

夏月白脸色一沉。

“不可能!那药…”

话开口又收了回去,似乎有些顾忌。

“那药怎么?抽了你的生机就能一直续下去了么?还是说让青衣和你一样变成这副样子?”

先生没什么顾忌,直接便说了出来。

“…,总不会像你一样,总是用那种手段!”

夏月白避开了先生的话题,讽刺了一句。

两人互相之间都了解颇深,这么互相针锋相对起来,也是有来有往。

“我只是提供了方案而已,并收取与之相对应的适当的酬劳,如果你真要说这些是错的,那不如说人心是错的。”

先生还是平淡的很,丝毫没有动气的样子。

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说,那些事情都是别人在做,他只是一个手上干干净净的生意人罢了。

“那颗药之后,我就再也不制药了。”

夏月白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被说服。

“如果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那你可以离开了,我们约好的时间还没到。”

直白的表达了送客的意思。

“所以,你还是不治了吗?”

先生起身,拍了拍衣摆。

夏月白已经不在看向先生。

这态度很明确了。

“我是无所谓,只是收了的报酬,我却是不会退回去了。”

说是治疗,其实两人对于中间的过程都心知肚明。

对于治疗后的结果也是一清二楚。

若是夏月白愿意,她自己就可以治了。

既然没有,那当然是不愿的。

“那告辞了。”

先生的礼节很足。

招呼了一声,还没忘跟上了一礼。

没等着夏月白回应,便转过去了身子准备离去。

“对了,忘了告诉你。”

临时又顿住了脚步,不回头的说了句。

“刚才叫醒你,我用了些药,所以我们约定的时间可能要推迟一段时间了。”

夏月白猛的绷紧了身体!

咬牙切齿的看了过去!

先生似乎毫无察觉。

“那么,再来一次,告辞。”

这次是真的走了。

听到门带上的声音,夏月白才动了起来。

突然从那种状态里醒过来,她根本无法做出多大的动作。

唯一的力气,也都用在了坐起来保持住在那人面前的尊严上面。

不然刚才她都恨不得冲上去狠狠的撕咬那人一顿!

那人不仅擅自给青衣送去了那本书!

而且!

还拖延了她离开的时间!

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情况,夏月白脸上的青色都变作了愤怒的赤红。

想大喊一声发泄都没有力气,只能抬着手,一下,又一下的,轻轻的锤着沙发。

“先去把婚定了!和尚!这事一定要快!”

郑老爷子人逢喜事精神爽,面上兴奋的通红,说起话来也是多了些当年的挥斥方遒。

“是,首长。”

戒德和尚笑着应了声,一路小跑着去了。

把这时间留给了这两爷孙。

郑建瘫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就和以前郑老爷子见过的那些二流子似的。

要是放在平时,就冲着这个动作,郑老爷子都非得好好训上一顿不可。

不过今天嘛…

“建子…那事我可都安排好了,成与不成我说不准,不过你说过的话可要作数!”

郑老爷子笑呵呵的说着。

往日里总是一副怒目圆瞪的模样,如今竟然也显出几分慈眉善目来,实在是稀奇的很。

郑建嗑着瓜子,瓜子皮就那么随意的吐了地上,这二流子模样算是修炼到家了。

“作数作数,鸭子都自个儿跳锅里了,还怎么能不作数。”

翻了个白眼,继续嗑着瓜子。

郑老爷子对这大孙子是越看越顺眼。

就连这嗑瓜子的样子都觉得有些与众不同来。

“不过你放心,只要那人出手,就没有医不好的病!和尚当年半只脚都踏坟里去了,都被那人给拉了出来!你说的那什么姑娘的病,一定没什么问题!”

郑老爷子这头打的保票,在郑建这儿可信度不太高。

如果真是什么小病,他还用得着这么拿自己去换?

