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江湖上的老手都能认出苗疆的毒虫。
司空摘星就是老手。
就像看出那盘百花鸡一样,他一眼就看出这些正在地上爬的毒虫通通来自苗疆。
这些毒虫显然经过了极为严格的训练,一个个爬得飞快,司空摘星瞅到一只足足有五六寸的大蜈蚣,窸窸窣窣、歪歪扭扭,简直像飞一样得压过来。
而那四个跳出来拦路的人,身上穿得花花绿绿,各有黑红黄绿四个颜色,面目丑陋,脚上踩着老虎鞋,头上竟然还用丝绸缎子扎了朝天辫。等你把目光移到他们脚上,就又会发现这些人挽高了裤腿,故意露出脚腕来,在上面套了好几个银镯子。
司空摘星只觉得自己这双又亮又明朗又很会观察的眼睛有时候也不是太好,只看了这么几眼,他简直要把中午饭都吐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这些虫子恶心一点,还是这四个人恶心一点。
“四位朋友想干什么?”司空摘星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拦住我的马车?”
黄衣人也笑,声音尖锐刺耳,道,“这辆马车难道是偷王之王的不成?”
司空摘星道,“自然。”
黑衣人又道,“既然是自己的马车,又为什么会坐在车顶上?”
司空摘星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盯着偶然掉落在车顶上的一片落叶道,“这当然是因为我在车里坐腻了,有点想吐,所以才到车上来坐着,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红衣人突然道,“以偷王之王的意思,车里是不是没有别人?”
司空摘星道,“倒也不是。”
绿衣人道,“哦?”
“车里确实有人,但是车里有谁与你们无关。”司空摘星道,“四位朋友要财还是要命,给一句话。”
“我们要命!”红衣人道,“要车里人的命,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走远一点。”
毒虫离马车已愈来愈近,这两方人却突然聊起天来,竟好像没一个人在乎这些毒物。
“你不想杀我?”司空摘星诧异道,“你知不知道车里的人是谁?”
黄衣人冷冷道,“车里坐着的就算是皇帝老子,今天也得死!”
司空摘星忍不住也学着楚留香摸了一下鼻子,车里坐着的确实就是皇帝,你说这巧不巧。
“你们还等什么?”绿衣人脾气最为暴躁,跺脚道,“我们的宝贝们已经过去了,现在不出手,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非要他们跑了不成?”
黄衣人道,“不错。司空摘星要跑,谁能拦得住?我们快点动手!”
快点这两个字一出口,这四人已冲了过来,黄衣人说到动手二字时,马车已被围住。
车厢中张平野已在准备。
他的一只手已经握上绣春刀,另一只手已在车中的暗格里摸索药粉,这些药粉纵然不能毒死这些毒虫,也至少可以驱散它们。
皇帝不紧不慢转着手里的折扇,甚至透过车窗仔细瞧了瞧这四个人的打扮。
“他们是谁?”
“似乎是苗疆极乐峒五毒童子门下的弟子。”张平野道。
“有趣。”皇帝道,“不仅有趣,还很恶心,这该说是恶心得有趣。”
说完这句话,皇帝就坐直了一点,伸手把张平野的胳膊压了下去,道,“你不准动。”
张平野连问也不敢问,立刻道,“是。”
“司空摘星,你也不准出手。”
车顶上传来一个好字。
四童子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也绝不会停下,只要被毒虫蛰上一口,就算是神仙也要毙命,配合上他们四个的剑阵,车里坐着的这人岂不是必死无疑?收了的银子岂有吐出去的道理?
剑已出鞘,剑是好剑,人虽不是好人,内力却也深厚,剑尖扎透车厢后向着皇帝直袭而来。
剑光一闪,马车已彻底碎裂,车顶大开间司空摘星已跳了出去,一个起落就已停在路旁的柳树枝上。
皇帝根本连躲也没有躲。
剑尖已抵在皇帝的咽喉上,只差一点就要刺破皮肤,这四个童子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死人怎么能再前进?
铺天盖地的毒虫也如潮水一般退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司空摘星吃了一惊,以他的经验,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身后跟着一队蒙面黑衣人,而这些黑衣人,正是刚刚杀了四童子的人,杀完人后,他们竟立刻撤退,用的是谁也没有见过的轻功和身法,快得好像是一缕烟。
从始至终,皇帝竟然都只是坐在那里,神色不变,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这样的定力,也难怪能在那么多皇子里拼出一个前程……
“他们……”
张平野的话还没说完,司空摘星就抢着道,“他们是东瀛的忍者!”
“对,那样奇特的武功,绝不是中原该有的。”
这些人也当然不是皇帝的人。
皇帝没有说谎,他自己带着的,真的只有四个人,这四个人就是云山门七星塘的鱼家兄弟。
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个大内高手。
司空摘星深吸一口气,急道,“您老人家带的人呢?那四个人莫非已经死了?这样的情况他们都不出来,还有什么时候能把他们叫出来?”
“等到了五羊城,他们说不定可以出来跑个腿。”皇帝道。
“五羊城?”司空摘星怔住,“那么那些忍者又是?”
“自然是我叔叔的人。”皇帝微笑道,“朕还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把世子和朕调换,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决心成功,可既然他要这么做,总不会让朕死在半路上的。”
“这四个童子又是谁派来的?”
“不知道。”皇帝淡淡道,“想要朕这个位置的人多得很,朕又哪里有时间去记他们?”
这句话一说完,皇帝就起身站起来,挑好一匹马骑了上去。
“看来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司空摘星喃喃道,“怎么有那么多人想不开呢?做皇帝有什么好?”
