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来生相许

万达虽然获得特批,能够进出后宫。

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历来只在昭德宫内,这两年来则是在安喜宫内走动。其他宫内的嫔妃如何,皇子皇女如何,万达从未去过他们的宫殿,也从未见过他们。

听到汪直说朱佑杬酷似阿澜,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

“是像阿澜,不过性子比他安静多了。邵宸妃娘娘是个江南美人,生性文静,所以四皇子也斯斯文文……比起阿澜,据说更像陛下多些。”

汪直叹了口气说道。

“邵宸妃娘娘和贵妃娘娘一贯交好,两人虽然位份一上一下,年纪也有些差距,不过确实乃手帕之交。邵宸妃娘娘生下孩子后不久,贵妃娘娘就派人送去了大礼。”

汪直为难地说道,“而且素素你也晓得,之前太子殿下受到周太后和吴废后的影响,不喜欢娘娘,曾经多次对咱们娘娘语出伤人。娘娘之前曾经送给太子一个会说吉祥话的鹦鹉……结果被太子直接扔死了。虽然可能不小心为之的……”

宫闱之事,万达之前只是略有耳闻,却想不到朱佑樘原来和万贞儿闹到如此地步。更想不到朱佑樘年纪小小,暴躁起来怎么那么吓人。

哎,老朱家的基因真是说风就是雨。

“不管当年如何,现在阿樘对我姐就只有一片孺慕之思了。我姐姐那么疼他,视若亲子,即便他是瑶女所生,也不妨碍他做太子的。”

万达安慰道。

何况,在两年多前,他曾经亲耳听过皇帝说的那个有关大行皇帝的“梦中梦”,知道皇帝的心结所在。他是越喜欢哪个儿子,就越舍不得他去当太子。

这时候突然宫里有了这个传闻,里头怕是大有蹊跷。

“‘易储’之事的传闻,是从哪里来的?我姐知道么?”

万达低声问道。

“是从司礼监传出来的……”

汪直低下脑袋,忧心忡忡地说道,“自从上回内阁弹劾西厂的风波后,怀恩公公就开始不得陛下的宠了。我们……他们做宦官的,最是喜欢捧高踩低。谁得了势,就去攀附。谁失了势,就去欺辱。”

“怀恩公公他现在还是司礼监的掌印,那些奴才们不敢当面违抗,却敢阳奉阴违。加上公公他经过上次的打击,颇有些一蹶不振之感。所以导致东厂也好,司礼监也好,都是闹哄哄的一片。素素你也知道,覃昌公公是个不管事的闲云野鹤之人。所以会传出易储的言论……恐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汪直分析道。

“你待如何?”

万达看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想知道他有什么可行之法。

“之前怀恩公公就想要交出东厂提督一职,专心处理陛下和司礼监的事物。如今更是没有心思管那一摊事儿了。陛下前几天也问过我,东厂的提督换谁来当。我想着……我想推荐之前在‘黑眚’一案中,曾经在东华门那边帮助过我们的内侍尚铭。”

自从上次那个案子结束后,尚铭在宫内就和汪直多有来往。汪直看他行事虽然不比怀恩,不过能力尚可,加上他本来就是提督之位的热门人选,也想做这个顺水人情。不过汪直不敢独断,所以前来询问万达。

可惜万达往日里只在宫外办案,对内廷之事也只是从汪直的口中了解到一星半点。觉得既然是汪直认可的人,又帮过他们,应该靠得住,也就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不久后,汪直就在朱见深的面前推荐尚铭成为东厂提督,为渐渐力不从心的怀恩分担负担。朱见深经过上次的事情,脑子里隐隐对这个名字也有些印象,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当时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就是真正的“引狼入室”。

易储的谣言比冬雪融化的速度更快,不久之后,就从内廷传到了前朝。

大明朝最近的一次“易储”事件,还是发生在朱见深身上。

“土木堡之变”后,他的叔父景泰帝登基,剥夺了他东宫太子之位。又在“夺门之变”后,随着英宗复位,也随之恢复了太子之位。虽然之后周太后属意朱祁镇立她亲手带大的次子朱见泽为太子,不过在首辅李贤的强烈反对下未果。

万达和杨休羡本以为这次的传闻会在内阁掀起轩然大-波,不论这个传言的真假,至少应该有人挺身而出,出面质疑或者反对。

结果出乎他们的预料,消息传入前朝,就如同泥牛入海,居然没有掀起半点的水花。

“这些内阁大臣……还真是木塑泥雕的不成?”

