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云瞧见李寻欢,放下心来,上官雪儿瞧见燕十三,就把眉毛皱住了。
“你是谁?”
“我叫燕十三。”
上官雪儿一时没想到他会认真回答,呆呆道,“我是上官雪儿。”
“你好。”
“你也好……”
燕十三道,“我练剑,你呢?”
上官雪儿皱眉道,“你难道以为人人都练剑么?”
燕十三道,“我看到你师父背着一把剑。”
“师父练剑,徒弟就也得练剑,这是哪里来的规矩?”
燕十三突然发现这人是在故意和自己过不去,把脸一扭,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上官雪儿还要说,关于沈百终的问题,她简直能问上三天三夜。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带你来的?你认不认识沈百终?你是怎么认得他的?”
燕十三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上官雪儿冷哼一声,看了看坐在前面的沈百终,小声道,“你要是不说,我就喊出来。”
“你喊什么?”
“我喊你要打我,你还要逼我叫你大哥。”
燕十三的脸黑了,咬牙道,“你觉得谁会信?”
“我不要别人信,我只要你丢脸。”
燕十三其实很爱面子,无奈道,“你问吧。”
“你是不是被他亲自带回去的?”
“嗯。”
“那他有没有帮你的忙?”
“有。”
上官雪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咱们俩都一样,你瞧见那两个老爷子没有?”
燕十三道,“瞧见了。”
“这两个老爷爷就是被这样捡回去的,我已经打探清楚了。”上官雪儿幽幽道,“沈百终就是很喜欢捡人到家里去的。”
“人也可以捡?”
“什么东西都可以被捡的。”上官雪儿道,“我只打听到宗先生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我要听。”
喜欢听故事的人绝不会少,起码燕十三现在还不如以后那样冷酷,他什么都想听,什么都想看,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快速成长。
更何况这故事是关于沈百终的。
上官雪儿打量一圈桌子,挑了两个鸡腿,一个自己拿着,一个塞进燕十三手里,道,“你先拿着它,我们总要装出一副吃东西的样子来。”
燕十三摸了一手的油,皱眉道,“不吃就不吃,难道还会有人说你?”
上官雪儿道,“合群的人,才会受欢迎,受欢迎的人,才有法子知道小消息,你懂不懂?”
“我不懂。”燕十三淡淡道,“我绝不会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他们的性格倒是已经很鲜明,一个“古灵精怪”,一个“榆木脑袋”,但谁也不能说他们不好的。
他们都是很可爱、很特别的小孩子。
“那我讲了。”上官雪儿道,“兴云庄的主人原本是李寻欢,这消息你总该知道的。”
燕十三点点头。
“李寻欢的父亲是户部尚书,他的哥哥也是个不小的官,他们俩虽然死得早,但留下的东西并不少。”上官雪儿突然发现自己说偏了,改嘴道,“宗也白宗先生就是李寻欢兄长的上司,李寻欢的考卷就是他判的。”
宗也白看起来确实很像教书先生,燕十三对这消息并不吃惊。
上官雪儿继续道,“先帝快驾崩的时候,人已经不清醒了,想砍谁的脑袋,就砍谁的脑袋,他总觉得全天下都想杀他,自己的每个儿子都想篡位。”
燕十三道,“人老了总会这样的,他们要留恋青春,还要妒忌年轻人,更要承受身体带来的痛苦,就算是皇帝也不会好过。”
上官雪儿完全同意。
“所以他就开始抄家。宗也白只不过递了一个告老折子上去,他就安了一个罪名上去,派人去他家里。”上官雪儿道,“但六扇门的人里里外外扫了八圈,也没有找着他的人,最后只好砍了他的儿女妻子。”
燕十三忍不住问道,“难道沈百终已把他救下来了?”
上官雪儿摇摇头,道,“沈百终也没有找到他。他是被自己的儿子捆起来,藏进密室的,等沈百终收到密信时,已经过去五天。”
燕十三听得更加认真。
上官雪儿继续道,“等他找到那里时,宗也白已经吃了自己一件衣服,啃了一张草席,写满了一面墙的血字。”
燕十三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
“沈百终不仅相信他的话,还替他调查这件事,更把他藏在北镇抚司里。”上官雪儿道,“宗也白对沈百终的感情,你能不能想象?”
燕十三道,“我不能,我根本想不到。”
“我也不能想象。但我可以保证,我的感情,你也不能想象。”
燕十三皱眉道,“为什么?”
“因为你就算再喜欢他,也和我不一样!”上官雪儿道,“我对他,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燕十三不说话了。
他确实不能。
燕十三崇拜沈百终,相信沈百终,觉得他很厉害、很有本事,性格很好,人品也很好。他也许还有点把沈百终当成父亲,产生了一点点类似孺慕的感情。
这两种感情虽没有多少和上下之分,但当然是不同的。
上官雪儿说到这里,眼神也变了,她突然发现燕十三也许并不是自己的敌人,他们本应该互相帮助的。
捡回去的人虽多,但小孩儿只有两个呀。
直到宴会结束时,上官雪儿还在想这个问题。
她想着想着,脑海里就又冒出一个新问题来——梅花盗究竟是谁?
如果我找出这人的踪迹,沈百终会不会夸夸我?