做皇帝的好处司空摘星自然不懂,这也许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做皇帝,他就算去做一只猪,一条狗,一个臭虫,也不愿意困在大殿里批折子,更不想掌握别人的生死。
司空摘星就是司空摘星,他非要当小偷不可。
拉车的马足够多,他们三人还是够用。
路上很快扬起烟尘来。
至于车夫,司空摘星一早就点了他的睡穴,但愿这位可怜的老人家醒来时不会被一地的尸体吓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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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火红的夕阳。
江上好像有野火在烧,密密麻麻一直烧到天边去,而这野火的尽头,就是五羊城。
江边停着好些渡船,在这些渡船中,有一艘格外显眼,其它船和他一比,简直成了笨鸡笨鸭,丑得要命。
到底是谁会把如此精致的画舫停在渡船的码头上?
没人知道。
皇帝也一点都不在意。
他早已见惯了世上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能看得上眼的东西,已经很少。
他对那个坐在石头上发呆的和尚更感兴趣。
这个和尚司空摘星也认识,所以他几乎是一把马栓好,就立刻凑了过去。
老实和尚本来正埋头啃一个馒头,一抬头就瞧见了司空摘星,吓得连馒头也扔出手去,连滚带爬地往树林里跑。
可他怎么会跑得过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脚尖一点,就在老实和尚先前坐的那一块石头上借了力,几息就追上了老实和尚,把人按在原地。
“你为什么要跑?”
“你为什么要管和尚跑不跑?”
司空摘星笑道,“因为我们是朋友,你一见到我就跑,我有一点伤心。”
“那是因为我一见到你就会倒霉的。”老实和尚道,“和尚不想倒霉,和尚只有跑。”
“此话怎讲?”
“看你这个风尘仆仆的样子,一定是有急事。”老实和尚道,“像你这样的人,有了急事就一定是天大的急事、天大的麻烦,偏偏你还要朝我走过来,我不跑谁跑?”
这话实在很有道理。而且我们都知道,老实和尚就是老实和尚,从来都不说谎的。
所以司空摘星轻易就被他说服了。
老实和尚叹口气,跟着司空摘星往回走,走到岸边以后,捡起自己刚刚扔掉的馒头,心疼地吹了吹。
“你看,我已经开始倒霉了。”老实和尚叹息道,“这可是我今天的晚饭,你该怎么陪我?”
“我赔你五百个馒头够不够?”
“无功不受禄,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司空摘星咳嗽一声,悄声道,“你最近是不是一直在这里?”
“是。”
“那你有没有觉出什么不对?”
“没有。”老实和尚淡淡道,“和尚随心所欲,走到哪里,就在哪里住下,在哪里化缘念经,从来不管别人的闲事的。”
司空摘星道,“我想问的是五羊城的变化。那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江湖人在这里行走?”
“奇怪的江湖人?”
“没错,就是那种你平时根本不会见到的江湖人!”
“这里确实多了很多东瀛人。”老实和尚老实道,“他们全部都是坐船来的。”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
“那艘船是谁的?”司空摘星挤挤眼睛,暗示道,“它为什么会停在这里?”
老实和尚道,“我不能说。”
“你不能说?这么说你知道那船的主人?”
“嗯。”
“为什么不能说?”司空摘星继续问道,他一点也不死心,江边停着这样的一艘画舫,简直是把有问题这三个字拍到了别人的脑门上,他若是一个人还好,还带着一个祖宗,可千万就要小心一点了。
“不是不能说,是不可以和你说。”老实和尚淡淡道,“画舫的主人委托我找一个很娇气很娇气的人出来,只有这个很娇生惯养的人才能知道他们的消息。”
“娇气?”司空摘星怔住,“他为什么要找这样的人?找出来又有什么用?”
“我怎么会知道?”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打算妥协,司空摘星正准备想点别的法子,就看见本来还在不远处的那位祖宗走了过来。
“你要找一个很娇气的人?”皇帝问道,“那么你找的人一定是我。”
“哦?”
皇帝笑眯眯地说,“我这个人吃饭都要别人先用银筷子试过一遍的,也从来不穿布制的衣服,不喜欢的东西从不会看到第二遍。”
老实和尚道,“你……”
皇帝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沈百终还没有现在这么沉默寡言,反而给自己讲过很多好玩的故事。
“如果在床上放一颗豌豆。”皇帝笑道,“哪怕垫上十几层褥子,我也会觉得难受。”
这难道还不够娇气吗?
谁也不能说不的。
不管皇帝说的是不是真的,老实和尚确实找不出更娇气的人来,只好进了画舫去喊人。
他刚一进画舫,里面就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似乎还有挣扎声传来,断断续续却又微弱,这呻吟的人想必十分难受。
司空摘星和张平野对视一眼,两个人脚步变幻,一前一后挡在了皇帝身边。
过了一会儿,船舱里终于出来一人。
这人穿着淡青色的长袍,虽是擦着汗出来,却也一点都不显得难堪,仍然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他一走到皇帝跟前,就长揖一下,道,“在下李玉函,见过这位公子。”
沈百终和陆小凤若是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人是谁。
这个人当然就是又会做饭又会卖小孩子玩意儿的老板。
他的父亲也就是拥翠山庄的庄主李观鱼。
李观鱼三十年前曾在剑池旁大败三十一位当世名剑客,若他还年轻,江湖上也就不会有对西门吹雪、叶孤城和薛衣人这三人谁是天下第一剑客的争斗了。
李观鱼的儿子为什么会在五羊城?
他隐瞒身份接触沈百终和陆小凤是为了什么?
他现在接近皇帝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