万达叹为观止。

项忠和商辂走了,剩下的大臣们还没有从上回的弹劾事件中缓过神来。可能他们也摸清了朱见深的脾气,知道这位皇帝最讨厌臣子管他的家事,这次居然集体装死起来。

至于杨休羡,自从上回“黑眚”事件,从万达口中听说了那个“大秘密”后,已经对大明未来的历史走向有了一定的了解。

虽然他也花了很久才接受了大明终有一天会走向灭亡,不过好歹也知道了,朱佑樘的太子之位是不可动摇的。

“陛下绝对没有易储的意思,也不可能是前朝推动的,更不可能是娘娘的意思……”

众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鸳鸯火锅边,邱子晋一边涮着肉片,一边问道,“那么,这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呢?”

难得休沐日,众人聚到男爵府用餐。

除了火锅,还有万达最近特别沉迷的碳炉烧烤。此刻高会正拿着蒲扇,正坐在院子中间,给众人烤鸡翅。

大明人也吃烧烤,不过现在这个时代用的更多的是所谓“炙肉”。

做法有点像未来的铁板烧,是将肉块放在类似饼铛一样大的大圆铁片上,用长长的筷子夹着烤。与万达熟悉的烧烤方式差距还是挺大的。

万达从诏狱刑房里用来扎犯人手指甲的铁签子里得出了灵感,命人定制了一百根木柄铁签子,带回男爵府。

弄得别人差点以为男爵府里造了一个地牢,这个大煞星是要对谁用私刑了。

万达还让人在花园里做了一个铁皮烧烤架,没事带着阿澜在院子里玩蜜汁烧烤,什么羊肉、羊腰、茄子、馒头片。还有未来人难得一见的鹿肉、骆驼峰等稀有食材。撒上孜然和他密制的辣椒粉,真是香飘半个京城。

附近的勋贵们路过男爵府,都从眼角里留下羡慕的口水。

万澜更是异想天开,提出等他爹去了塞外,他要把这套东西带进紫禁城,亲手做烤肉给陛下娘娘还有弟弟吃,被万达无情地拒绝了——他怕他们吃坏了肚子是小,烧了皇城就是大罪过了。

“要我看。这事儿,要看谁能从中受益。”

邱子晋将沾满了芝麻酱和香油的肉片咀嚼了两下,吞进肚子里,用胳膊肘碰了碰梅千张,示意他去跟高会换个班,让高会也进来吃两口。

“谁受益?邵寰妃娘娘?”

万达咬着筷子,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如果这事儿是铁板钉钉的话,自然是邵娘娘得益。不过我看这事儿八字儿也没有一撇,据说还触怒了陛下,现在宫里正在彻查流言的开端呢。邵寰妃娘娘犯不着这么做。”

朱见深自己当太子的时候是几经起落的,对于这种事情格外敏感。已经派了新上任的东厂提督尚铭在宫内探查谣言的来处,务必要找到幕后的始作俑者。

不过目下已经查了半个月多了,依然没有找到散播谣言的那个人。

“或者说,看谁会在此次事件中有所损失。”

杨休羡将涮好的羊肉夹进万达的碗中,“反过来推论,应该也能找出线索。”

“反正我姐肯定是得不到好处。如果说之前阿樘不认他的时候,贵妃娘娘她还有可能和寰妃合作,将四皇子推上帝位的皇位。现在压根没有这个必要。”

万达摇头。

“邵娘娘刚怀孕,正是圣恩正隆的时候,犯不上为了这事儿铤而走险。栢娘娘没有了三皇子,没有什么好斗争的。其他的娘娘们那更加犯不着了。”

“皇宫娘娘呢?”

邱子晋突然问道。

“王娘娘?十多年来,活得跟一滩死水一样,哪里有这个心思。”

万达摇了摇头,“而且不管是谁做了太子,她都一样是嫡母,没必要主动蹚浑水。”

据说这十多年来,朱见深临幸她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数的出来。不知道是真的不讨皇帝的喜欢,而是皇帝压根就不想让嫡妻生下嫡子……所以不给她这个机会呢。

“我说的,是另外一个皇后。”

邱子晋叹了一声,“你们难道都忘记了吴皇后了么?”

