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龄已不想回头。
因为他已知道站在自己背后的人是谁。
楚留香笑道,“金捕头怎么不和我打招呼?这未免有些失了礼貌。”
陆小凤道,“他自然不敢回头看你,做了亏心事的人总是不敢看别人的。”
“金捕头做的亏心事难道还少么?”楚留香笑道,“我以为金捕头这样的人是不会感到害羞的。”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挤兑着金九龄,金九龄这样的人怎么受得了?
“我早已不是六扇门的捕头了,你又是在叫谁?”金九龄背对着楚留香,冷冷道,“我看楚香帅的记性是大不如从前了。”
陆小凤道,“奇怪,我刚才还听到有人自称与朝廷有联系,这人去哪里了?莫非是你放屁把他吹走了不成?”
金九龄咬牙切齿,却动也不敢动,只因他是一个气量狭窄、锱铢必较的小人,就向来把其他人也想得和自己一样,此刻他就担心陆小凤和楚留香联手杀他,自然吓得够呛。
楚留香打量几眼金九龄,便看向湖中心,道,“沈百终怎么样?”
“他当然好得很。”陆小凤淡淡道,“他只是想要把水母阴姬活捉回去,才迟迟不肯真的动手。”
“那里怎么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公孙大娘。”陆小凤道,“我们也是要抓她回去的。”
楚留香知道陆小凤不会骗自己,不由叹道,“我做梦也想不到沈百终的武功原来有这么高的。”
“哦?”
“石观音的武功已经很高。”
“没错。”
“可我还是听说石观音从不敢接近神水宫。”楚留香道,“她似乎很害怕水母阴姬。石观音赢不了水母阴姬,但你又说沈百终可以轻松应对水母阴姬,那么……”
陆小凤突然笑道,“这你就说错了,我们都知道水母阴姬喜欢女人的,也许这就是石观音害怕她的原因。”
楚留香怔住,也笑出声来,道,“有理,你说的有理。”
他们竟聊起天来,半点也不把金九龄放在眼里,金九龄气得要死,却只有忍着。
“你是怎么出来的?”陆小凤问道,“苏蓉蓉、李红袖还有宋甜儿怎么样了?陈绝音又到了哪里去?”
楚留香道,“我当时确实已被水母阴姬点住穴道,本该动不了的,可我恰巧学过一门功夫,可以把穴道的位置移开一点点,让人点得不是那么牢靠。”
陆小凤已不想再考虑楚留香这些奇怪的武功都是从哪里来的,当他知道有人可以用皮肤呼吸时,就什么都肯信了。
“蓉蓉她们已在来这里的路上,她们的武功都不太好,要慢一些。”
陆小凤点点头。
楚留香接着道,“陈绝音似乎受了一点伤,但她却怎么也不肯让蓉蓉替她看看,一解开穴道就走了,你没有见到她?”
“没有。”陆小凤皱眉道,“她并没有来找沈百终。”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是一惊,突然出手攻向了金九龄,一人伸手去扣他的左肩,另一人去拍他的腰腹。
金九龄的武功虽还不错,却比不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更何况是一次面对两个人,几乎是立刻就败下阵来,口吐鲜血,动弹不得倒在了地上。
楚留香在袖中摸了摸,摸出一根麻绳。
陆小凤觉得奇怪,问道,“你哪里来的麻绳?”
楚留香笑了,“当然是我自己身上来的,我就是被这根绳子捆住的,我在被捆住的时候,发誓一定要让这幕后黑手也尝尝这滋味。”
陆小凤点头,道,“陈绝音朝哪里走的?”
