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送到这吧。”
华青衣这般说着,声音滞涩。
“嗯,好。”
夏月白这般答着,满眼是笑。
看着这个男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夏月白忽然间就好像跨越了悠久的时间,回到了初遇这个男人的那时。
那年那时,在那早市巷口,怀抱花糕的她自惭形秽,没敢鼓起勇气上去牵住这个男人的手。
只是痴痴的看着他的背影,跟随而去。
这一去千载。
如今的她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姑娘,眼见着这个男人离去,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挽留的勇气。
这次,甚至连跟着他走都做不到了。
一次又一次。
在这个男人重新醒来之时,她都会出现在他面前,笑着对他说一句。
“我来接你了,青衣”。
这话说的太多,简直像是骨子里都满满的刻上了一般。
现在,也终于到了换句话的时候了。
“再见,青衣。”
蹦跳着挥着手,大声喊了一句。
看着已经走远的他回过了头,夏月白笑的如同炽日当空。
只这一下,便用尽了她一生的笑。
她终究是成不了那个能唤这个男人“华郎”的女子了。
夏至,是一年之中白昼最长久的一日。
是有些…太久了啊。
…
老头子以前总说,沾了因果容易,去了因果难。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遇见一人,怜其悲,悯其痛。
便是沾了因果。
仓促间不忍抛弃,但时日渐久,便只会愈加泥足深陷,挣脱不得。
单只是见着夏月白那般的境况,华青衣便是心中不忍。
那本已是残烛之末的身躯,随着她的一颦一笑,更加快速的向着那深不见底的尽头滑落而去。
那个女子,单单只是走动着,消耗的都是她余下的寿命。
这般情形下,还送他回来。
扪心自问,这是华青衣不能承受之重。
但是他又没有去劝阻这女子的立场。
只能安慰自己,人生如夏花,有过一霎的绚烂也是不虚走这一遭了。
那女子应当便是这般想的吧。
华青衣走的不快。
不过直到后边看不见夏月白的身影,都没敢回头再多看一眼。
因为,那蹦跳着,那挥着手,那言笑晏晏。
都是那女子不断崩泄的生命。
“她余下的时间…怕是不足一月了吧…”
他确实对夏月白的境况束手无策。
不过这是他一千年前的医术而言,这般久远的时间过去,原本没有答案的问题,说不定还有找到答案的可能。
华青衣的脚步更快了些。
摸了摸衣襟内兜里的那个小瓶。
“我答应了要救她,可不能食言啊…”
…
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眼里。
在楼下等了许久的郑建,眼里突然就有了光。
微笑着搭话。
“我刚路过,看着你这亮着灯,所以过来看看。”
夏月白点点头,没有说话。
越过了郑建,走进了楼道里。
郑建自然的跟了上去。
“刚才是出去买东西了吗?我上去一看,门关着,敲了也没开。”
随口说着。
这是谎话。
从夏月白送华青衣离开的时候,郑建就在这里了。
只是由于这样那样的理由,他选择了隐瞒。
“刚出去送了人一趟。”
夏月白按了电梯。
回身朝着郑建扔过去一串钥匙。
郑建抬手接过。
那是他的车钥匙。
“车用过了,钥匙还你。”
没什么表情。
没有刻意的隐瞒,也没有刻意的表明。
夏月白总是这般不远不近的距离,可望而不可及。
“钥匙倒不用这么快还我,反正我也有备用车,你什么时候外出,总会用到的。”
郑建看了一眼电梯上越来越小的数字。
将手里的车钥匙又递了过去。
只是夏月白似乎并没有接下的意思,无动于衷。
“不会外出了。”
有些轻声的说了句。
郑建一愣,以为听错,不由得追问了句。
“什么?”
夏月白没有侧过头来看着他。
像是尽量的在节省着力气,已是没有了什么多余的动作。
“我不会再外出了,顺便,以后你也不用送药过来了。”
“…”
郑建一时没有出声。
不外出?
