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闫在宫外也是有宅子的。
有些不方便在宫里做的差事,若是有了结果,又需要他亲自去过问的时候,沈闫就会出宫,到他亲自置办的宅子里去。
这宅子的地方在文武百官那里倒也不是秘密。
他出身内宫,又是有品级的內监,作为一个前途无量的皇帝身边侍奉的人,他当然不会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去置办宅子。
他师父生前就爱置办宅子,选的全是勋贵重臣们选的地方街区。可他师父不爱公布这些,不喜欢叫人知道他有许多的宅子。
因此他师父的那些宅子都是藏着的,不叫人知道归属于宫中的內监。也确实是因为那会儿內监容易受人攻讦,因此哪怕是附近的人家,也都不知道这些空着的精致宅院是谁的。
可惜人死了是什么都带不走的。
他师父没做到他如今这样的煊赫权势滔天,但身为一个掌印大太监,能让伺候的皇上一刻也离不开,甚至临死还要下旨令其陪侍皇陵之中,大概也是一个太监的巅峰了。
前任掌印大太监大概万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沈闫犹记得当初先帝病重还未下旨的时候,他师父叫他到跟前伺候。
一边叫着他徒弟,一边与他畅想未来。
——待皇上去后,我还是掌印,就由着我伺候新皇了。可我也年纪到了,伺候不了几日了,不用太久,这位置就能轮到你身上。到时候啊,你得好好的孝敬师父,等师父死了,这些宅子和产业就归你了。
想的是真好,结果先帝的一道旨意下来,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
有了他师父的前车之鉴,沈闫还怎么相信新帝将来能容得下他?更不要说他还得了先帝的旨意,是除太后之外的托孤重臣,这般严苛着小皇帝的课业起居,等小皇帝长大亲政后,能容得下他?
沈闫将他师父留下来的那些宅子全卖了,产业也都变卖了一部分,他师父临去时心灰意冷,倒是看得开了,孤身一人都要死了要钱财也是无用,身后事跟着先帝去也不会吃亏。
干脆将东西都留给了沈闫,他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一应东西都只管叫沈闫处置了。
沈闫用他的钱私底下给他做了法事祭祀,是尽了他做徒弟的心。
当然是瞒着外头的,要是叫人知道了跟着陪葬的大太监有人私下祭奠,那也是要出事的。
其余的都存起来了。沈闫不动他师父的东西。
就是师父埋进皇陵的时候,还是陪侍先帝的贴身太监,自然是跟在主室里头的。要伺候人的,死了都脱不了太监这个身份。
沈闫瞒着所有人,将他师父自己保存了一辈子的当初进宫切下来的东西给送到他师父身边一起埋着了。
死了还做太监,太可怜。东西送去了,也是此身圆满了,何况本来就是他们自己的东西。
既然赫赫扬扬的做了掌印大太监,低调又有什么用?
他还要处理国政,手里掌着批红之权,比他师父当年还要显赫势大。他住的地方必然不能是偷偷摸摸的,得叫人知道,否则朝中宫里若有急事,又往何处去寻他呢?
宫里的事自然在跟前的內监来汇报。
宫外的事,是他麾下的厂卫来回禀的。
这是直属于皇上的势力,如今新皇年幼,厂卫就全掌握在他的手里。
靠着一手宫中一手厂卫,沈闫得以爪牙布满京城内外,便是大周泰半地方,也都在沈闫的掌握之中。
厂卫是在外行走的人,要刺探情报各处办差,按规矩宫里的內监可是不能出京城的,这些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真正男人。
一部分是先帝的人,一部分是师父留给他的人,一部分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沈闫这些年苦心孤诣自己暗中培养的人。
这回交代的差事是私事,非国事就动用不到别人的人,是他自己身边的人。
沈闫着便服站在回廊跟前,看着前头波光粼粼的池水。
正院有一池很清澈的活水,里头都是大红的锦鲤。
沈闫很喜欢那一身掌印大太监才能穿的朱红纱衣,只是出宫私事穿不得,因此他的便服多半也都是这样的朱红衣袍。
若有人此时从院前远远望过来,就能这雅致清幽的园子里,景致不是最吸引人的,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丰神俊秀的一点都不像个太监的贵公子。
“沈大人。”
风尘仆仆的黑衣厂卫近前来行礼,并不是很靠近沈闫,但他说的话,沈闫能听的一清二楚。
“卑职查到了。”
沈闫眉峰都未曾动一下,只是微微垂了垂眼眸:“说。”
那替沈闫办事的厂卫便道:“大人给的东西,卑职暗中在京城寻了很多人,都不认得是什么。那里面的药材能够分辨出来的,俱都是为了缓解疲累疼痛所用的。但有另五种成分不明。”
沈闫的眼眸垂下了:“京城里查不出,外头呢?”
