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朱红

清台郡主出门,越襄扬声让鹊枝带着人去送,却并没有再让人进来伺候,只推说累了想要歇一会儿,外头的人自然不会疑心主子如何,只都在外头候着等着主子吩咐。

越襄将紧攥在手里的两瓣蜡丸拿出来,拿了干净的帕子将外头的汗渍擦拭干净,然后放在鼻端嗅闻了一下内部。

还有那个药甜腻的香气残留在丸壁。

越襄自己寻了工具来,一点一点的将丸壁上接触过药丸的地方剐蹭下来,然后收在一个干净的小瓷瓶里。

年轻的小太后哪怕是守寡,也不可能真的打扮的那么素淡。用折桂的话说,不能坠了垂怜听政的太后的气度。

因此她这里用来打扮的小工具和瓶瓶罐罐自然是很多的,且是十分精致的物件,折桂将妆台收拾的极好,越襄能寻到很干净的物件收起这些粉末。

只是这些粉末之中还存有多少药丸的成分就不好说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总吃这个药的。

目下不吃这个药的后果就是晕晕沉沉的,可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更严重的反应呢?

清台郡主送来的是半个月的药量,那么半个月后,越蘅大概是要看她的表现了,若她表现的好,符合了他们的预期,这往后的药才会再接着送过来。

得找个可靠的又医术高的人将这粉末里头的药丸成分提取出来,再制出解药来,那越襄自不会再受人威胁,这身体也能拿捏在自己手里了。

只是这个人选,可不好找啊。

越襄还是将这个小瓷瓶给收起来了。要先看看再说。

被亲生父母下药的事情,小太后没有告知任何人,越襄也不打算与身边的折桂鹊枝说,她本就有事交付折桂去办了,而这个药的解药恐怕没有那么好调配出来的,否则越蘅和清台郡主也不会这么放心就把药丸直接送到她手上。

甚至没盯着她吃掉,是她自己要当着面吃的。

也不必叫身边的侍女跟着悬心,她们现在只需办好她们的差事便可。

小太后身边的亲生父母尚且如此,越襄也不敢随意相信旁人了。

她既不昏昏沉沉的了,又难得清醒,思维敏捷头脑清楚,为了不浪费这宝贵的状态,越襄便令人将先前没看完的那些旧日奏章的抄本都搬过来,正值天气晴好,她还是要继续学着如何做个听政的好太后。

折桂和鹊枝近前伺候,见越襄精神转好,全然不见之前昏昏沉沉的模样了,还以为是见到了家人所以主子心里头高兴才会如此的。

见主子这般认真专注,两个丫头也都不敢出声,带着一殿的人专心伺候,只在殿中留下紧要的人,其余的人都到门外候着去了,免得人多扰了主子的清净。

今儿是鹊枝在越襄跟前伺候。

越襄看抄本看的头晕脑胀的,脑子里全是账目土地丈量等事。

越蘅要控制小太后,却又不肯叫小太后做个绣花枕头,原主从小接受的教育也不允许她进宫后做个无知的花瓶。

而先帝看中原主的家世,却又肯给她权柄的前提,也是因为原主博闻强识的学习能力确实很强。才学出名,甚至不输于男子。

他们是真心想把她培养成小皇帝的支柱的。在小皇帝亲政之前,垂帘听政的太后要与临终托孤的掌印大太监一同参政议政。

内阁反而势弱了。

原主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些政务,进宫后的第一日,越蘅就利用职务之便,又以太后需要熟悉大周国情为由,名正言顺的送来近五年的内阁奏本抄本,让小太后分门别类的学习。

原主学的很努力,结果越襄一朝穿越记忆全失,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越襄就要学的更加努力才行。

大周的领土几乎覆盖了九州整片土地,哪怕同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都不沾边,但实际上,根本越襄这段时日的学习,感觉其实跟明清那会儿的土地面积社会架构等等都是很相似的。

朝务包含方方面面的事情,先要熟悉国事,才能熟悉人事。

但对于只操心过自己工作事项的打工人来说,一个国家的事情实在庞大又繁杂,越襄看个二十来分钟就得歇一会儿。

鹊枝上前来奉上温茶,还有两个小侍女捧着膳房那边送上来的点心到了越襄跟前。

刚刚用脑过度,确实是需要补充一点甜食的。

这几样小点心做的小巧精致,更没有现代那么多的添加剂和香精,吃起来口感十分的清爽,越襄还挺爱用的。

她这里一动,外头就知道太后娘娘没忙着正歇着了,折桂一脸为难的进屋来。

朝夕相处了些时日,越襄也算是了解了折桂的秉性,见她欲言又止又着急为难的模样,便问道:“怎么了?”

折桂遇上了她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得不说:“娘娘,沈掌印从外头送进来几个太监,现下都跪在院子里等娘娘过目。”

折桂的脸都涨红了,细瞧更是能从眼睛里看到几分难堪委屈还有愤怒。

越襄心里倒是叹气,这丫头算是被作下心理阴影了,但凡遇上沈闫的事情,就先怯了。

越襄起身:“沈闫可来了?”

“是为了什么要送到我这里来?”