楚留香道,“我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我知道雄娘子在哪里。”
陈绝音一定是去找雄娘子取剑谱了。
陆小凤和楚留香变得这么急,就是这个原因,楚留香担心陈绝音的伤势,而陆小凤既担心她的伤势,又担心她会正巧与不知在哪里的中原一点红起了冲突。
两个人立刻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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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一点红是一个很孤独的人。
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即使是曲无容也不行。
他们虽已爱上对方,有了从未拥有过的感情,中原一点红却还是很孤独,因为他背负着沉重的宿命,他必须听从别人的安排,他必须狠辣,必须孤僻,现在他多了一个要保护的人,这副重担就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几天前,薛笑人给了他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就是得到独孤九剑的剑谱。
独孤九剑剑谱失窃的消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为了找出这个人来,六扇门和北镇抚司几乎要把京城翻个底朝天,那段时间里,就连街上的普通混混,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
中原一点红自然也知道。
但他却还是来了。
中原一点红是薛笑人养大的,他的武功也是薛笑人传授的,就算薛笑人要他去死,中原一点红也绝不会拒绝。
可沈百终岂不是也已在沙漠中救过他一命?这一命,中原一点红同样忘不了。
所以他已在曲无容最喜欢去的那一家点心铺留下了一封信和三千两黄金。
信里是遗书,黄金是中原一点红的所有家当。
夺到剑谱后,中原一点红就会自杀。
而他现在已在小楼中。
“你是谁?”看到推门而入的黑衣刺客,雄娘子眼中露出一丝希望,大声问道,“静儿呢?是不是静儿的典礼开始了?”
中原一点红不说话,他从不会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雄娘子已一天未出过门,他虽想要出去,但一想到水母阴姬的警告,就硬生生住了脚,只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一早本该有人立刻来叫他的,水母阴姬也本该来的,可到现在为止,踏进这小楼的却只有中原一点红一个人,这怎么能不叫他着急?怎么能叫他不抱着希望?
中原一点红冷冷道,“剑谱在哪里?”
雄娘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后退几步,握住了放在桌上的剑,慢慢道,“我从没有听说过什么剑谱,你是什么人?”
“如果你没有听说过剑谱,我就是要杀你的那个人。”
雄娘子眼中闪过犹豫,道,“他给了你什么?他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剑谱。”中原一点红吐出两个字。
雄娘子不想死,他本来不怕死的,可他现在心中还有一个人放不下,这个人就是他自己的女儿,雄娘子冒着天下大不韪去偷剑谱,就是为了看一眼司徒静,现在又怎么肯轻易去死?
但剑谱丢了,水母阴姬会不会把他丢出神水宫去?
雄娘子不敢赌,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
剑光一闪,带着极强的风声,刺向中原一点红的胸口。
金铁交击声中,中原一点红的剑已架住雄娘子的剑,在其上画了一道弧线,绕着他的剑走了一圈,将其压了下去。
雄娘子反手一抽,手腕翻转间把剑撤出,抬腿去踢中原一点红的膝盖,等中原一点红的剑在他脸前划过时,他的人已一个翻身,踩到了桌子上。
雄娘子能做得了那么久的淫贼,始终没被六扇门抓住,轻功自然不错,而他后来与水母阴姬结合之时,更是日日与绝顶高手相处,就算后来落魄,也有君子剑黄鲁直做好朋友,这么多年下来,已称得上一流高手。
长而窄的剑横扫而过,桌上的青铜油灯断为两节,呛啷一声滚下桌来,又被两人不知是谁一脚踢开,撞在墙上彻底碎裂。
中原一点红的剑法快而迅疾,变化莫测,他的剑法以手腕发力,是世上少有的法子,故而狠辣凌厉,雄娘子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削下一块肉来,时间长了,脸上已流下许多冷汗,后背也被彻底浸湿。
这时门突然又被推开,门外闯进一个人来,一掌便拍向中原一点红。
“宫南燕!”雄娘子惊讶道。
宫南燕却连看也不看他,使出传自水母阴姬的掌法,掌掌封锁中原一点红的退路。
“你是什么东西?”宫南燕大喊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只有我才能杀的?”
