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任木道人。”
“对。”
“你认为这件事里他也有出一份力?”
“我不知道。”陆小凤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一边看一边轻声道,“他出现得实在太巧太妙了,更何况他的武功很高,地位也不低,被邀请参与这事实在很正常。”
“嗯。”
陆小凤的胸口上摆着一个盛满酒的酒杯,透明的酒液闪闪发光,一看就是好酒,他每和沈百终说一句话,就喝一口酒,喝完就再倒,很快就喝了好几坛。
“我实在是有些害怕了。”陆小凤叹道,“霍休是我的朋友,金九龄是我的朋友,霍天青也是我的朋友。”
沈百终替他说道,“木道人也是你的朋友。”
“没错。”
“你醉了。”沈百终道,“你平时绝不会说这些话。”
陆小凤闭上眼睛,好像真的醉了。
“你的朋友太多了。”沈百终道,“你总是能和所有人都交上朋友,可是每个人都有别人不知道的一面。”
“你的朋友们在各行各业都很有地位,武功和地位总是很不错,即使是普通人,也绝对有出彩的地方。”沈百终继续道,“从有本事的人里选出有本事使坏的人,自然是很容易的。”
黑豹卧在沈百终脚边,似乎是被摸得很舒服,已在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陆小凤长叹一声,道,“你说得对。”
“人活在世上,总是很无奈的。”沈百终慢慢道,“不管是谁,都会有做不到的事情。无论是谁,都有可能走错路。而这些人走错路,是谁都不希望看到的,也是谁都很难阻止的。”
“你也会?”陆小凤笑道。
“我也会什么?”
“你也会走错路?”
沈百终笑了,道,“你认为我不会。”
“如果连你也会走错路,我立刻就去跳河。”陆小凤淡淡道,“就跳外面那一条江。”
陆小凤永远不可能会去跳那一条江的,他不去跳,别人却会跳。
江上划来一艘小船,越划越快,水花在后面激成一条直线,船上那人却还是觉得不够快,左看右看,竟直接跳下船去,游泳游到江边上了岸,一路横冲直撞,进了客栈,不一会儿就跑到二楼,碰碰敲响房门。
“陆大侠!陆大侠!陆大侠你在不在?”
“我在!”陆小凤喊道,“请进。”
这句话一出口,门外立刻扑进来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大汉,急道,“你们谁是陆大侠?”
沈百终指指躺在床上的陆小凤。
大汉一扭头,就朝着陆小凤行了一礼,道,“在下是蛇王手下的弟兄,这次来是求您老人家帮帮忙!”
陆小凤一骨碌坐起来,道,“是不是蛇王喊你来叫我?”
大汉抹一把脸,已分不清自己头上是汗还是水,哽咽道,“蛇王已失踪三天了!是兄弟们自己要来找您的!”
陆小凤更急,道,“你们怎么不早一点来找我?”
“老大说您在办一件大事,谁也不准去打扰您。”大汉道,“谁要是去打扰您,谁就得剁自己一根手指,永远也不能踏进五羊城!”
“他是怎么失踪的?你们怎么知道他失踪了?你最后在哪见到他?”
大汉老老实实道,“兄弟们本来在喝酒,晚上却没见到老大出来,派了一个人上楼去打探,只看到地上都是血,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陆小凤只觉得浑身冰凉,后退几步,倒在椅子上,连手指也僵硬起来。
沈百终皱眉道,“血是什么样的?溅出来的还是流成一滩?”
大汉恭敬道,“地上有好几滩血。”
“好几滩?究竟有多少?”
大汉怔住,努力想了半天,道,“四,不,五滩!”
陆小凤紧紧握住桌上的酒壶,看着沈百终,道,“你认为,他,他还有没有……”
“希望不大。”沈百终道,“他的伤一定很重,三天过去,谁也说不准他在哪里。”
“地上有五滩血。”陆小凤还抱着希望,“他一定和那个人缠斗了很久。”
“我们现在就去他那里看看!”沈百终冷冷道,“如果找不到他,我们就去南王府要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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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王的小楼果然很乱。
那些曾挂在墙上的名贵书画已成了碎片,洒得到处都是,装水果的盘子飞到了门边,白玉杯子滚了一地,屋子最中间的那张躺椅上更是血迹斑斑。
这个房间所有的东西本都价值连城,现在却都变成了破烂,就算白送给人家,也没有人会要。
沈百终摸摸椅上的痕迹,道,“似乎是刀。”
“是不是那一把大太刀?”陆小凤道,“就是那个东瀛女人抱着的大太刀?”
“应该要更短一些。”
陆小凤走到桌边看了看,又走到床边看了看,瞅到好几个脚印。
“这鞋印似乎是木屐。”陆小凤道,“穿这种鞋子的江湖人已经很少。”
蛇王更不会穿这样的木屐,他的身体不好,绝不会穿得这样随意。
蛇王的床很干净,枕头和被子都叠在一边,这样干净的床,就使得上头的脚印更加显眼,一眼就叫人能瞧得见。
“这是不是陷阱?”陆小凤道,“这样的线索实在很明显,这几乎是要把凶手两个字贴在石田斋彦左卫门的头上。”
“谁会来追杀蛇王?”沈百终问道,“他一定有很多仇敌,也许确实会有几个人想法子嫁祸给城里新来的东瀛人。”
“能伤到他的人并不多。”陆小凤道,“能瞒过他那些兄弟的人也不多,不发出一丝声音就更少!”
