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好些日子的苦药汤,头疼的毛病倒是好了些,除非是实在太用功看多了奏本,一般情形底下,越襄就没有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了。
只是还是会有些昏昏沉沉的。这是不定时出现的毛病。越襄没有讳疾忌医的阴影,她把身体状况诚实的同太医说了,可太医把脉之后,也没有查出任何的异样,只能请太后多多休养。
据折桂所说,越襄自进宫起就有这个毛病,但是一直都不曾声张,就连折桂知道也是自己观察出来的。
“娘娘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许奴婢声张的。”
折桂一直都认为自家主子太过于劳累了,进宫前在家里是娇生惯养的越氏嫡女,何曾有过这样大的压力呢?
进宫后不分昼夜的为先帝守灵,而后还要处理宫务和朝务,每日忙的都没有什么歇息的时间,偏偏年纪又这样小,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只是小太后不说出来,也不许身边的人往外说,小太后也并不是十分听劝的性子,折桂鹊枝是怎么说都没用的,这会儿见自家主子重视了些,这心里就莫名的委屈,她们当然希望主子能够好好照顾自己身子的。
越襄点点头,替原主安抚身边的小侍女:“我知道了。以后会好好休息的。”
就是这小太后还是太年轻了,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又睡不够,每天还有这么繁重的任务要做,搁谁谁能不生病呢?
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机器,哪怕不必由小太后一个人扛着,但她也必须做到熟悉国家机器的运转,还要熟悉朝务人事的一切,拼了命的学习,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还怪这每每叫人晕乎乎的天气。
春日晴好,偏偏黏黏糊糊的温暖令人的身体舒适的不得了,这样的天气就是最容易犯困的。
先前小太后的作息对于还在成长的年纪来说,肯定是过于严苛的了。
越襄稍微调整了一下,晚上早睡一个点,早上晚起一个点,然后晌午用了午饭后再午休一下,这种晕晕沉沉的感觉就好了一些。
越襄和身边侍奉的人都以为,再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大好的。
太后身子骨不舒坦,这消息传出去,进献补品来长乐宫的人络绎不绝。
若不是越襄事先有话,不会随意接见,让各处本分守己,不必来往长乐宫问安,否则来长乐宫想要觐见太后的怕是都要排队了。
宫里宫外送东西的人不少,从宫外送进来的礼单,甚至还有数年进补大用的人参,这分明是给重病的人吊命所用的,结果却送到她手里来了。
越襄瞧着心里好笑,却也心知肚明,这是怕她病得厉害耽误了大朝会的举行。毕竟这是新帝头一回参加大朝会,哪怕不能够亲政,朝臣们还是想见新帝的。
太后的话不亚于金科玉律,能拦得住大部分的人,却拦不住自己的亲人长辈。
太后的亲生母亲清台郡主知道太后病了,特请入宫探视。
越襄拦不住的,甚至还不能拦,还得好好的把人迎进来,否则把人拒绝了,外头一定会有人生疑的。
小太后与清台郡主的母子关系极好。
越蘅与清台郡主生有两子两女,这最小的女儿便是小太后了。
越襄这些时日埋首故纸堆中,把小太后身上的关系厘清了些。
这位清台郡主出身宗室,是当年启宗一位宠妃所生公主的后人。
启宗无子,后来从宗室中过继了个儿子,这人便是先帝的祖父,也即是说先帝并不是先宗皇室的血脉,这会儿他成了正统,自然是要维护他自己的血脉的。
到了清台郡主这一辈,家里已经是边缘化的皇室宗亲了。但因嫁与世家子越蘅为妻,倒也是一桩好姻缘。
先帝有他自己的考量,接越氏嫡女入宫为太后,立时就册封其母为清台郡主,便是这样,才将这一脉又亲近了皇室些。
哪怕知道这位清台郡主惯以温柔之名传遍京城,面对她的时候,越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生怕叫小太后的生身母亲瞧出什么不对劲来。
“那天夜里沈闫来长乐宫,娘娘为何不顺势将人留下?”
清台郡主与越襄说了一会儿话,嘘寒问暖的话都是在一殿静立的侍女和內监中完成的,但过了一会儿,清台郡主便让人都退下了。
越襄以为这是清台郡主想和她说些母女之间的体己话,结果等人都走了,清台郡主却说了这样的一句问话。
清台郡主从前不过是被边缘化的皇室后裔,嫁给越蘅后,成为越家宗妇,又成了越阁老的夫人,自然地位非同一般,便又得到了家中的重视。
从来温婉大方的越夫人在被册封为郡主后,竟将皇家的贵气端庄也给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越襄瞧着保养得宜的清台郡主:“母亲说的是谁?”
清台郡主分明提到了沈闫的名字,越襄却故作不知,她心中有些惊疑不定,清台郡主这话分明不是要说什么母女之间的体己话,这是有事,有大事。
清台郡主却以为自己所言惹怒了越襄,对于自己这个小女儿的脾气,清台郡主了若指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才道:“娘娘既已承旨入宫,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娘娘又何必再惦记宫外的人?”
