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火-药,降火……哎,随便了。”
体内的那把火烧的烧得十三娘浑身像是被针扎似得,即便是衣服和皮肤的摩擦都能让她不住地战栗。
打开橱柜,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几个瓷瓶或卧或立地堆在大小锦盒和各色布料、首饰、菜谱中间。
她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瓶子,闻了闻里面的味道。觉得又苦又凉,就一把抓起,不假思索地倒进了嘴里。
一股凉气从喉咙直落到心间,终于把这股火气给压了下去。
“偷鸡不成还差点蚀把米……万掌柜,有你的。”
十三娘咬牙切齿地将瓶子扔到一边,扶着腰肢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体内的温度虽然逐渐冷静下去,她的眼神却是愈发坚定起来。
这么对胃口的男人,一定要搞到手……
但是这迷药是怎么回事,放在拓津和福灵阿面前的酒坛子,都是被她叫人特意加了料的,怎么算都应该发作了啊……
十三娘疑惑地抓了抓头发。
“福灵阿大哥,恕我直言,您要的这个‘东西’,不好办。”
万达实事求是地说道。
别说火器了,为了防止女真人犯边,马文升连农具,甚至菜刀等铁质的生活用品都禁止了买卖。
他居然还幻想这能从大明得到这个时代的“终极杀器”。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容易到手的东西,怎么值得上那些大隋珠来换?”
福灵阿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何况,既然是万首辅的家人,想要接触到京内的神机营,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万达闻言,往拓津的方向瞟了一眼。
后者不自然地笑了笑。
听到“神机营”三个字,杨休羡和邱子晋,以及他们身后的锦衣卫也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几个年轻的校尉,甚至连呼吸声都乱了套。
被杨休羡察觉后,立即使了个眼色,让其稍安勿躁。
万达垂下头,久久都不吭声。
桌子上放着的蜡烛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跃动的火光投射在灰色的砖墙上,将他投在上面的侧影拉的长长的。
影子一动不动,好似连呼吸都停顿了。
就在拓津都等得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万达微微抬起头,抿嘴一笑。
“好,我答应你。”
他低声说道,“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是什么条件都不提,福灵阿才会感到奇怪。
“你要告诉我,你准备将它们用在哪里。”
万达抬起下巴,眼中一片清明。
“我总不见得把这些东西卖给你,让你反过来对付我大明国吧?若是真的如此,不但是我,就连万首辅都可能会被连累。那位可是我全家的依仗。”
万达看了看桌子上的锦袋,冷冷一笑,“夜明珠虽然是好东西,不过和我全家的性命比起来,那还是差点的。‘通敌叛国’的罪名太大了。我和我儿子都身娇体弱,戴不起栲枷,上不了断头台。”
说罢,还特意抬头,往楼上万澜的房间方向望了望。
两个女真人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望着下面。
只要福灵阿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冲进去,要了万澜的小命。
“万掌柜放心,自然不是用来对付大明的。怎么会对付大明呢?我们建州三卫,可都是大明的羁縻卫所,为大明朝戍卫北疆的。我等建州女真各部,对你们大明国都是忠心耿耿的。”
福灵阿听到万达答应了交易,喜出望外,急忙解释道。
似乎完全忘记了年初的奉集堡之战里也有他们建州女真的功劳,而且功劳还不小呢。
更不要提这十多年来从未停止过的袭扰边境的小战斗了。
只不过是现在的大明过于强大,让他们无机可乘而已。
万达用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嘴角不屑地勾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
“万掌柜,我不妨也和你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福灵阿急于做成买卖,终于一点点放下了防备。
“我要这东西……是为了给拓津兄弟助力的。”
万达眼珠一转,望向站在旁边,笑得一脸讨好的拓津,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难道你们是要推翻阿吉噶,让拓津登上乌拉部的族长之位么?”
“万掌柜果然是聪明人!”
福灵阿点了点头。
“那阿吉噶好大喜功,喜怒无常,又经常苛待手下。他们乌拉部落的人,对他早就是怨声载道。你看看,我们拓津兄弟还是他的亲弟弟,都年过四十的人了,婆娘都没娶上一个。他这个大哥做得太偏心了,难怪下面的人要推翻他呢!”