那人就是超越了常识的,所以她的病也是超越了常识的。

那么自然的,能治好她病的,也就只能是同样超越常识的。

老爷子的腿,治好的细节,外头人不清楚。

但是自家人还能不清楚吗?

这是郑建唯二了解到的超越常识的东西。

至于华青衣,郑建没指望过。

如果真的能治,没理由和她见了那么多次面都没有看出来吧。

以郑建对华青衣的调查了解,如果华青衣发现了,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明明都让出了那么多的时间让华青衣去接触那个女人,最后换来的却仍然是失望。

这让他彻底丧失了对华青衣的信心。

“不过话说回来,以后那个姑娘是肯定不能进门的了,你要是有本事瞒得住,养在外面都行,要是没本事,早早的断了算了。”

郑老爷子说到这儿了,没忘了给郑建打下预防针。

“订婚那家的姑娘一点儿都不差!人也长的好看,学历也高,而且性格也好,你放心,老爷子我的眼光还是信得过的!”

郑建没去打扰郑老爷子的兴高采烈。

嘴里“嗯嗯啊啊”的随口应着,没当回事。

这医药费可是真的贵了。

用了他的下半辈子,才凑够了这笔费用。

而且就算是治好了,那个女人也不会再见他了吧。

哎!

怎么算都是笔赔本的买卖呀!

“回医院吧。”

上了车,先生交代了一句,便不出声了。

司机不多话,忠实的履行着职责。

其实刚才说那么些话是有些多余,想来那夏月白也早就看明白了。

毕竟是个那么聪明的人。

长生都见着了,没理由这点小心思还能瞒过她。

先生和夏月白真论起来,其实没有多深的联系。

可能也就是同样活的时间长些这一点还算得上是共同点。

做些好事也好,做些坏事也罢,夏月白的态度并不是他考量的因素。

另一个人的态度才是。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上班时间了。

虽然医院也没有什么严格的上下班时间一说,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必须处在运转状态下。

平常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如今。

医院的人很多,大多都是过来购买特效药的吧。

不过根据之前收到的消息来,今天这里的不少人都要失望而归了。

特效药的库存,并没有这么多。

而且也是优先供给到那些已经确诊的病人使用。

这是正常的事情。

路过重症监护室的楼栋时,顺便进去看了看。

站在外围,就算是有了特效药的当下,病房里面也是需要做好了防护才能进去的地方。

里边的医生不少,见着先生进来,一部分年纪大些的医生认出了他。

一番沟通下,没闹出什么被赶出去的笑话。

探讨了一番病情相关,其中一个外籍的女医生有些意思,想法虽然有些天马行空,不过方向倒是偏差不大。

先生夸奖了两句,顺便帮着指出了一些小问题。

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还是靠自己探索得出来答案才是正途。

从楼里出来,正好碰上了匆匆而来的王楠平副院长。

寒暄了一阵,又勉励了一番,诸事已了。

重新上车,先生已是有些疲累了。

“回去吧。”

“是,先生。”

车子发动,先生闭上了眼养神。

沉默了会儿,突然出声。

“你跟着我多久了?”

车里只有两人。

“十年有余了吧。”

司机平稳的开着车,恭敬的回了句。

平时先生少有问及这些个人的问题,不过既是问了,那答了便是。

“十年了啊…时间过的真快啊。”

这么一句感叹的话,司机自然是没有回。

“家里人都还好吧?”

司机隐隐的觉察出有些不对来。

平时先生哪里会问到这些事情?

“挺好的,犬子当年蒙先生您救治才捡回了条命,如今身体健康,在家里也孝顺,常说着想当面感谢您,不过我怕打扰到您,就没让。”

“嗯,挺好的。”

“…”

“夏月白的事情,推迟一些时日,到时候就麻烦你帮忙办了吧。”

“是,先生。”

“那年说好的诊金,开了十年的车,是已经还了,那另一个条件就用夏月白这事偿了吧。”

“是…先生。”

“明日起,就不用来接我了。”

“…,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