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的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帮忙关上了门。
刚吃完那么些包子,还有些肚胀,先生按下了车窗。
这个角度,正好看得见刚才在公园长凳上面对着的大楼。
车轻微的震颤了一下,发动了,缓慢的开着。
就算是先生还没有说出下一个目的地的所在,司机也很尽责的保持了待命的状态。
先生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人总喜欢在这些事情上花费过多的心思。
明明他就从来都没有说过需要他们这么恭敬的态度。
本来都是一场场你来我往的生意。
他有那些人所求,那些人有他所需。
哪里至于这种地步。
只是说多了也实在是无趣,也就随他们去了。
“钥匙带着在吧?去夏月白那儿看看吧,本来约的时候也就这几天了,就当是提前探探路子吧。”
“是,先生。”
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大楼,已经找不到那扇他寻觅的窗户了。
笑了笑,关上了车窗。
…
是什么时候开始被人称为“先生”的呢?
以先生的记忆,也多少有些模糊了。
应当是起初谁无意间的这么称呼了一声,然后其他人才跟着叫了起来吧。
毕竟那件事之后,他已经很少显露姓名。
所以旁人唤他,多半都是用些代称。
而在此方的文化里,“先生”一词又算是比较体面的称呼,因此如今倒也不是头一次被这般称呼了。
再早些,就到…更早些的时候了吧。
“先生,到了。”
司机开的很稳当,先生还没有察觉的时候,车就已经停稳了。
车门已经帮打开来,司机手托着一把钥匙,正等候着他的动作。
“有劳。”
先生下车,接过钥匙。
还是惯例的道了声谢。
司机也还是惯例的连称不敢。
先生一个人站在楼下停了小会儿,才走了进去。
司机自然是不会跟着的,倒不是因着什么保密的缘由,纯粹是先生没什么去哪儿都要人跟着的癖好。
独来独往那么些年了,也没见着怎么着。
一路电梯上楼,先生是知道楼层的,都受人之托了,这是应尽的义务。
哪怕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取得过什么共识。
纠葛了太多,到了这最后的日子里,再去翻旧账已经没什么意义。
到了门口,先生核对了一下门牌号,才拿了钥匙去开门。
丝毫没有什么做了恶客的自觉。
没有受到主人家邀约,自行前来才算是恶客。
他这勉强才算作一半,够不上。
门一打开来,先生就皱了皱眉。
一股淡淡的甜香充斥着整个房间。
这是,活药之香。
…
夏月白睁开眼睛。
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到时间了吗?”
看着面前的那人,开口便问了一句。
随后抬起手,看了看越发显出些青色的皮肤。
自问自答。
“还没到。”
先生坐在桌旁的凳子上,脸上没了平时常有的那种温和的笑。
“的确还没到时间。”
房间的窗户已经打开,通了会儿风之后,屋里的甜香气味清淡了不少。
只是先生仍是皱着眉。
因为散发出那种甜香气味的根源,就在他面前。
“有人花了大价钱,让我过来治好你,不过想着你有权拒绝,所以还是先叫醒了你,问问你的意见。”
夏月白看了一眼先生,没有说话。
披散着的发丝如同最优质的绸缎一般,在窗口射进来的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像是在闪耀着光芒。
“顺便,我给青衣送了本书,关于你的那些。”
这句话引起的反应,要比上一句话大的多。
“你想干什么!”
夏月白的眼睛里明显带上了些仇视。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语气却是分外的不太友善。
一句话出口,脸上的青色又重了不少。
“可能是想做些弥补吧,又或许是因为些其他的理由。”
先生的语气平和的很。
就算是皱着眉,也没有影响到他的语气。
“很快我也要走了,过去那头,应该也回不来了,这些事,不让你知道总是不好,哪怕你已经安排好了后事。”
夏月白保持着表情,默不作声。
“其实你的时间还没这么快就结束,你以为你瞒的挺好,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给青衣的那些药,用不了多长时间,总归是早晚的事情,又何必呢?”