那人道:“卑职查到,那些东西在本地都是没有的。只有可能出自南疆。卑职去了一趟南疆。五种成分都查明了。那些东西是药材也能制成害人的毒药。是南疆林中民人特有的,寻常人也不知道。”
厂卫说,这东西叫送天青。是一种可以让人成瘾的药。
“这药先做出来的一部分给人吃了,是种进去的药根,之后每隔半个月就要再吃一次,才能摆脱昏昏沉沉的状态,重新变得清醒起来。因此叫送天青。只是配方时有变动,只有下药的人才知道药根是哪几样。”
“这个一直都是南疆林中民人的不传之秘。这数十年来,都是南人重金买来控制朝中送去管辖的官吏的,很少流入民间。等离任的时候,会将解药奉上。但哪怕只是任期两年,这毒也深入骨髓,便是解药了,也要休养个两三年才能好上一些。”
这手段过于毒辣了,但南疆那样的地方,地方官员这数十年来都是不占上风的,历来如此,竟也无人想过改变什么。
南疆还属于大周,不生事那就是最好的。
只是这等祸事,寻常官吏是不会去的。约定俗成的规矩,只有朝中贬谪又得罪了重臣的官员,会被送过去。
沈闫当然不可能直接将从长乐宫带出来的玉兰花给底下的人去查。
那好歹是长乐宫的东西,花盆上都是宫里的印记,又是贴身放在她身边的,沈闫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人。
他将那花拔了,自己想法子将枯了的花制成标本收在他的书房里,花盆也洗净了放在书房的架子上。
那些浸满了药的泥土叫沈闫捣碎了,从里头拧出水汁子来,才将那东西给了身边的人送出去查其中的成分。
宫里花房用来养花的土都和外头的不一样。只要送出去,总会有有心的人察觉的。沈闫不想招惹哪怕一丝一毫的麻烦。
他既然要查,那肯定是不会把痕迹再留给任何一个人的。
除了他,谁也不会知道这些水汁子是出自长乐宫。
把东西送出去的时候沈闫就想了,谁能不叫太后活呢?谁敢不叫她活?
如今倒是知道了,不是不叫她活。是要将她控制在手心里活着。
“这些年,送去南疆为官的,有几个回京城了?”
厂卫庆幸自己调查的齐全,在沈掌印麾下做事,就得跟得上沈掌印的节奏。
他答道:“回大人,有五个人。有一个身体养好了,本来可以进中枢的,但他自己不肯,说身子不中用,自请去翰林院编书了。”
沈闫远远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贬谪出京的,基本上是无缘官场。不死还能回来的,证明是转了性子能讨好官场里的人。京里的这些官儿,有一个算一个的,愿意把自己手底下的人送去翰林院编书吗?”
这个人还能回来,自然也将身上的送天青给带回来了。
厂卫道:“京中不是人人都知道送天青的。”
基本上都死在那边了。不死的也早已对官场心灰意冷。谁愿意又或者说谁敢把这些事往京中说呢?
南疆那边的人也饶不了他的。
沈闫的目光沉了沉:“但现在,有人开始用送天青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京中的这些重臣里头,有人和南疆暗中勾结。
厂卫自然不知道这送天青是给谁用的。但看沈大人的模样,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他静候在此,等着大人的下一步指示。他想,这京城朝中,怕是要起风云了。
可候了半晌,沈闫也不曾说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看见沈大人扬了扬下巴。这意思他倒是明白,是叫他退下。
院中彻底的静下来,似乎还能听见静水流深的细密涌动,沈闫只站了片刻,就拔脚回了屋中。
他更衣,进宫去了。
太后手里就一个人都没有?不能替她查清楚这药的来历?
还得这样迂回反复,在他跟前昏昏沉沉的说那样的话。
他脑海中浮现那个娇小的身影,她还知道些什么?还在承担着什么他不知道的?
沈闫都顾不得现在是午憩的时候,进宫就直奔长乐宫。提前叫人将宫道清出来,将行踪封锁,谁也不知道沈掌印此时就在宫中去长乐宫的路上。
既牵扯这等事情,为了不叫人盯上,自是应当谨慎。
送天青霸道无比,半月不食就会有症状,照着小太后的模样看,她怕是有月余不曾吃过了。
长乐宫中一片安静,外头瞧着一切如常,寝宫里却帷帐低垂,压根看不清床榻里头的人。
“沈掌印,娘娘她,她不方便的——”
折桂与鹊枝事先得了越襄的吩咐,哪怕是沈闫再闯宫,也不许拦着。
可太后娘娘正是昏迷不醒的时候,这档口折桂和鹊枝也怕出事啊。
心里盼着沈掌印来主持大局,救一救她们主子。可这会儿人真的来了,她们却又紧张担心起来,害怕会出现更大的无法掌控的祸事。
总归是这位沈大人还不能叫她们放心啊。
怎么太后主子就这么放心呢?
一脸凝重的沈闫已经撩起了帷帐,看见了躺在里头的人。
哪里是从前那等冷傲清高拿足了派头姿态的世家嫡女呢?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王朝最尊贵的太后。
就像是一个生着病的娇弱柔软的小姑娘。
她的脸烧的通红,眼睛紧紧闭着,细眉蹙起,浓密的睫毛轻轻的颤抖,甚至里衣都因为主人的不舒服的扭动而滑下去了一点点,露出了一些精致细腻的锁骨。
沈闫扼制着想要一手重重捻上去的冲动,从没有人见过她这样吧?
只有他见过了。
明月落在井水里,晃晃悠悠的勾的人伸手去碰,滑腻柔软的细水讨好似的附着上来,只想让人不顾一切的将这柔软的月拥入怀中,私自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