中原一点红虽要应对两个人,却还是不显半分慌乱,灰白色的眼睛好像一块坚冰,没有半分波动。
就在这时,从屋顶上又下来一人,直直落到房间正中。
神水宫中最重要的小楼之一,竟好像成了什么菜市场,谁都可以来这里逛逛。
落下来的这人胳膊上系着一块白布,上面仍有些血迹,显然是不久前刚受过伤,但你只看她的神色,绝不会看出这人有什么问题。
这人冷得和中原一点红不相上下,你站在他们面前,只会疑心自己是不是欠了钱。
这个人当然就是陈绝音。
“他是个人,你又是什么东西?”陈绝音冷冷道,“这个人也不是只有你能杀,皇上已说过要把他斩首示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
宫南燕惊道,“你是锦衣卫的人?”
“是。”
“锦衣卫……”宫南燕喃喃一句,突然大声喊到,“你们都听到没有?这个女人是锦衣卫的人,我们不如一起解决了她,再争斗也不迟!”
中原一点红摇摇头。
雄娘子也不相信宫南燕。
四人僵持下来,一时间谁也没有继续出手。
刀已出鞘。
是绣春刀。
雄娘子勉强笑道,“这位姑娘,我……”
陈绝音冷冷道,“剑谱。”
中原一点红也要剑谱,也看向雄娘子。
说来也好笑,这里的三个人,一个誓要杀死雄娘子来博得师父的宠爱,一个只要剑谱,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还有一个既要剑谱,也要把人带回去问斩,立场虽不同,但都是看不得雄娘子好过的。
唯一一个关心雄娘子的人,正在巨石上与人缠斗,根本分不出心来。
而这个人,也是被他亲手推开的。
你说这世上的事是不是奇妙得很?伤害了别人的人,是不是迟早会遭到报应?他们的人生,是不是会过得很艰难?
雄娘子现在却没有空思考这些,他只想活命,只想见到司徒静。
已分不清是谁先动的手,四个人混作一团,叮哩当啷的声音不绝于耳,中原一点红和陈绝音要夺剑谱,自然对雄娘子下手,可他们却又不得不防着对方,向对方出手,莫说剑谱只有一份,就是有两份,也必须在一个人手里。
宫南燕要杀雄娘子,却又不愿意让别人杀了他,一会对雄娘子拍出一掌,一会儿又替他挡下一剑,简直捉摸不透。
当然最惨的还是雄娘子,混在三人中,他已分不清自己是谁,到底要对付谁,谁在与谁交手,而他又该怎么脱身,下一秒就要发疯。
这四个人你打我,我打你,不一会儿就已拆了一个房间,打到了隔壁的仓库去。
仓库里放着神水宫的账簿与绫罗绸缎,四个人在这里打起来,更是纸墨乱飞,五颜六色的布匹在地上滚来滚去,热闹得像是在过节。
楚留香和陆小凤站在走廊里,简直不知道该帮哪一个。
陆小凤摸摸胡子,又摸摸鼻子,最后用手肘碰碰楚留香的胳膊,道,“你看这像不像是在锅里煮饺子?”
楚留香叹道,“像。”
“那么我们该怎么把饺子从锅里捞出来?”陆小凤苦笑道,“烫死可不是什么好的死法。”
楚留香道,“不如这样。”
“你说。”
“我喊一声水母阴姬,你喊一声沈百终。”楚留香慢慢道,“宫南燕没有听过我的声音,必然上当,而中原一点红和陈绝音认识你的声音,一定会关心则乱,等他们都扭头的时候,我们就冲上去制住他们。”
陆小凤道,“这个法子很好,我们应该喊的小声些,不要让沈百终和水母阴姬真的听见。”
楚留香道,“好。”
于是两个人喊出声来。
四个人果然停下,一齐看向湖中。
湖中雾气大散,巨石已遍布裂痕,沈百终一身黑衣,正从地上拔出刀来。
地上还有一个人,就在刀下。
水母阴姬的胸口绽出鲜血。
这鲜血也正从刀上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