而且也不用他再送药过来?
从认识眼前这个女人开始,这过去的无数个日子,他都是风雨无阻的每日送药给她。
这既是他们之间达成的交易,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而现在,这是要斩断这条连着的线了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药出了什么问题吗?我可以让他们另外再找一批好的…”
郑建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你明白我的意思。”
夏月白似乎根本不懂婉转为何物。
直接了当的打断了郑建的话语。
“叮!”
电梯到了。
门缓缓打开。
“你喜欢的是不败的花,而现在,我这朵花马上就要凋谢了,你也是时候去寻找你的下一朵花了。”
夏月白走了进去,细细的说着。
郑建抬脚想跟进去,却被她伸手阻止。
“不论如何,和你的交易对我帮助很大,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合作愉快。”
郑建本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上,连表情都不再有半点多余。
张了张嘴,终是放下了手。
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闭合起来的门后。
“叮!”
郑建抬头看着电梯上越来越大的数字。
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刚做完了一场美妙的梦。
甜蜜了整场,但在最后却变作了噩梦,惊醒了过来。
“连装睡都不让,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嘴角又浮起了那熟悉的,有些随意的笑。
自我打趣了一句。
抛了抛手中刚才夏月白扔过来的钥匙。
还带着些她的温度。
“解放咯!以后每天都少惦记件事,舒坦!”
沿着这段走过不知多少次的路,郑建干干净净的转身离开。
哪怕,背影有些萧瑟。
…
第二日一早,门铃响起的时候,华青衣还没睡下。
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几个穴位舒缓了一下彻夜未眠的疲累。
开门迎进来,是神色凝重的徐维拉。
招待在客厅里坐下,华青衣去烧上了水。
准备沏茶。
知道有客上门,这些事情是应该提前些准备的。
只是今日华青衣的心绪太乱,而这徐维拉又来的太早。
一夜未睡,这般的形象自是不能待客。
将水壶放上了灶台,示意了稍待,便去收拾起自己的卫生问题。
也是收拾一下杂乱的思绪。
清凉的水流出来,用手捧了拍打在脸上,让过热的头脑冷静了不少。
方才徐维拉的神色,明显和昨日分别的时候有了不小的落差。
中间肯定是又发生了些什么问题。
但是华青衣没有多问。
自顾尚且不暇,又哪里来那么些心思去操旁人的心。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上,水珠一道道的凝作一团滑落。
眼里还有些赤红的血丝,就算是方才已经揉按过相应的穴位了,一时间也还未来得及褪尽。
自出师以来。
这是华青衣第一次有了这般强烈的挫败感。
不说治愈夏月白的身体状况,甚至就连理解…都有些困难。
“呜呜呜!”
水开了。
华青衣拿过毛巾擦干净了脸,走了出去。
…
徐维拉虽是出生在开放的环境下,对于这里许多女性的保守也是带着些批判的目光。
但是事实上,她这也还是第一次进来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里。
当然,这是在她坐下来之后才意识到的。
所以,听着不远处卫生间里的水声,徐维拉有些坐立不安。
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竟然还在顾虑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让她难得的有些自我厌恶。
昨天晚上,家里给她打了越洋电话。
因为时差的缘故,她知道,对面的时间还是凌晨。
听完了母亲那慌乱的讲述之后,她才从那个被她赶回去的弟弟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竟然!
竟然是感染晚期的症状!
家里竟然出现了大批感染晚期症状的死者!
作为一个主持过那病毒的研究工作的医生,徐维拉比绝大多数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那些死者被发现之前,那些超级病毒,已经悄无声息的传播了不知道多久!
按照时间推算,甚至可能比这里最早发现的病例都还要提前一大截!
她当时差点都拿不住手机!