“没错。”沈百终道,“所以嫌疑最大的还是石田斋彦左卫门。”
这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法子,谁也不知道这鞋印究竟是不是真的,是真是假似乎也已没那么重要,只要你瞧见这个鞋印,明白它有多么显眼,心里就已瞒下怀疑的种子,再也不能专心。
会不会还有仇人藏在暗处?
蛇王是不是还活着?
他要的是钱还是命?
没人知道。
如果有人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是丐帮的子弟。所以陆小凤立刻动身去了城外最大的破庙。
沈百终也立刻动身去往南王府。
我们都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品行,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们就绝不会放弃自己的朋友。
就算蛇王已经死了,他们也一定要把尸骨找出来,替他报仇,然后再风光大葬。
山风振衣,乱石密布,树林间长着许多花草,丐帮子弟最喜欢在这种地方开会。
因为这里不但隐秘,景色也绝不会差。
陆小凤已很有找人的经验,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五羊城外最大的破庙。乞丐住在破庙里,就好像卖艺人住在桥下一样老实可靠,这几乎已成了一种规定,而不是他们的喜好。
庙里实在很破,四处漏风,但现在正是夏天,这些都成了优点,大大小小的乞丐们正在里面开会,破庙中间放了一口破锅,咕嘟咕嘟地熬着肉汤。
陆小凤刚一踏进破庙,就至少有二三十双眼睛盯住了他。
小麻子喜道,“陆大侠!您老人家来这里做什么?”
小麻子又道,“你们都看什么?这位是陆小凤陆大侠!是我们丐帮最好的朋友!”
陆小凤?
其余的乞丐一听,立刻给陆小凤让出位置来,恭恭敬敬得把他围在中间,先前目光中的警惕都变成了崇拜。
“陆爷爷?”小胖子啃着一个鸡腿,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来吃肉的?”
陆小凤摇摇头,道,“我想问你们一件事。”
小麻子立刻道,“请讲。”
“你们知不知道蛇王?”陆小凤问道,“你们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他?”
小麻子怔住,他当然知道蛇王,蛇王手下有三千多条好汉,游走于五羊城的各个巷口和角落,大大小小的店铺和饭馆,全部都有蛇王的人马,势力已比这里的丐帮大得多,想要在五羊城里办事,得罪了蛇王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蛇王这人也有一个毛病,他从不肯轻易出自己的小楼的,怎么会有人能见到他?
要说丐帮比蛇王的消息灵通,那只不过是因为乞丐们没什么事可做罢了,他们找个角落一靠,一双眼睛睁着一天,还不是想看见什么就看见什么?
陆小凤见没有人说话,心已凉下去半截,叹了一口气就准备告辞。
就在这时,小胖子突然说话了,“陆爷爷!我三姨倒是见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逃进了衙门里,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蛇王。”
“衙门?”
“对。”小胖子道,“三天前的晚上,我三姨出门去打她老公,就正好瞧见了这么一个人。”
陆小凤一点也不想知道小胖子的三姨为什么要打自己的老公,而且还是出门去打,只是追问道,“他浑身是血?”
“没错。”
陆小凤忙道,“谢谢你!”
谢谢两个字一出口,他就已出了破庙,你字留下时,陆小凤已骑着马在路上狂奔。
陆小凤骑上马要从破庙回来时,沈百终正从马上下来,到了这里已不能再骑马,南王已在前面所有的路上都设了绊马索,要到南王府只有走路,什么心思已很是明显。
他和陆小凤一出客栈,就觉察到四面八方已全是探子,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都至少有五六个人盯着,看来蛇王一失踪,南王已彻底掌握住五羊城。
沈百终握住腰间的绣春刀刀柄,走过长街时,突然在一家酒馆门口停下。
张平野和司空摘星已分别去打探五羊城的情况,皇帝一个人坐在桌前,盯着上面的酒壶发呆。
他的武功虽不是很高,但也绝对不差,因为少年时的经历,对别人的气息就更加敏感一些,起码武功和他一样的人,是绝没有这样敏感的。
现在他就已觉察到至少有四十个人埋伏在这家酒馆里。
他的手里却似乎只有鱼家四兄弟。
但皇帝却还是一点也不着急,他不着急,别人就着急,而且越来越急,可即使急到头上冒火,却还是一点也不敢动。
谁能分得清虚实?皇帝面前的那个酒壶,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是毒药还是暗器?
他是不是已带来了百八十个大内高手?
这些大内高手的武功是不是已经很高?高到他们连一丝觉察也没有?
这壶酒未免有些太淡了。
皇帝叹了口气。
这样的酒,虽然也不错,但他是打死也不会喝的,喝酒还是要喝烈酒,在皇宫中虽寻不到这样的酒,在外面却一定可以。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替皇帝倒了一杯酒。
而这个人也坐在了他的对面。
绣春刀上沾着血,酒馆里已再没有一个敌人。
皇帝笑了,举杯一饮而尽,道,“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