等她躺下的时候,也还在想这个问题,她虽努力控制自己闭上眼睛,却总忍不住去看月亮。
月亮升到树枝中间时,我就睡觉,绝不再想。
月亮眨眼就到了树中间,上官雪儿还是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明月当空之时,她终于猛然坐了起来,决定出去走一走。
她知道自己的武功还远远不够去碰到梅花盗哪怕一个衣角,也知道梅花盗根本不是那么好找出来的,可她就是越想越烦,越烦就越清醒。
“为什么我总要给自己找烦恼呢?”
这问题大家都总会问问自己的,每当能力不够时,大家也都应该问问自己才是。
上官雪儿叹了口气,穿上靴子,带上斗篷,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去。
她沿着小路走了老半天,竟然瞧见了燕十三。
燕十三正站在一棵梅花树下,盯着落下的花瓣看。
那些花瓣落下得既慢,又快,当你死死盯住它们看的时候,它们就慢,你一移开目光,它们就快。
这个道理说来简单,却包涵了天下所有武功的道理,只要你够专心!
像阿飞,他练剑时不练劈,也不练砍,只练一个刺,拔剑,刺出,这两个动作他已练了十几年,有那样的快剑并不奇怪。
像小李飞刀,李寻欢出刀时,眼里,心里,再没有别的,他只专注于自己的刀,所以才例无虚发。
上官雪儿已明白燕十三也领悟了这个道理。
但这和他不睡觉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在这里?”
“我喜欢黑夜,黑夜里总是很安静。”
上官雪儿刚要再开口,就被燕十三捂住嘴拖到了石桥下面。
冬天的冰面光滑而坚硬,上官雪儿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来——她当然忍住了,因为她知道燕十三这么做绝对是有原因的。
桥上果然传来脚步声。
“你来了。”
“我怎么会不来呢?我知道你在等我。”
这声音虽既甜美,又温柔,好像春风一般,只听声音,已足够让许多男人为它去死。
世上只怕再没有比这要动人的声音。
“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是什么?”
游龙生面红耳赤,光是看着林仙儿的笑容,他的身体就已开始发烫,恨不得立刻把她拥入怀中。
“是,是我的鱼肠剑。”游龙生道,“我把我的鱼肠剑给你,你和我走吧。”
“你要我跟你到哪里去?”
“自然是藏剑山庄。”游龙生笑道,“我的父亲已死,我马上就是新的庄主,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嫁给我?”
林仙儿似是愣住,红着脸道,“我,我也很想嫁给你,可是我还不能,至少现在不可以……”
游龙生急道,“为什么?难道你,你有了别人?”
“当然不是!”林仙儿痛苦道,“谁杀了梅花盗,我就会嫁给谁,这句话我已经说出,你叫我怎么收回?”
游龙生跺脚道,“杀死梅花盗的人一定是我,你等我,你一定要等着我!”
“好,我等你,我怎么会不等你?”
游龙生终于放下心来,缓缓道,“我这就走,更深露重,你也早点去睡。”
林仙儿犹豫道,“你等等,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是什么?”
“梅花盗就是在那片梅林里杀了秦孝仪的儿子,你下次再来时,千万不要走那里,我听人说他总是很喜欢在一个地方杀人的。”
游龙生眼里闪出光来,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官雪儿听到林仙儿的脚步声也逐渐变轻,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燕十三问道,“你怎么了?”
上官雪儿道,“我有点恶心。”
“你不该吃那个鸡腿。”
上官雪儿呸了一声,道,“你难道看不出?林仙儿是故意要叫游龙生去那片梅林里的,她越是那样说,游龙生就越想去。”
燕十三道,“哦。”
哦的意思就是——关我屁事。
因为他既不认识林仙儿,也不认识游龙生。
上官雪儿看出来了,道,“林仙儿就是江湖第一美人,游龙生就是藏剑山庄的新庄主。”
他们的名字燕十三虽不清楚,他们的事情却已在桥上的谈话中暴露出来,所以燕十三还是无动于衷。
上官雪儿道,“难道你连一点想法都没有?”
燕十三道,“有一点。”
“是什么?”
“游龙生很可能是个傻子。”
上官雪儿道,“这个我也看出来了,我还看出林仙儿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她要嫁给杀死梅花盗的人,也一定……”
话说到这里,上官雪儿突然顿住了。
燕十三也怔住。
因为他们突然发现沈百终就是来杀梅花盗的,而他们也都认为沈百终一定能杀死梅花盗。
上官雪儿跳了起来,道,“她竟然想嫁给沈百终?她哪里来的脸?”
燕十三道,“她应该确实有很漂亮的脸。”
上官雪儿深吸一口气,踏过岸边的青石,狠狠踢了一脚雪堆,又走到路上,四处望了望,来回走了几圈,才道,“这里好像是冷香小筑。”
冷香小筑就是李寻欢原来住的地方,现在已被龙啸云分给了林仙儿。
看来上官雪儿确实已打听出许多东西。
“我要快点回去。”上官雪儿继续道,“林仙儿和别人约会的消息,她要游龙生去死的消息,我都要告诉……”
“你要告诉谁?”
春风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贴着上官雪儿的耳朵在说,上官雪儿脸上的表情猛地僵硬,像是被一只按住尾巴的兔子。
这声音确实好听极了。
世上有许多男人真的会愿意为它去做任何事。
就比如正制住了燕十三的青魔手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