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才休息半个时辰不到,低沉而残酷的大鼓声又开始在侯家庄内外回荡。
张凤仪再不复先前娇弱的模样,一跃而起,右手抓过靠在墙边的长枪,沉声发令:“红姑,吩咐下去全体上墙。”
红姑应声,随即高亢的嗓门响起:“都起来了,都起来了……”
声音逐渐移向它处。
翠仪守在张凤仪身边,左右看看靠在墙根一溜却行动迟缓的兵丁,就见他们浑身血迹,皮甲、胖祆也破损严重,而且,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该有的生气,麻木、空洞、疲惫等等颜色都快要溢了出来。
这一幕不禁令她心如刀绞,遂咬牙切齿道:“狗x的流贼,围了一个多月,怎么还不去死!”
张凤仪看着缓缓压向庄墙的人潮,沉默片刻后冷静说道:“翠仪,别发牢骚了。不到半日,流寇便接连攻城两次,这次是三次。想来他们应该要毕其功于一役,不会再顾及伤亡。
你去伤兵营,把……伤兵都安置到墙边,只要有一口气的就发予他们刀枪。”
话音刚落,翠仪便瞪大双眼,带着一丝哭腔道:“小姐,500白杆兵打到如今就只剩100多人,给石砫留点种子吧……老身求你了!”
“说甚胡话?”张风仪猛地回头,给翠仪打个眼色示意周边还有其他兵壮,然后用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说道:“这也是我们的最后一战!杀身成仁而已,留不留种子还有何意思?去,按我说的办!”
“呜,呜呜,是……小姐。”翠仪哭着离开了。
但她没发现,张凤仪回过头时眼角却滑过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鼓声越来越密集,人潮也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在这个距离,张凤仪分明能看得清楚,那一架架粗劣长梯上的木纹,那一把把尖利枪头上的血迹,那一张张黑黝脸庞上的狂热……
“避箭!”张凤仪娇喝道。
“刷,当,梆……”
一阵杂声响起,各式盾、板、锅齐齐顶在墙头。
几息过后,“咻,咻,咻……”的尖啸声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还好,经过围城的被迫训练,无论军民都知道如何避箭,伤亡基本没有。
“滚石,金汁,热水!”张凤仪从容不迫继续发布命令,流寇的攻城套路就这几样。
随着她命令下达,庄子里的老弱迅速排成长队,一样样的东西传向墙边。
其实,仗打了一个月,哪里还有滚石,如今传递的不过就是百姓家里拆出的瓦片、土块、砖头。
幸好庄里不缺水,所以开水管够,金汁也管够。
臭气熏天中,一罐罐排泄物倾倒下去。
“啊,啊,啊……”
毫不例外,墙外又一次响起大量的惨叫声。
可惜,数量太少了……
张凤仪双手持枪,拨开飞来的箭矢,顺手往下一扎一抽,一个流寇捂住胸口掉落下去,紧接着这架梯子上的人好似滚瓜葫芦掉落一串。
像这种情况,在候家庄三面城墙都在发生着。仅有南面靠洹水流寇攻不上来,但流寇派人守紧了两岸,侯家庄的人也出不去。
一百来个白杆兵如撒胡椒面似的分在三面墙头,以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若非这些白杆兵,仅凭普通的川兵及当地百姓,侯家庄早就没了。
然而,这次流寇果真如张凤仪所想在发动总攻,打退一批又上一批,完全不顾伤亡。如此,白杆兵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越打越少,导致城墙防守出现了许多疏漏。
“额进来咧,额进来咧……啊,地上有人……救额……”
一个头上包着黄帕子的流寇按着后腰子倒下,通过这道缺口又跳进了几个同样打扮的人。
几刀下去,一个躺在担架上、手里还紧握着一把白杆枪的士兵被残忍砍成了几段。
“我曰你娘!”
躺在一起的其他川兵,虎目含泪狂叫着调动身上最后一丝力气,飞扑向那几个流寇。
砍砍砍!
刀掉了没关系,我还有牙齿……
庄东头,翠仪跑到张凤仪身旁,哭嚷道:“流寇打进来了,红姑死了,白杆兵也快完啦,小姐,你快走,快走。”
接着用强壮的肩膀顶开张凤仪补到缺口,头也不回道:“小姐,下辈子我还做你的侍女,快走呀!”
张凤仪呢喃道:“我还能去哪儿?”说罢惨然一笑,扔掉长枪,缓缓拔出腰刀横在自己颈边。
翠仪刚好回头看张凤仪走没走,顿时吓得亡魂皆冒,声嘶力竭道:“不要,小姐不要……”
张凤仪仿佛没有听到翠仪的叫喊声,转动螓首面对北方,目含不舍轻叹道:“夫君,妾先走一步!”
“不,不……”翠仪用身体硬挨了流寇一刀,正要顺势下去救下小姐,眼睛余光却发现了一点异样。
流寇后队在乱!
翠仪也不管到底是何情况,张嘴就叫道:“小姐,小姐,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张凤仪手上的动作立时一顿,问道:“援军在哪儿?”
“就……就在东面。”翠仪硬着头皮说道,第一次骗小姐她有点不适应。
不过,这股不适应马上便消失无踪,因为她耳朵里传来远处的暴炸声。
“轰隆隆!”
“轰隆隆!”
两道巨响几乎不分先后响起。
“小姐你听,是炮,是炮!”
翠仪心里涌起一股狂喜,冲张凤仪叫了一声,立刻转身把枪一拦,挡住了爬在墙头上流寇砍来的第三刀。
随即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死去吧!”枪竖起扎了下去。
白杆枪两头都有枪尖,这一扎又带着援军到来的勇气,当场将那流寇扎了个对穿。
张凤仪此时已挤到翠仪身边,抬眼眺去。
恰好,两个小黑点从高处落下,砸进了流寇中间。
“是叶兵备吗?”
张凤仪眼看着那些狼奔豕突的流寇,一时间竟不禁痴了。
“小姐,你的脖子在流血。”翠仪一惊一乍的声音响起。
“没事,小伤口。”张凤仪回过神,抹了一把自己弄出的伤口,迅速转身高举腰刀,叫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哦!援军来了,我们有救啦!”
听到张凤仪声音的军民们当即大喊出声,他们从来不怀疑张凤仪会说假话,因为这个女子能陪他们坚守月余,早已令他们信服。
“援兵来了”的声音恍若一道道涟漪传递开去。
幸好四川话北地人大部分能听懂,于是这道声音不但鼓舞了侯家庄里残余军民的士气,也让流寇们惊疑不定,顿时有点缩手缩手,进退不得。
东部三里外,马二柱不住催促,“全打出去,全踏马打出去!”
白晓光苦着脸道:“老马,我们一共就带了两门炮、五十颗炮弹,全打光了,后面再有流寇怎么办?”
“小白,狮子搏免亦用全力。打光就打光,再过三天抚台就来了,你怕个锤子!”马二柱立马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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