难得这福灵阿一个番人,居然会使用那么多成语。看来拓津和他为了今天的这番陈述,私底下没少练习。
不过阿吉噶哪里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
在万达看来,此人精明又强悍,粗中有细,英姿勃发,完全配得上一族之长的称号。
不过这是他们乌拉部族内部的争斗,他一个人外人也不方便发表意见,只是呵呵一笑,算是认同。
“恐怕不止如此吧……”
万达追问的语气缓了一缓,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急切。
“据我所知,去年年末的奉集堡之战,和今年年初十八部落被屠,二位也应该没少‘出力’吧?”
或者说“浑水摸鱼”。
终于问到了事情的重点,杨休羡、邱子晋也都屏息凝神,竖起耳朵。
“万掌柜……怎么会想到问起这个?”
福灵阿将身子往后一靠,布满了横肉的巨大脸蛋上,那双本来就够不协调的眼睛眯缝得更加厉害了。
“我是商人。”
万达毫无畏惧地望向他。
“对我来说,求财是第一位的。战争财我也想发,前提是不能把战火烧到我的门口,断了我-日后的财路。”
万达说着,先是一拍桌子,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要是战火烧到了辽阳和广宁,我的商号怎么办?到时候兵荒马乱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你觉得我会蠢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你的夜明珠再好,那也不是长久的买卖。”
万达双眼发光,死死盯着福灵阿。
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被他充分调动了起来,发挥出了十成十的演技。
“天降横财,我要。细水长流,我也要!敢断我财路的……就是我的杀父仇人!福灵阿大哥,是想和我做仇人么?”
出色的演技,将一个血管里都留着肮脏血液,满心满眼只有金钱的商人演绎的鞭辟入里。
“哈……哈哈哈哈!好!说得好,敢断我们财路的,都是杀父仇人!我们当然不是‘仇人’,我们是一起发财的‘伙伴’。”
福灵阿闻言,一边鼓掌一边大笑起来。
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再一次碰杯后,福灵阿终于开口,解答了纠缠万达已久的疑问。
“其实……这是个‘误会’。”
两坛子酒下肚,福灵阿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沉的,下意识地夹了口菜,放进口中。
“海西女真兀者前卫的指挥散赤哈写了一封信,给你们大明国的皇帝……”
兀者前卫也是羁縻卫所,大明朝在海西设卫,用来抵挡野人女真。
女真如今分为三大部族: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
虽然同为女真,风俗却很是不同。
比起和大明朝颇多来往的建州和海西。野人女真远在“东极”,与大明无甚交流,经济文化比起其他两个女真大部落来,也落后不少。
如今这位散赤哈的大名,对于万达等人来说已经是如雷贯耳了。
不过他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兴致勃勃地听着。
“他除了是指挥使,也是个得到敕书的商人。经常在辽东的各个马市进行交易。”
就像阿吉噶是族长一样,手持大明敕书的商人,通常都有个一官半职。
“他被开原的一个姓管的指挥使勒索得太厉害了,实在没有办法满足对方的胃口。然后就想对你们的皇帝喊冤。真是傻子,哪有这样做生意的……结果你们的皇帝,派了辽东巡抚陈钺调查此事。”
“万老弟,在辽阳的时候见过那个陈大人么?据说此人很会做人,像是万老弟这样在京城有路子的人,他必定会拉拢的。”
万达没想到这老小子这个时候还要试探他,微微一笑,从容地答道:“我倒是想搭上陈大人的路子。可惜,人家的眼里只有西厂的厂公汪直。我几次上门投帖子,陈大人不是去陪汪公公打猎,就是陪他视察大营去了。”
说着,掸了掸衣服下摆上的灰,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
“哎……人家看不上我啊……”
“万老弟不必放在心上。我听说汪直已经启程回京,陈大人去送他了,不久就会回到辽阳。到时候,你还是有机会与他见上一面的。”
福灵阿毫不掩饰他知道汪直动向的事实。
“怎么说?难道福灵阿大哥,可以帮我牵线,与陈大人说上话?”