先生轻声说道,无悲无喜。
“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那我恐怕是要失望了。”
夏月白脸色一沉。
“不可能!那药…”
话开口又收了回去,似乎有些顾忌。
“那药怎么?抽了你的生机就能一直续下去了么?还是说让青衣和你一样变成这副样子?”
先生没什么顾忌,直接便说了出来。
“…,总不会像你一样,总是用那种手段!”
夏月白避开了先生的话题,讽刺了一句。
两人互相之间都了解颇深,这么互相针锋相对起来,也是有来有往。
“我只是提供了方案而已,并收取与之相对应的适当的酬劳,如果你真要说这些是错的,那不如说人心是错的。”
先生还是平淡的很,丝毫没有动气的样子。
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说,那些事情都是别人在做,他只是一个手上干干净净的生意人罢了。
“那颗药之后,我就再也不制药了。”
夏月白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被说服。
“如果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那你可以离开了,我们约好的时间还没到。”
直白的表达了送客的意思。
“所以,你还是不治了吗?”
先生起身,拍了拍衣摆。
夏月白已经不在看向先生。
这态度很明确了。
“我是无所谓,只是收了的报酬,我却是不会退回去了。”
说是治疗,其实两人对于中间的过程都心知肚明。
对于治疗后的结果也是一清二楚。
若是夏月白愿意,她自己就可以治了。
既然没有,那当然是不愿的。
“那告辞了。”
先生的礼节很足。
招呼了一声,还没忘跟上了一礼。
没等着夏月白回应,便转过去了身子准备离去。
“对了,忘了告诉你。”
临时又顿住了脚步,不回头的说了句。
“刚才叫醒你,我用了些药,所以我们约定的时间可能要推迟一段时间了。”
夏月白猛的绷紧了身体!
咬牙切齿的看了过去!
先生似乎毫无察觉。
“那么,再来一次,告辞。”
这次是真的走了。
听到门带上的声音,夏月白才动了起来。
突然从那种状态里醒过来,她根本无法做出多大的动作。
唯一的力气,也都用在了坐起来保持住在那人面前的尊严上面。
不然刚才她都恨不得冲上去狠狠的撕咬那人一顿!
那人不仅擅自给青衣送去了那本书!
而且!
还拖延了她离开的时间!
那人到底想干什么!
感受着自己身体的情况,夏月白脸上的青色都变作了愤怒的赤红。
想大喊一声发泄都没有力气,只能抬着手,一下,又一下的,轻轻的锤着沙发。
…
“先去把婚定了!和尚!这事一定要快!”
郑老爷子人逢喜事精神爽,面上兴奋的通红,说起话来也是多了些当年的挥斥方遒。
“是,首长。”
戒德和尚笑着应了声,一路小跑着去了。
把这时间留给了这两爷孙。
郑建瘫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就和以前郑老爷子见过的那些二流子似的。
要是放在平时,就冲着这个动作,郑老爷子都非得好好训上一顿不可。
不过今天嘛…
“建子…那事我可都安排好了,成与不成我说不准,不过你说过的话可要作数!”
郑老爷子笑呵呵的说着。
往日里总是一副怒目圆瞪的模样,如今竟然也显出几分慈眉善目来,实在是稀奇的很。
郑建嗑着瓜子,瓜子皮就那么随意的吐了地上,这二流子模样算是修炼到家了。
“作数作数,鸭子都自个儿跳锅里了,还怎么能不作数。”
翻了个白眼,继续嗑着瓜子。
郑老爷子对这大孙子是越看越顺眼。
就连这嗑瓜子的样子都觉得有些与众不同来。
“不过你放心,只要那人出手,就没有医不好的病!和尚当年半只脚都踏坟里去了,都被那人给拉了出来!你说的那什么姑娘的病,一定没什么问题!”
郑老爷子这头打的保票,在郑建这儿可信度不太高。
如果真是什么小病,他还用得着这么拿自己去换?
