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
现在却是夏天。
桂花的香气如蜜,被剑气一卷,再被刀气一吹,一下子送到了所有地方去。
剑已出鞘,刀也已出鞘。这两个人都不是啰嗦的人,他们要打,就绝对是立刻打,拖不起来的。
剑光和刀光交织,在灯下映出无数影子,他们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没有人能看清他们的动作,快到没有人可以插手。
司空摘星呆呆地看着远处的灯笼,灯笼已碎成两半,切口光滑平整,却是在剑光闪过足足七八息后才坠落在地。
如此迅疾的剑法,不愧是白云城主。
沈百终的刀划过叶孤城的胸口,叶孤城的剑也直直刺向沈百终的咽喉。
两个人脚步变换间,已从地面来到了屋顶。
真正的高手,绝不会只依赖于自己的武器,丢了剑的剑客绝不会任人宰割,丢了刀的刀客也绝不会变得一无是处。他们的武器虽在来往碰撞,他们的手和腿,也无时无刻不在攻击。
瓦片咯咯作响,像是下着暴雨,不断有碎片自屋顶落下,在地上摔成粉末。
月光映在沈百终眼里,仿佛是照在一片平静的湖中。这样激烈的打斗,他的气息竟还是很稳,他的神色也丝毫未变,衣袖飞扬间,已又是七招。
叶孤城的眼神却锐利如剑,他对剑的信仰几乎没有人可以想象,所以剑在他手中发挥出来的威力也几乎没有可以懂。
江风!
江风轻柔。
沈百终负手收刀,轻轻停在一户酒家前的青石板路前。
叶孤城也停下,停在一颗柳树下。
“我们已经出来。”沈百终道。
“绝没有人可以跟上我们的速度。”叶孤城道。
“嗯。”
“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草率?”叶孤城问道,“我们的动作有些刻意。”
沈百终摇摇头道,“他们不会有空去研究这些,更何况他们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决斗,谈不上怀疑。”
“你不回去?”
“现在还不到时候,我还要再等一等。”
叶孤城没有问他原因,只是点点头,又道,“我们现在做什么?”
沈百终努力想了想,试探道,“我请你去喝茶,好不好?”
“可以。”
铁观音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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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摘星真的很想拜一拜观音。
他之前还只是说要烧香,现在却觉得自己还是说少了,他至少也应该磕七八十来个头才对。
“您老人家那传说中的四个护卫呢?”司空摘星急道,“沈百终和叶孤城已经出去了!”
“嗯。”
“他们要回来还不知在猴年马月!”
皇帝不紧不慢道,“你不是还在这里?”
“我?难道你要我去和这一院子的人打?”
“当然不是。我只是要你去做沙包,去做替死鬼。你会不会抗旨不遵?”
司空摘星的脸立刻皱起来,好像是人家屁股底下坐得杂乱的布。
他一抬腿,就扫开了袭来的椅子,再一伸手,就接住了几只飞来的冷箭,手一抖送了回去。
他已没有心思在与皇帝说话。
桌上的盘碗茶碟碎了许多,汤水也洒了一地,上好的木筷被司空摘星顺手捞起,噼里啪啦钉住七八个人。
还没等他喘口气,就又有十几个大汉迎了过来,拳拳往司空摘星头上招呼,刀枪箭斧全部都有,乒乒乓乓地响起来。
石田斋彦左卫门侧身避开人群中飞过来的一个死人,冷冷道,“想不到偷王之王的功夫也不错。”
樱子温柔道,“一个小偷,总要有些保命手段的。”
“你去对付他。”石田斋彦左卫门道,“他不是正好在前几天侮辱了你么?”
樱子点点头,双手摸到背后,取出了一双短剑,道,“是。”
樱子一走,石田斋彦左卫门就得自己拿自己的大太刀,不过他本就打算出手的。
这种刀奇长无比,已几乎比得上一个人高,石田斋彦左卫门身形也不高,拿着这把刀简直好像是拿了撑船的竹竿一般,但看上面闪过的寒光,也知道这一定是一把神兵。
刀还未完全出鞘,已有人站在他面前。
来人一身破旧蓝色道袍,拿着一个酒杯,似乎已喝了不少,连花白头发上都好像在冒酒气。
“木道人?”
“正是。”
“我记得你已答应替王安守门。”石田斋彦左卫门道,“难道你是个不讲信誉的小人?”
木道人叹道,“我好像是的。”
“武当欠他的人情!”石田斋彦左卫门道,“你不该来的,这件事和你本无关系。”
木道人微笑道,“不错。可武当好像也欠着锦衣卫一个人情,这个人情似乎比王安的还要大。”
“所以你就选了那个大的?”
“对。”
石田斋已在暗骂,叫一个常年保持优雅风度的老人骂人是很难的,即使他是在心里骂。
可石田斋还是骂了,因为他实在觉得王安请来木道人这个行为是一个昏招,实在是白痴才会做的事情。
木道人静静看着他,突然道,“我已有许多年未曾用剑。”
石田斋眯起眼睛。
“今天我也不用。我就用这一双手。请!”