吴废后?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要不是小邱今天这么一提,他们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女人了。

再说了,她一个被废弃的皇后,谁做太子也轮不到她翻身吧。

“怎么轮不到呢?”

邱子晋叹了口气,“你们难道都忘记了,现在太子的生母在内安乐堂住了那么多年,是谁在一直接济她的?就是吴氏啊。如果说贵妃娘娘养了太子两年的话,那么吴氏可是看着太子出生和长大的。你们也不想想,她为什么要帮助纪氏,难道是因为她善良?”

万达恍惚地点了点头。

“是啊,吴氏和周太后他们花了那么多心血,将纪氏和她的孩子扶持上位。为的就是太子有朝一日登上皇位,能够将吴氏重新扶正,赐还她大明皇后本应该有的荣耀……甚至为她打击报复我姐。”

只可惜,她俩机关算尽,却没想到这孩子最终还是被万贞儿给收服了,早就对她放下了仇恨。

而且孩子的忘性最大,再过两年,周太后还倒也还好说,毕竟东宫日日都要去太后的宫里请安。

但是吴氏呢……等待她的,岂不是再一次被彻底遗忘的命运么?

按照吴氏的心性,她又如何会甘心呢。

“这事儿吴氏一人是翻不了风浪的,想必宫内还有她的帮衬。”

邱子晋肯定地说道。

就在此时,汪直携着一身的风雪走了进来,见到众人正在吃火锅,立即笑了起来。

“看我,来的真是时候。刚才走在男爵府外头,就闻到了烤肉的香味。我想着今天来一定有口福了。没想到除了烤肉,还有火锅,哈哈。”

他在万家随意惯了,也不用人伺候,自己脱了外头的披风,搓了搓冻红的手,就走到惯常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正好,烧烤的东西也熟了,梅千张和高会一块走了进来,将装满了肉类的盘子放在火锅旁。

汪直拿起一根烤的滋滋儿冒油的羊肉串,咬下一块肉来,一脸满足。

“如何?宫里查的怎么样了,是不是周太后和吴氏搞的鬼?”

邱子晋迫不及待地问道。

“邱大人神了啊。”

汪直放下铁签子,瞪着眼睛看他,“刚从尚铭那边得到的消息,就是这两位搞的鬼。”

“这段时间不是司礼监乱哄哄的么,吴氏买通了几个小太监,在宫里四处散布易储的消息。就是想要挑拨贵妃娘娘和邵娘娘反目,另外引起陛下生疑,从此断了邵氏的恩宠。”

另外邵氏现在刚有了身孕,说不定惊惧之下,孩子不保,那就是“一石三鸟”之计了。不可谓不恶毒。

“除了太监,吴氏还收买了妙应白塔寺的番僧雒筱西。让他在民间散播如今太子命中并无帝王之相。其所应之地,不在京城,而是在梧州的传言。”

广西梧州,就是纪氏的家乡。

雒筱西,藏名洛桑益。父亲是汉人,母亲是乌斯藏人,从小在大昭寺学习佛法。

大明这十多年来,尤其盛行藏传佛教。雒筱西在成化五年自拉萨入京,因为佛法深厚,宝相庄严,京城的无数士绅们都供奉他,宫内的内侍宫人们更是尊他为“上仙”。之后被皇帝封为“传奉官”,享受朝廷俸禄。

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自然比小太监们传播的风言风语来的让人信服,所以这消息才能很快在前朝散布开来。

“不,我没能理解。”

万达放下碗筷,满脑袋问号,“这事儿若是吴氏干的,我还能理解。怎么周太后还要掺和进去?她也不是照顾过阿樘么?”

“阿樘现在养在贵妃娘娘身边,已经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了。但是四皇子还小,才一岁多。正是可以塑造的时候……”

汪直叹了一声,“今早陛下去仁寿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已经提出,邵氏如今有孕,四皇子又是最难带的时候,邵妃不适合再带孩子了。她想要将四皇子接入仁寿宫中亲自教养……”

“哇,这个老太太真的是绝了。”

万达拍案道,“陛下怎么说,不会答应了吧。”

“陛下没有答应,不过也没有拒绝。”

汪直苦恼地说着,“陛下在为另外一件事情烦恼。”

“什么?是辽东又出事儿了么?”