一道精光从万达的眼中划过,他拿起酒坛,碰了碰福灵阿面前的酒坛子,“来,大哥,咱们边喝边说……”
福灵阿捧起酒坛,二话不说又干了一坛子。
放下酒坛的时候,终于觉得有些天旋地转,望向万达的眼神,开始发飘了。
这时候,十三娘脸色惊慌地从后厨那边的楼梯快速地走了下来。
见到这边谈话正好到了关键时刻,她也不敢打扰。只小声地冲着杨休羡努了两下嘴巴,口中做“啧啧”声。
杨休羡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然后不动神色地起身,往她那边走了过去。
“怎么了?”
两人走到厨房后面的一个小仓库旁,杨休羡低声问道,“你的药怎么还没起效?”
“我们里面有内贼。”
十三娘拿出一个瓷罐。
“我的迷药都被人掉包了,刚才放在他们酒坛子里的不是迷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刚才十三娘在上面胡乱翻找降火·药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瓷瓶子被人动过手脚。
虽然这些瓶瓶罐罐看似混乱地随意摆放,就像她堆在椅子上,衣架上的衣服配饰一样乱七八糟。不过只有十三娘才知道这是“乱中有序”。
从一开始的炙热中冷静下来的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房间被人翻动过了。
不但迷药被掉包,就连能够伤人性命的毒-药都被人动了手脚。
客栈里有内鬼。
最坏的可能——是拓津,或者说福灵阿收买了她的伙计!
杨休羡闻言,从仓库的门缝看着外面眼神迷离的福灵阿,心道这两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会演戏。
“怎么办?真的动起手,你们带的这些人,打得过那些女真汉子么?”
十三娘知道这事儿给她办坏了。
义父出于信任,才让她的回龙客栈拦下了这桩事情。
这回是她御下不严,才出了这样的差错。
“我不会,成为大明的千古罪人吧……呜呜……”
锦衣卫的指挥使,皇帝的小舅子要折在自己地盘上了——一想到这里,十三娘忍不住哭了出来。
“事情还没有坏到这种地步。”
杨休羡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来。
“听着,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出那个‘内鬼’。你不是说了么,他还拿走了毒-药?就算他没下毒,一会儿万一真的打起来,他从背后捅-我们刀子怎么办?对不对?”
十三娘愣愣地点头,吸了吸鼻涕。
“在动手之前,十三刀,你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个人。”
杨休羡用大拇指抹去她落在腮边的眼泪,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好姑娘,你做的到的,对么?”
唤她“十三刀”的名字也好,对她展示的信任也好,都是杨休羡多年使惯的御下之术。
十三娘从小就在江湖上“野蛮生长”,哪里受得住这个。
一通“洗-脑术”下来,她就跟喝了迷魂药似得乖乖走出仓库,一门心思去抓“内鬼”去了。
“杨大哥……”
十三娘走到仓库门口,一手扶着门栏,回头望着他。
一双美目盈盈带着水光,是个正常男人看到都会腿软。
“虽然你很好……但是,我心里只有万掌柜!”
说罢,丢下满头黑线的杨休羡,踩着小碎步离开了。
“哎……”
杨休羡一手扶额,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靠在门边,看着外头厅里正在互相飙着演技的两人,面色凝重。
十三娘无声无息地潜入厨房,就看到她的伙计达尔玛正在灶头,背对着她往炖了一半的鱼汤里放着些什么。
真是得来毫不费功夫啊……
十三娘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满腔的怒火,反手把厨房的门关上。
“咳咳……达尔玛,你做什么呢?”
十三娘扭着腰杆走了过去。
“掌柜的,你来了啊?”
达尔玛的肩膀一僵,然后快速地将一包东西塞进了怀里,巍颤颤地转过头来,“我在烧鱼汤呢。”
达尔玛是鞑靼人,三年前来到十三娘的客栈,今年不过才十七岁,还是个半大小子。
他跟着十三娘学了两年多的手艺,很有些悟性。要不是他是个男人,十三娘都想和他结拜做金兰姐妹了。
没想到会是这个小子背叛自己……
十三娘一把推开他,自己站到了灶头边。
“老板娘,你做什么?”
看着十三娘拿起放在锅子边的长长铁勺,从锅子里面舀了一勺炖的奶白的鱼汤,达尔玛惊恐地问道。
“大惊小怪什么呢,当然是尝尝咸淡了。你小子下手不靠谱,我不放心。”
十三娘说着,就将勺子往自己的嘴边放。
“老板娘!”