这里的情况都差点失控,那家里那边…
总算是还保持着理智,冷静了下来。
就算是症状完全一致,也还是有只是碰巧的可能的…哪怕只是万分之一都不到。
而且,好在这边已经有了特效药。
虽然还没有切实开始使用,但是感染者的检查工作已经开始大规模的施行,这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假的了。
徐维拉自然是想赶紧入手一批特效药,然后寄回去的。
但是现在京都都还在封闭着的状态,特效药还没有面市且不谈,而且从这里想要寄送东西出去也是很困难。
万一带了病菌呢,对吧?
所以,徐维拉立刻就想到了华青衣。
这个,制作出特效药的人!
“呜呜呜!”
想的出神,徐维拉被突然响起的水壶吓了一跳。
拍了拍余惊未了的胸口。
徐维拉实在是搞不懂这里的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喝热水。
…
“老爷子!我知道错了!原谅我这一次吧!”
郑建站在大门外头,有气无力的喊着。
这院子是他这么些年都逛腻了的地儿,外头值岗的那几个,也都是些打小一块儿玩过来的哥们儿。
一大早就这么在外头大喊大叫的,郑建可没半点觉得掉面子的意思。
看那样子,要不是那几个值岗的兄弟目不斜视,他都还想上去借根烟抽抽一样。
当然,郑建是不抽烟的。
以前身体不允许,后来那人不喜欢。
许是这喊的实在是诚意欠奉,院子里头没有半点动静。
也没个人出来问问。
“人走茶凉哎!想当年我手拿两把西瓜刀…哦,不对,不是这句。”
郑建嘴里乱七八糟的说着,估摸着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到哪了。
“老爷子!浪子回头金不换,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了哎!”
哼哼唧唧的喊了半晌。
幸好这附近没什么人经过。
“建子!别喊了,首长不在。”
一个值岗的兄弟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瞅着空子,小声的望着郑建喊了一声。
随即又转回了头去,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其他的几人也是一般。
昂首挺胸,站的笔直,风吹都不带晃的,端的是副男儿好气魄!
“嗨!早说啊!这不浪费我功夫嘛!”
郑建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看的那几个值岗的兄弟不由得齐齐翻了个白眼。
也不再嚎啕了。
迈腿就往那院子大门走去。
“啪!”的一声。
半点礼貌都没的踹开了大门。
门板沉沉的拍在两侧,发出好大一声。
“郑家!你们的主子回来了!”
嘴里还是乱七八糟的说着。
反正没人拦着,径直的进去了。
那几个值岗的兄弟,也纯当什么都没看见。
人踹自家大门,这事儿不该他们管!
“一朝入此门,了却红尘事。”
听着这些胡话,也是翻了翻白眼。
当没听见了。
…
从房间里被送了出来。
徐维拉都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倒不是什么她的请求都被拒绝了之类的原因。
相反,无论她提的什么请求,华青衣全都尽量的满足了她。
药性药理?
写好了,拿去自己看着研究一下吧。
特效药?
现有几个版本的药方都在这了,拿去自己抓药吧。
国外也有了?
版本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要是有样本才能开药方。
然后呢?
然后她就被“送”出来了。
给徐维拉的感觉,就像是还有些什么更急切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一样。
匆匆赶赶的应付完了她,华青衣就可以安心去做那件事了。
这算什么?
徐维拉从小到大,优异的成绩加上优秀的外表,什么时候那些男人看的眼神不像是见了女神一样!
院里的那些男医生们,全都是这样!
起初面对着华青衣的有求必应,她还有些欣喜。
欣喜于她的魅力果然是无敌的。
但是这股欣喜还没来得及坐稳,她就被整个人“送”了出来!
她甚至连那杯热茶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
徐维拉恨恨的抬起脚,想去踹门。
看了看手里的药方,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
“咚!”
还是愤愤的跺了一脚。
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动静,华青衣坐回了书桌旁。
重新翻开了那本先前还没有看完的书。
书旁的桌面上,放着一个透明小瓶。
里面有些黑色的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