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
实在什么?
李全连想也不想,他一点也不在乎皇帝是什么意思,因为他知道这话根本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该听这话的人现在根本不在这里。
“你知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皇帝问道。
“奴婢不知道。”李全恭敬道。
“这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皇帝道,“这天底下似乎是个人就想造反,他们好像总觉得朕的这个位置好坐得很。”
李全不说话,这种问题上他是永远也不可以说话的。
“百终去了五羊城。”
紫檀木制成的桌子上整齐地摞着奏折,李全安安静静地站在桌边,皇帝却已从椅子上起来,在大殿里踱步。
“江湖上奇怪的功法有很多。”皇帝道,“朕曾经听说过有人可以把自己易容成一条狗,一条谁也认不出来的狗。他就像狗一样走路,一样吃饭,一样睡觉,可以一直伪装足足三个月。”
确实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就是犬郎君,他也正在幽灵山庄里受苦。
“南王曾经进京见过朕一次,他当然知道朕长什么样子。”皇帝缓缓道,“但是南王并不会画画,也没有那么好的记性和文采,他永远无法通过形容让别人知道朕的面貌。”
易容术虽可以让一个人成为一条狗,但既然无法让人知道,自然也就谈不上这些。
“更何况这个南王世子竟想要百终以后服侍于他。”
“这样的胆子,看来他那一张脸确实是真的。”皇帝冷冷道,“只有一张真的脸,才可以让他这样有恃无恐。”
李全这才明白信里写了什么,不禁也因为南王世子的胆子而大吃一惊。
“还有金家。”皇帝冷笑道,“不知死活,给自己的园子起名万福万寿也就罢了,文武双全也不是不可以容忍,这样微薄的力量也敢拿出来招摇,实在是可笑。”
皇帝又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抽了一本奏折递给李全看。
李全立刻恭敬接过,从头到尾认真读了一遍,才道,“皇上,此人……”
“此人是个倭寇。”皇帝淡淡道,“前不久才有人上折子,说这人的手下近日安分了不少,百终就在王安那里见到了他。”
“王安?”
李全当然认识王安,先帝留下的太监并不多,死了一些,放出宫一些,留下一些,处死一些,能称上在安度晚年的也就只有回乡的王安。
“没错。”皇帝道,“你和这个人熟不熟?”
李全点头道,“王安曾与奴婢一起做事,我们还算是熟悉。”
“嗯。”皇帝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去了。”
李全低头道,“是。”
就在他想着皇帝会派谁去,若是问自己,自己又该举荐哪个太监时,却突然听到了一句话。
“朕带别人去。”
此时皇帝和李全自然是在南书房里说话,而他读到的那封信,自然是沈百终在几天前的夜晚写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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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深夜就是黎明,黎明时天自然会亮的。
天微亮时,陆小凤和沈百终总算回到了客栈里。
这两个人一路连拖带拽,一个死命要回王府,一个死命往客栈去拉,简直好像是在打架追债。
他们总不可能伤到对方,所以谁也没有用内力,就这样团成一团稀里糊涂地回来了。
“你不该拦我的。”
陆小凤啪的一下关住房间的木门,道,“我不拦着你,你难道会自己停下来不成?”
“我不会。”
“你要是下去杀他,我们不就暴露了么?”陆小凤又道,“这件事情我们虽已搞得很清楚,但他们难免有一些东西还没有说出来,难免有一些参加宴会的人还没有到,你又何必着急呢?”
沈百终还是不说话,不熟悉他的人也许会以为这人的气已经消了,陆小凤却还能注意到他的手还握在刀柄上。
“你总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沈百终松开绣春刀,起身去点油灯,然后才缓缓坐下,道,“我看见了南王世子的脸。”
“每个人都有脸的。”陆小凤道。
“嗯。”沈百终应了一声,却没有回应陆小凤的疑问,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看他脸上有没有易容的痕迹?”
陆小凤沉思道,“他与石田斋彦左卫门交谈时坐在灯光下,那盏灯已经很亮,我的眼神也并不差。”
“是。”
“他的表情很自然。”陆小凤又道,“那并不是带了人皮面具后可以做出的表情。”
沈百终深吸一口气,放在桌上的手又想去握刀,“他与皇上长得一模一样。”
陆小凤本来正在倒水,一听到这句话,连茶壶都摔在地上,人更是怔住了,直到茶水流到桌边才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我说他与皇上长得一模一样。”
陆小凤简直是扑到了桌边坐下,急道,“难道你们从来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沈百终摇摇头,道,“南王世子一直卧病在床,南王曾为他奔走十几年求医,甚至还借走了宫中的御医来这里,谁又能想到他根本没有病呢?”
陆小凤叹道,“谁又能想到他竟然有一张如此贵重的脸?”