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家里准备行李呢。

听说辽东很是疾苦,哪怕到了春天也是天寒地冻的,所以冬天穿的皮料子也要带上路呢。

“是为了修大行皇帝裕陵的事儿。”

汪直叹气,“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周太后她真的……一言难尽……”

“说好的一墓三穴,先帝棺椁居中,钱太后居左,周太后居右么?还能怎么样?”

万达问道。

“在钱太后下葬的时候,周太后命人将从左墓穴到正中墓穴的隧道,用大石块和木料彻底堵住了。”

汪直垂下头,“这样一来,即便同穴,钱太后和先帝,那也是‘咫尺天涯’了。”

万达等人听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周太后真的是……一桩桩一件件的,实在也太能折腾了吧。

“陛下知道之后,预备如何呢?”

万达小心翼翼地问道。

“陛下自然是想重新打通隧道的。但是现在先皇和钱太后的棺椁已经安置完毕。如果轻易动工的话,一来害怕动摇风水,二来害怕惊扰先皇和太后的阴灵。所以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听完汪直的话,万达一脸无奈。

——————————

“陛下……”

安喜宫内,万贞儿刚从东宫那边安慰了太子回来。

知道自己的储君之位可能动摇,朱佑樘吓得发起了一场高烧,拉着万贞儿的手不肯放。

睡梦中,他一会儿叫着“娘”,一会儿又叫“娘娘”,也不知道他到底喊的是谁。

朱佑樘在这个皇宫中除了太子之位,和万贞儿的怜惜,真的就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了。

“朕每次,在觉得母后这回实在太过分后的不久……母后她就用实际行动告诉朕,她真的还能再更加过分些。”

帝妃二人坐在靠窗的炕屏两边,捂着手炉。

朱见深长长的一声叹息,显示出他心中的无奈。

“周太后她……深爱着先帝,更在南宫之中,陪伴了陛下多年。那几年里,他们与世隔绝,互相扶持,比起天家的帝妃,更似民间的夫妻。所以她无法忍受,有别的女人抢走陛下的宠爱,哪怕是死后,都不允许。”

万贞儿依着炕桌,低声说道。

“太后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女人,之前她本想亲自带大阿樘,结果因为臣妾的缘故,不能如愿。所以她又想抢走邵宸妃的孩子,亲自抚养,来培养感情。”

朱见深与周氏闹到今日的地步,起码在周氏的眼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朱见深是由周太后的婆婆孙太后带大,所以与她“离心离德”。

周氏想要亲自带大一个帝王,尝试一下真正“母仪天下”的滋味。

这次的“易储”风波,她故意配合吴氏,也是因为如此。

“臣妾听说,邵宸妃听闻自己的孩子可能被抢走,惊惧之下差点小产。不知道现在如何了呢?”

刚才万贞儿去安慰小太子的时候,皇帝则去邵妃所在的宫殿探望。

“太医已经去看过了。虽然不至于小产,但是也需要躺着养胎。太医又让她放开心情,不能再受惊受累。”

朱见深气的拧起眉头。

若是真的伤及龙嗣,他绝对不能让吴氏好过。

“至于吴氏,她入宫的那年才十五岁。如今算来,不过也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花一样的年华,就在西内蹉跎了。她对臣妾怨恨,臣妾也不是不能理解。”

哪怕皇帝再厌弃她,她身为废后,也是终生都不能踏出紫禁城的。

若是有朝一日,朱见深驾崩,别的女人,要么是太后,要么是太妃,总归还有一个归处。

她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当年她收容帮助纪氏养大朱佑樘,必然是存着将来等朱佑樘继承皇位后,能够恢复她皇后位份,以太后之礼供奉她的心思。

但是现在朱佑樘几乎都要忘记这个曾经带过她的“吴娘娘”了。

再过些年,她岂不是就要无声无息地老死在西内的羊房夹道,就像是太液池边的那些闲花野草一样,注定无人欣赏,草草一生呢?