请字一出手,两个人已靠在一起,石田斋的手托上木道人的腰腹,木道人的手也已去推他那一把太刀的刀柄。
十招过去,地上的椅子已经裂开,分成好几段四散开来。
木道人左脚一踏,在地上扭转出一个清晰可见的痕迹来,踏碎一整块青石砖。
凌厉风声过后,一拳已击向石田斋彦左卫门胸口。石田斋反手一掌迎上去,借力翻身,稳稳落在院中的假山之上。
“你很好!”木道人长笑一声,起身追上,“再来!”
石田斋脸色黑如锅底,要论内力深厚,天下只怕很少有人能比得上武当弟子。
这两人交战之时,司空摘星已有些乏力。
他不仅要接下四面八方袭来的暗器,还要控制住涌来的敌手,更要防止别人接近皇帝,已经分身乏术。
他的手和腿虽然灵活,却还是不擅长内家功夫的。一旦被人捉住,几乎和死人无异。
夜色如水。
金灵芝头上的珠翠在灯下泛出光芒,配上她美丽的面容,好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般高不可攀。
可是她的人绝对是见过血的,见得还不少。
她绝不会是端庄的大家闺秀。
金灵芝也用剑,用的就是华山的清风十三式,也用峨眉的柳絮剑法,前者是原随云送给她的,后者是她的姑姑悄悄教的。
这两套都是当世顶尖的剑法,金灵芝出生于顶尖的世家,武功绝不会低,这样的剑法让她用出来,绝对比别人要强十几二十倍。
最起码要皇帝死是很轻松的。
这一剑刺出,已到皇帝眼前。
司空摘星根本没有机会去拦。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跳出四个人来,将金灵芝团团围住,七柄剑同时刺向这位千娇百宠的大小姐。
司空摘星只抽空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是飞鱼堡的鱼家兄弟。
看来他们就是皇帝暗中的护卫。
还不够!
这里还有忍者!这里还有史天王!
鱼家兄弟护着皇帝,在围攻下逐渐退后,皇帝也跟着退后。
他们本就是要把皇帝逼进后院的。
后院里有更多人马,南王世子就在后院。
南王府的莲花依旧凋零,池边没有点灯,池中一片漆黑,好像竟已吞没了无数生命。
金灵芝看不到皇帝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猜测——他在笑?还是在哭?坐拥天下,受命于天的皇帝,在生命的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会不会很狼狈?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叫天下第一听命于他?
金灵芝此时倒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她只是好奇,任何人都会好奇的。
突然有两柄剑击在一起,巨大的力道之下,刮出一连串火星,短暂的闪了几闪。
就在这几闪中,金灵芝已瞧见皇帝。
皇帝也在看她。
他当然没有笑,也没有哭,更没有狼狈。
他的表情就好像是在散步,只是他看着金灵芝的眼神却绝不是看一个活人的眼神,他在打量一件货物,在看一个物品,绝不是在看一个人。
绝不是。
金灵芝竟然大惊失色,几乎拿不稳手里的剑,脸色也变了又变,连嘴唇也颤抖起来。
她想要喊一句,想要骂一句,却根本来不及说话。
因为突然有一根木棍砸在了她的胳膊上。
剑落地。
又突然有一个铲子飞了过来,一铲就铲走一条人命。
鲜血溅了金灵芝一脸,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听见好几道惊呼。
“点火把!”金灵芝大喊道,“灯!拿灯来!”
史天王也叫,“去追!”
另一个史天王也吩咐道,“全部去!谁有火折子?”
擅长偷鸡摸狗的手下立刻点着火把。
火光之下,地上躺着一个沾满面粉的擀面杖,还插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泥土铲子。
这是什么武器?
金灵芝傻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器,而这些东西,她作为一个大小姐,更是连摸也不会摸一下。
这些东西只有两种人会用。
厨子!花匠!
厨娘是小胖子的姑姑,花匠是小胖子的大伯。
这两个丐帮的高手,已为皇帝带走几十条人命。
隐藏在黑暗中,根本没有人可以瞧见他们。
皇帝在后院里奔走,他已几乎记不清上一次跑步是什么时候。
现在他却跑得心甘情愿,因为这件事已越来越有趣,越来越有意思,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这样热闹的场景他是第二次见。
第一次就是他的倒霉爹出殡时。
这件事暂且不表,不过我们都知道先帝死得确实倒霉。
黑暗。
到处是黑暗。
光明在哪里?
似乎只有一个房间点了灯。
皇帝一挥手,鱼家兄弟就拦下了追兵,而他自己,则是踏进了门里。
“堂兄。”
“嗯。”皇帝竟然笑了,“你这张脸看起来倒是真的很不错。”
世子坐在椅上,正对着房门,也笑,道,“我确实也很喜欢我的这一张脸。”
“莫非是因为脸皮很厚?”
世子道,“也许做皇帝的人,脸皮都要厚一点的,朕也不例外。”
他竟已称起朕来了。
皇帝一点也不生气。
他要是总因为傻子生气,早就被气死了。
世子盯着他,缓缓道,“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为何要怕?”
“因为过了今夜,你的地位,你的权柄,还有你的下属,会全部变成别人的东西。”
“哦?你凭什么掌握朝堂?”
世子道,“你有没有看见金灵芝?”
“看见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
皇帝歪歪头,“是不是金家的?金家是不是已经答应要替你做事?”
“没错。”
皇帝叹了口气,道,“这还真是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