那人就是超越了常识的,所以她的病也是超越了常识的。
那么自然的,能治好她病的,也就只能是同样超越常识的。
老爷子的腿,治好的细节,外头人不清楚。
但是自家人还能不清楚吗?
这是郑建唯二了解到的超越常识的东西。
至于华青衣,郑建没指望过。
如果真的能治,没理由和她见了那么多次面都没有看出来吧。
以郑建对华青衣的调查了解,如果华青衣发现了,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明明都让出了那么多的时间让华青衣去接触那个女人,最后换来的却仍然是失望。
这让他彻底丧失了对华青衣的信心。
“不过话说回来,以后那个姑娘是肯定不能进门的了,你要是有本事瞒得住,养在外面都行,要是没本事,早早的断了算了。”
郑老爷子说到这儿了,没忘了给郑建打下预防针。
“订婚那家的姑娘一点儿都不差!人也长的好看,学历也高,而且性格也好,你放心,老爷子我的眼光还是信得过的!”
郑建没去打扰郑老爷子的兴高采烈。
嘴里“嗯嗯啊啊”的随口应着,没当回事。
这医药费可是真的贵了。
用了他的下半辈子,才凑够了这笔费用。
而且就算是治好了,那个女人也不会再见他了吧。
哎!
怎么算都是笔赔本的买卖呀!
…
“回医院吧。”
上了车,先生交代了一句,便不出声了。
司机不多话,忠实的履行着职责。
其实刚才说那么些话是有些多余,想来那夏月白也早就看明白了。
毕竟是个那么聪明的人。
长生都见着了,没理由这点小心思还能瞒过她。
先生和夏月白真论起来,其实没有多深的联系。
可能也就是同样活的时间长些这一点还算得上是共同点。
做些好事也好,做些坏事也罢,夏月白的态度并不是他考量的因素。
另一个人的态度才是。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上班时间了。
虽然医院也没有什么严格的上下班时间一说,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必须处在运转状态下。
平常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如今。
医院的人很多,大多都是过来购买特效药的吧。
不过根据之前收到的消息来,今天这里的不少人都要失望而归了。
特效药的库存,并没有这么多。
而且也是优先供给到那些已经确诊的病人使用。
这是正常的事情。
路过重症监护室的楼栋时,顺便进去看了看。
站在外围,就算是有了特效药的当下,病房里面也是需要做好了防护才能进去的地方。
里边的医生不少,见着先生进来,一部分年纪大些的医生认出了他。
一番沟通下,没闹出什么被赶出去的笑话。
探讨了一番病情相关,其中一个外籍的女医生有些意思,想法虽然有些天马行空,不过方向倒是偏差不大。
先生夸奖了两句,顺便帮着指出了一些小问题。
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还是靠自己探索得出来答案才是正途。
从楼里出来,正好碰上了匆匆而来的王楠平副院长。
寒暄了一阵,又勉励了一番,诸事已了。
重新上车,先生已是有些疲累了。
“回去吧。”
“是,先生。”
车子发动,先生闭上了眼养神。
沉默了会儿,突然出声。
“你跟着我多久了?”
车里只有两人。
“十年有余了吧。”
司机平稳的开着车,恭敬的回了句。
平时先生少有问及这些个人的问题,不过既是问了,那答了便是。
“十年了啊…时间过的真快啊。”
这么一句感叹的话,司机自然是没有回。
“家里人都还好吧?”
司机隐隐的觉察出有些不对来。
平时先生哪里会问到这些事情?
“挺好的,犬子当年蒙先生您救治才捡回了条命,如今身体健康,在家里也孝顺,常说着想当面感谢您,不过我怕打扰到您,就没让。”
“嗯,挺好的。”
“…”
“夏月白的事情,推迟一些时日,到时候就麻烦你帮忙办了吧。”
“是,先生。”
“那年说好的诊金,开了十年的车,是已经还了,那另一个条件就用夏月白这事偿了吧。”
“是…先生。”
“明日起,就不用来接我了。”
“…,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