更何况,吴氏她恨万贞儿,未必不怨恨当今的皇后王氏,毕竟王氏可是顶了她的位置,才能成为六宫之主的。

她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爬上周太后的位置,安知钱太后如今的下场,未必不是王皇后或者万贞儿的下场呢。

“陛下,臣妾知道您的心思。您想百年之后,和臣妾同葬……”

万贞儿转过身,对朱见深对视。

所以当内阁提出之前的一墓三穴的方法时,朱见深立即表示了同意。

现在太子的母亲邵氏已经葬在了西山,太子又被万贞儿抚养着,等同于生母。

万贞儿虽然不是皇后,但是如果开创了一墓三穴的滥觞,至少可以让他,万贞儿,和王皇后三人同葬。而不是百年之后,和他压根就不喜欢,连面都没有见过几回的王氏埋在一起。

“朕自从有记忆开始,身边没有一天是没有万侍长的。”

朱见深一把握住万贞儿的手,动情地说道,“朕无法想象,有朝一日,朕到了冰冷的地下,身边埋的不是万侍长,而是别的女人……朕做不到……”

说着,坚强如皇帝,居然眼眶一红,哭了起来。

“陛下,臣妾比您大太多了岁,注定是要先走一步的。”

万贞儿自觉这几年的身子越发不好,这痰疾和咳嗽也是日复一日,莫说梨汤了,再多的药也压不下去。

“万侍长不许胡说!朕和万侍长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朱见深急忙阻止。

“陛下,臣妾以一个卑贱的侍女之身,有幸保育太子。之后又和陛下结为夫妻,生下阿澜那么好的孩子。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便是现在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万侍长……”

“陛下,你我今生无法做结发夫妻,也不能死后同葬。与其像周太后这样强求,弄得天怒人怨,倒不如另寻法子。”

万贞儿伸出素手,覆上朱见深的唇。

什么法子?

朱见深用眼神问道。

万贞儿起身,先是让所有的宫人内侍们都退下,然后走到内室寝殿中。

不一会儿,万贞儿托了一个精致的小金匣子走了出来,手里还反握着一把绕着红线的剪刀。

朱见深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匣子里放着当初皇长子落下的胎发,一直都由万贞儿保管着。

在皇长子刚被送走的那几天,万贞儿在想儿子的时候,经常偷偷在夜里将匣子拿出来,抚摸着阿澜的胎发暗暗垂泪。

也就是后来阿澜大了些,小郎舅时不时地将他带进宫来请安,乃至小住,这匣子出现的次数才少了。

万贞儿将金匣子放在小桌上。

朱见深看着她一点点地褪下满头的珠钗,簪环,最终将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膀上。

万贞儿果然是老了,头发被高高盘起的时候还看不出,如今云丝散乱,能看到里面夹杂着不少斑白的发丝。

万贞儿用左手的手指绕起一圈发丝,在朱见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剪子快速地绞下一束头发。

“万侍长!”

朱见深惊了。

万贞儿用一根红色的绳结将发丝从当中束起,笑着抬头,看了看朱见深,“陛下,您可愿意来生,与臣妾做一对结发夫妻,恩爱不疑呢?”

朱见深恍然大悟,急忙也动手除冠。

万贞儿走到他的身后,为他取下善翼冠和网巾,也将头发披散了下来,用剪子绞下一缕。

皇帝乃是龙体,不能有丝毫闪失。平日里怀恩和覃昌为其梳头,掉落下来的头发,也都要收集在一起,放在特别的小罐子中保存。等到百年之后,这个罐子还会和朱见深一起下葬。

如今他能让万贞儿用剪刀绞下这么一簇来,足见朱见深的决心。

万贞儿如法炮制,用红绳也从中间束了一个结儿。

之后,她拿起她的那一簇头发,和朱见深的一起,挽了一个同心结。

“结发为夫妻……”

万贞儿抬头,泪光盈盈。

“恩爱两不疑。”

朱见深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最后,两人一起将装有他们夫妻和阿澜头发的金匣子,用腊封印了起来,盖上了朱见深平日里作画写字时用的宝玺。

“等臣妾死后,希望陛下能让我弟弟,把这个盒子带到宫外去,找个地方埋葬起来。”

万贞儿说道,“贞儿和陛下,一辈子都被困在这个朱红色的高墙之内。如果有来世,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还能重聚。不要再托生在这帝王之家,而是做一对普通百姓,生在太平岁月,永为天伦之好。”

“好,南京吧……朕一直想要去南京故都看看,却从未成行。朕之前听小郎舅说过,想要去南京养老,就让他把这个盒子带去南京,埋在那六朝繁华之处。”

朱见深摩-挲着匣子上的花纹,笑着说道。

“不论天涯海角,臣妾都陪着陛下。”

万贞儿低头,垂下了幸福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