达尔玛猛地大叫一声。
“我……我尝过了。刚才我尝过了,咸淡刚好。”
达尔玛小伙子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冲着十三娘连连摆手。
“呸……狗东西!”
十三娘冷笑一声,扔下大铁勺,一个巴掌对着达尔玛的脸抽了过去。
“老娘哪里对不起你,你居然要害我?你忘了是谁在大雪天收留了你?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居然敢摆老娘一道!”
说着,她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你想毒死我?是不是!”
“我,我怎么可能要毒死老板娘。没有,没有的事儿。”
达尔玛“咚”地一下双膝跪地,不住地摇头,“老板娘是我的恩人,我的仙女,我怎么会害你。”
“你刚才往锅子放的是什么?为什么换了我让你给拓津他们下的迷药?我以为你是我的心腹,才把那么紧要的事情交给你。你居然背叛我!还说我是你的‘恩人’?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十三娘恨得直接抬起腿,对着他的肩膀狠狠地踹了下去。
“你……你知道了啊……”
达尔玛满脸绝望。
“说,为什么?谁让你这么做的?”
十三娘从背后抽出菜刀,抵在他的脖子上。
达尔玛看着她因为生气而泛红的脸颊,那双充满了怒火而显得生机勃勃的眼睛更是让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心醉神迷。
“没有人指使我……我,我恨那个万掌柜。”
达尔玛咬牙说道,“我想让他死……他身边都是高手,我没办法接近他,只能利用拓津那些人。”
“你,你说什么?你要杀万掌柜?人家话都没有和你说过,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干嘛杀人家?”
十三娘都惊呆了。
这小子脑袋瓜子里想的都是什么玩意?
“因为,因为老板娘你看上他了!”
达尔玛说着说着,哽咽起来,“你要给他生娃娃,要做他的女人。你和他不清不楚的……呜呜,我看不下去。”
“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跟我不清不楚的男人多了去了,以前没见你对谁犯过混啊。再说了,老娘和谁在一起,关你屁事啊!”
十三娘伸出右手,狠狠地在他身上掐了一下。
“因为,我喜欢老板娘!”
达尔玛用膝盖跪着走到十三娘的脚边,伸出右手,抚摸上自己左边的心脏,“我爱您,十三娘。我喜欢很久了,从你在草原上捡到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疯狂地爱上-你了。”
“……草。”
十三娘忍不住小声飙了一句脏话。
老娘拿你当儿子,你特码想睡我?
“过去那些男人,我看出来,你都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但是你对那个万掌柜,是动了真心了。你想嫁给他!”
达尔玛肯定地说。
“放屁!你才想嫁给他,老娘只想睡他!”
陈十三娘几乎是跳起来骂道。
“老板娘,你看看我……你不要总是看那些来来往往的客人。他们都是大雁,每年只有那么几个月停留在草原上。秋天一到,就会飞去南边。达尔玛不会,我会永永远远呆在客栈,永远守着老板娘你的!”
达尔玛哭着说道。
“放屁!老娘需要你来守着?没出息的孬种,只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害人。别让我恶心!”
十三娘话音未落,达尔玛只觉得眼前飘来一个黑影,接着脑壳里发出“哐”的一声,扑到在地。
“等前头的事儿办完了,老娘再来收拾你!”
丢下硕大的铁勺子,十三娘拿起墙角放着杀猪用的绳子,把他五花大绑了起来。然后拿起一块抹布,塞进了达尔玛的口中,将他扔在柴火堆里。
干完这一切,十三娘转过身来,看着锅里不断冒着白泡的鱼汤,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
“好东西不能浪费啊……”
——————————
“所以说,这事儿是真的,被陈钺压下来了。”
厅堂里,火炉烧的旺旺的,万达看着意识“逐渐模糊”的福灵阿,声音低沉。
“何止是压下来那么简单。万老弟,你还是太高估这位陈大人了。你们大明派这样的官来守边,真的是……啧啧啧。”
福灵阿不屑地哼哼着。
“他这只手拿着散赤哈的好处,说要给他‘伸冤’。那只手又收了管指挥的贿赂。向你们大明的那个六部里面叫什么……哦,兵部!对,向兵部上了折子。说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柳爷?这个词是这么说的么……我喝多了,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哈哈哈。”
福灵阿似真似假地说道。
“气的散赤哈那叫一个厉害啊,当场就扬言,要叛乱。这个兀者前卫的都指挥使,他不干了!哈哈哈!他不但不会做生意,连官都不会做。”
万达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勉强地牵动了两下嘴角。
“散赤哈有个侄子,是他们兀者前卫的都督,叫做产察。正好年初要带着海西女真和一部分建州女真的使者进京上供。”
重头戏来了!