她也坐了些时候了,正好走动走动,出去瞧瞧。

鹊枝上前跟着服侍,折桂在另一边回越襄的话:“沈掌印没有来。但送人来的內监说,这几个都是好的。可供娘娘驱用。”

越襄闻言就皱了皱眉,却温声对折桂道:“定定神。遇上他的事就这么慌,怎么好做我身边的掌事宫女?”

折桂心里惴惴的,一半是为了沈闫的举动,但更多的是不安,对自己没有办好差事怕误了主子大事的不安与忐忑。

恨不得主子责罚她,可主子连这都不曾责罚她,令折桂心里更加的愧疚难安。

将要出门的时候,越襄已经看见了,那阳光底下,庭院的正中间,跪着几个穿着太监服侍的人,身形倒是高大些,垂着头看不清模样,但看身上的服侍品级,就知道是最低等的太监,是无法在主子跟前露脸的。

一只脚正迈出门槛,越襄轻声道:“掌印大太监手握先帝旨意,拥有这么大的权力,前朝的臣子们都无可奈何,你是长乐宫的掌事宫女,可这宫里也难有什么事能瞒天过海不叫他知道。我本也没打算能瞒得一丝不漏。可他既然知道了,还送了人过来,你也无需自责,日后该如何就如何,避不过,咱们就不避了。”

已经到了外头,折桂不敢多言,只轻轻应了一声是。

越襄也不知这丫头听进去没有,但愿她真的能明白自己的话。

“抬起头来。”

越襄走到近前,还有十来步的时候就停住了。

太后见他们不能太近了,越襄心里再好奇,也不能为此坏了规矩,她一停下来,立刻就有宫人贴心的送来软凳,又打了遮阳的伞盖过来,总不能叫太后陪着这些太监晒着。

越襄毫不客气的坐下了,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

他们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没有戴內监才有资格戴的与品级相应的帽子,身上也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身上的衣裳一尘不染干净簇新,连露出来的里衣领子都是雪白的。

可见是来见她之前好好清洗过的。

身量高大,身材在合身的衣裳底下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完全符合她之前的要求,要身强力壮有力气。

嗯?

怎么——越襄盯着那几张白皙的脸,这样严整周正的五官在这样的身量上,看着倒真是不像个太监了。

沈闫送几个长得好身材好的太监来,什么用意?

下一瞬,越襄的目光就落在了折桂的身上。

这事儿是她经办的,这是传出去什么样子,才叫沈闫误会了意思?选了这样的人过来?

折桂倒是维持了大宫女的气度,只是微微红了脸,可是细看之下就能瞧见,她在越襄的目光之下,那手指尖都在微微的颤抖了。

要不是怕人说闲话,早就跪下请罪了。

折桂实在见不得一起出来的好姐妹这样,就悄悄蹲身附耳,在越襄耳边轻轻的把她们私底下的盘算说了。

越襄听了哭笑不得,真没想到这两个丫头起了攀比之心,居然还多添了一条容貌好,还想能比得过沈闫的。

沈闫是什么容貌越襄是不记得了。但想必应当是极好极出色的,要不然也不会得了先帝的赞誉,说他貌比潘安。

纵观宫里熟知的沈闫的人生经历,就知道他的容貌给他的人生添色不少,亦添了许多的波折。

可这个人行事心狠手辣难以琢磨,就像是艳丽的玫瑰生了极锋利的刺,一靠近就会流血,任何人都难以亲近。

折桂没有把自己真正的意思宣扬出去,但要能胜过沈闫的容貌,长乐宫要添身强力壮容貌好的太监侍奉。

外头当不会有沈闫消息这么灵通,不知道这等要求听在沈闫耳中会是个什么解读。

越襄不信沈闫会乖乖将人挑好了送过来。

可他那夜过来,说给折桂的冰冷话语,又偏偏是带了些关心之意的。

不许她再生病,再配上那等偏执的眼神。越襄一直都在想,沈闫对年轻的小太后,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呢?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点朱红纱衣若隐若现。

旁人皆屏气凝神不敢乱看,跪着的站着的都不敢抬头,那几个送来的太监也早将头低下去了,只有在场唯一的主子,太后娘娘神态自若,在一片清凉的伞盖影子底下顾盼思索。

越襄看见了。

她太容易就看见了。

那一片翠绿浓烈,那一片朱红纱衣若实焰烈火,这庭院里太安静了,奴才们都不敢放开了呼吸,除了她和自然的风声,藏在树影后的人也不曾压抑过自己的呼吸。

那一片朱红,又怎么可能全被树影遮住呢?

越襄忽而起身,示意身边的人不许跟过来,她走到几个太监跟前,伸手就要去勾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太监的下巴。

沈闫既然来了。那就试一试好了。

看看沈闫对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现代的那套法度在这里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已经穿越了。堂堂大周的太后还要被人下药威胁压制,她自己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怎么还顾得上别人?

那边的朱红纱衣一动,越襄心里的湖水忽而开始奔腾汹涌,一个荒诞放肆的念头升起,她要是真的将沈闫给杀了,越蘅就能如约给她解药放她养老躺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