“当初娘娘进宫的那一日,你父亲不是已经与你说好了?你好好的做这个垂帘听政的太后,你自小聪颖,又是你父亲一手教养长大的,这些政务只要上手,你就不会出错。为先帝保住皇上的地位,是你的第一要务。将来等恢复了你父亲的地位,你自然可安享后宫尊贵,做个享福的太后。”
这么说,小太后还是越蘅手里的牵线木偶,是个结结实实的傀儡。
越襄想起先前小皇帝来她这里说的那些话,越蘅想要彻底利用小女儿的心昭然若揭。
越襄盯着清台郡主试探道:“母亲说把人留下,可人又岂是那么好留下的?”
“沈闫来去自如,我身边的人还是太少了。”
清台郡主说这些话时似乎触动情肠,又似乎是被越襄骤然冷下来的神情与语气刺痛了,她眼中有泪,有怜惜与痛爱,却唯独没有那种母亲一力保护孩子的决心。
清台郡主不疑有他,含泪道:“若给你更多的人,叫沈闫设防,他还如何亲近你?”
“你父说过,沈闫此人野心甚大,醉心权势,可心性又极坚韧,普通的法子对付不了他。若是你能亲近他,或是叫他亲近你,捏住了他的把柄,找到了他的弱点,握住了他的身心,他的生死就在你手里。你若是能替你父完成此事,就不必再受苦了。”
清台郡主说着,从袖中拿出一颗指甲盖那样大小的蜡丸,悄悄送到越襄的手中。
“这是这半个月的药。你不是还晕沉沉的?吃了,可保你半个月的清醒。你父要你想法子,不是说数月就要了沈闫的命,至少要看见沈闫犯错,你要让你父满意,不然我又怎能给你来送药呢?”
众人都不在跟前,清台郡主慢慢绝了娘娘的称呼,倒是直接将眼前的小太后当成了自己的小女儿般教导。
她的手轻轻碰了碰越襄的脸,声音犹如自己低语般:“娘娘的这张脸生得如此好,哪怕不是男人也会动心的。娘娘若肯拿出几分温存来,沈闫怎会不心动?”
她自己生的女儿自己是最清楚的。
四个孩子里头,小女儿的容貌是最好的。从小又是被娇宠着长大的,肤白软糯,身娇矜贵,是一朵惹人喜爱的小娇花。
若非是前头姐姐们已经婚配了,也不至于这个娇宠的小女儿入宫。京城里想要小女儿做宗妇的人家比比皆是,有太多比入宫做新寡的太后强的选择。
可又能如何呢?圣旨下了,必得遵从。清台郡主心里再可惜,也只能把女儿送出去,按照夫君的吩咐行事。越家这样的大家族,既有了这样能够更进一步的荣耀,便是亲生女儿的幸福,那也是要忍痛牺牲的。
龌龊啊。真是龌龊。
越襄几乎是指甲掐进了掌心里,才忍住了心底愤怒的想要当场怒骂清台郡主的心。
敢情小太后入宫,跟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似的每天埋首工作,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严苛到近乎摧残自己的健康,都是被这对父母给逼的。
听清台郡主的话音,似乎小太后宫外还有个放不下的人,可都入宫了,惦记也是没用的。
叫亲生女儿听话,为了控制亲生女儿,给亲生女儿下.药,还要她去勾个太监,就是为了杀了碍事的人,好满足他们一手揽权的目的。
简直是畜生。
偏偏还摆出这样一副爱子之心来,实在令人作呕。
越襄攥着手里的蜡丸,上头汗津津的,分不清是清台郡主的还是她自己的。
有那么一瞬间,越襄想把这等龌龊的事情放到光天化日底下去,可想起小太后的隐忍,怕是连她身边的折桂鹊枝都不知道这件事,越襄很快就想到了。
小太后之所以愿意就范,只怕是那位宫外故人的性命,叫小太后投鼠忌器心存顾忌了。若是她不听话,以这对父母的手段,大概会死很多的人。
若失了越家支持,小太后在宫中和朝中,可能越发举步维艰。
越襄轻扬唇角,直接将蜡丸给拨开,将里头褐色的药丸丢进嘴里,拿起桌案上温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倒是不苦,甜甜的香气一路顺着喉间下去,就像吃了一颗糖。
她问都不问干净利索的吞咽态度惊到了清台郡主,清台郡主眸中闪过一些愧疚,这孩子总还是知大义明事理的。却见小女儿微微一笑。
“母亲说得对。为了将来能享福,能过的自在些,我会努力的。”
“母亲就静等我的好消息吧。”
看见清台郡主含泪愧疚又欣慰的点头,越襄心中豁然开朗,折桂口中的那个在等她好消息的人,便说的是这对父母了。
而这个药,应该是真的。
她昏昏沉沉数日,便在方才,那种昏沉的感觉一扫而空,灵台清明,就像是一瞬间被充满了电量。
身体健康被控制在别人手里,这可真是个棘手的事情。
越襄的小本本上亟待解决的事项,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