万达身子前倾,呼吸都有些加快了。
这时候,正好杨休羡从仓库那边出来。
他走到众人的身后,对着万达做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懂的手势。
从福灵阿的曈昽里,明显看到万达一时走神。
“怎么了,万老弟?”
“没,可能有些不胜酒力……没事,您继续说。”
万达笑了笑,表面依然平静。
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却已经开始往靴子里探去。
十三娘失败了……
原来这孙子在给自己演戏呢……
“后来也没什么了。散赤哈想要让他的侄子入京后,直接将这件事情上述给你们那边管事的。结果他那没出息的侄子又被姓管的给收买了,出卖了他的叔叔,说压根没有勒索行贿的事儿。好侄子啊,真是好侄子。可惜,你们那陈大人,心中有愧,觉得他连叔叔都能背叛,日后供出他,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就有了之后十八个都有上京朝贡使者的部落,被屠-杀的事件?陈钺因为害怕自己受贿的事情被靠不住的产察抖落出去,干脆把使者和那些他们的部落都屠尽了?”
万达用颤抖的嗓音问道。
“聪明人,真是一点就透。”
福灵阿笑道。
“这里面,就没有福灵阿大哥和拓津兄弟的功劳么?”
“哈哈,谁让那些部落的首领,有些和阿吉噶交好,有些曾经和我抢过财路呢?万老板忘记你自己说过的话了么——挡我们发财的人,都是我们‘杀父仇人’!”
他毫不愧疚地说道。
哪怕那十八个部落里,也有他建州女真的族人。
“那散赤哈本人呢?”
万达将匕首一点点地从靴子中抽了出来,反手藏进了袖子中。
“这傻子气得当即就想要叩关,给自己和他死去的侄子讨个公道。结果陈钺给了他仨瓜两枣的好处,请他去广宁回话,他还真带着十几个人去了——然后,又被陈钺给涮了。他到了抚顺,结果人家根本不让他进关,跟别提去广宁了哈哈……可笑至极。”
福灵阿抚掌大笑,“散赤哈恼羞成怒,这会是真得气疯了……”
“然后他向你们建州女真求助,你们恰好也想要利用这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一雪十年前那场败仗的耻辱……就集结了海西和建州女真的两股大军,在新年奇袭了奉集堡,是不是!”
万达气结。
这陈钺真是太厉害了,战报还能反着写。
明明是他错杀使者,屠-杀十八部落在前。散赤哈中了建州女真的离间计,带人奉集堡被袭在后。
但是在他的笔下,变成了奉集堡被袭击,他带兵英勇抗战。之后还带兵反击,灭了五十多个女真人的部落。
陈钺的笔,那可真是“血债累累”,人命无数不算——他甚至想要挑起更大的战争,来掩盖自己的无能和贪婪!
“万掌柜,知道的可真是清楚啊……你还说你不是‘官’!一个商人,那么关心边疆战事作甚!”
这一边,本来“醉眼朦胧”的福灵阿听到万达此言,眯缝着的小眼陡然张大,蒲扇般的大手往万达的胸前袭去。
万达掏出匕首,反手划过他的掌心。
福灵阿吃痛地大叫一声,后退了一步。
“你爷爷我不是‘官’。”
万达看着匕首上低落着的鲜血,笑了笑,“你爷爷我——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人称‘活阎罗’的万达,万指挥!”
“纳命来!”
“受死吧!”
早就蓄势待发的两群人,将放在桌子底下的刀剑统统拿了出来,怒吼着朝对面桌子上的人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