说完这句话,陆小凤就被自己逗笑了,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还会有用贵重来形容脸的一天。
沈百终却没有被逗笑,平日里不管陆小凤讲什么笑话,他总会笑一笑的,现在却没有。
陆小凤偷瞄他一眼,发现这人不但没有笑,反而简直要把嘴拉成一条线,好像恨不得抡起刀去砍窗户外面的那棵大树。
“你为什么要担心?”陆小凤问道,“这件事虽然谁也想不到,但我们却已经知道了呀,我们既然知道,他们长得再像又有什么用呢?”
“我没有担心。”沈百终道,“我是在生气。”
“等我们搞清楚他们的计划,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又何必生气呢?”陆小凤拍拍他的肩膀,“世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虽然稀奇,但皇帝和南王本就是亲戚,这样想来,倒也就不奇怪了。”
沈百终还是想拿刀。
他一会儿放手,一会儿伸手,反反复复简直好像在摸一个烫人的烤红薯,红薯虽然烫手,他却总想去吃。
陆小凤看着好笑,也没再劝他,转身去收拾地上那个茶壶。
“我们明日就去南王府。”沈百终突然道,“叶孤城已在那里等我们,他也已装作同意了计划,我们应该先去探探南王府的虚实。”
“什么虚实?”
“银子的虚实。”
“你是说南王的宝库?”
“对。”沈百终道,“南王的宝库不会只丢一颗珍珠,他的宝库既然空了,又怎么去造反?”
“你认为这是一个陷阱?”陆小凤皱眉道,“这是张三、金九龄、公孙大娘和南王一起编织出来的陷阱?”
“我不知道。”沈百终道,“如果张三是在说谎,那么事情就更糟。”
“哦?”
“这说明即使丢了一整个仓库的黄金珠宝,南王却还是有能力去造反。”沈百终冷冷道,“他拥有的财富比我们想的还要多,多很多。”
陆小凤沉默很久,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即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我要睡觉的,这些烂事破事,就都扔到天亮以后解决吧,你也应该睡觉才是。”
天总算是亮了,陆小凤刚睡了一小会儿,天就亮了。
但这一小会儿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对沈百终来说也已经足够。
武功到了他们这样的地步,饿个几天远比几天不睡要来得可怕。
天亮以后,什么妖魔鬼怪都要害怕的。
人们害怕黑暗,是不是就是因为黑暗中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陆小凤穿好衣服,锁好门,刚踩上楼梯,就看见楼下堂中坐着两个人。
客栈里都是人,坐着两个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不管他们怎么坐,坐在地上还是坐在椅子上,又或者是坐在别人身上,都是很正常的。
但是陆小凤还是怔住了。
这两个人中一个是他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沈百终,另一个是他从没见过的女人。
很美的女人。
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野性,光是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大海,看到了丛林,看到了野兽,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原始的欲望。
但陆小凤不管什么女人都见过的,这样的女人还不足以让他惊讶。
即使是拿到外面去说,陆小凤也算是被石观音青睐的男人,被亡国公主诱惑的男人,在某种意义上简直有见识到了极点。
真正让他惊讶的是那一条黑豹。
纯黑的豹子安安静静地伏在女人脚边,就好像是一只乖巧的猫咪。
它的毛黑得如同被墨泼过一般,眼睛也好像是金黄色的琥珀,身体上的肌肉更是分明饱满,陆小凤从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豹子。
看来沈百终的眼光和陆小凤一样,他也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豹子。
两个人都盯着豹子使劲看,竟没有一个人去看那位绝世美人。
不管什么人被这样对待都要生气的,更何况是一个美人,一个很骄傲的美人。
令人惊讶的是,即使豹姬都快要被气死,她的脸上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们两个的表现。
陆小凤一边盯着豹子看,一边下了楼,下楼钻进后厨以后,就端着几个菜出来放在了沈百终的桌子上。可是不管他走到哪里,那双眼睛却还是死死地黏在豹子身上。
“她真美。”沈百终突然道。
豹姬立刻坐直身体,把猩红色的战袍往上撩了撩,露出她那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来。
陆小凤立刻点头道,“没错,你就是要我拿一千两黄金来买,我也是愿意的。”
“你想不想养一只这样的豹子?”
陆小凤摇头道,“我是个浪子,没地方养宠物的。你要是愿意,可以在北镇抚司养一只。”
沈百终道,“那你能不能找出这样的豹子?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黑豹?”
“我不知道。”陆小凤拿起筷子,伸手去夹咸菜,“我们可以问一问。”
“好。”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了半天竟还是在说豹子,就连那一句美,也夸的不是豹姬,简直好像两个笨瓜。
笨瓜是娶不到老婆的。
幸好豹姬也不是来做谁的老婆的,她只是石田斋彦左卫门派来试探这两个人的。
试探虽没有结果,豹姬却突然觉得只要自己把黑豹送出去,他们立刻就能成为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