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大爆炸在城东引发了剧烈的恐慌,夜市中到处都是倒塌的彩棚,被掉落的幡子、招牌砸到的人群,人们踩着残破的灯笼尖叫着乱做一团。不少地方甚至引发了小型的火灾。石块,木材从建筑物上砸落,街上已经出现了不少受伤的人。
刚才还喧闹又闲适的夏日凉夜如今只剩下残破和恐慌。
万澜紧紧地抱住万达的腰,不敢回头去看身后恐怖的一幕。
杨休羡和汪直踏着不断晃荡的彩棚,合力将被竹竿贯穿,已经无法动弹的梅千张从挪到了星海汇大堂内。
经过刚才那一晃,楼里的客人都跑的差不多了,小二们见掌柜这边出了事,都跑了出来,帮忙驱散围观的人群。
吩咐小二将两张八仙桌拼到一起,几人合力将梅千张抬了上去,侧面卧着。
杨休羡用随身携带的佩刀砍断了竹子的前后两端,好让梅千张仰面躺下。但是他不敢去碰梅千张的伤口,更不敢将断在他体内的竹子拔出,就怕发生大出血后一发不可收拾。
“梅千张,梅千张你怎么样了?你别闭眼,说说话啊。”
邱子晋站在梅千张的身边,拉着他满是鲜血的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
“还有脉搏,应该是刚才真气用尽,又受了外伤,一时撑不住昏厥了。”
杨休羡摸了摸梅千张颈边的大动脉,又撕开了他上身的衣服,观察了一下伤口,“这么看起来似乎没有伤到重要的内脏……不过还是要尽快送到医馆救治。北镇抚司里有最好的伤药。”
“大人!”
就在此时,高会带着一队人马踏入了星海汇。
“杨大人,万大人,你们果然都在这里,太好了。”
如今已经是总旗的高会手下也掌管着将近一百号不到的人马了。每天都要带领兵马司的人马一块在京城各处巡视,检点,所以不能总跟过去一样在万达身后随扈。
据说今年还能再往上提一提,争取在年底之前捞到一个百户的名头。毕竟他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了,还要照顾老婆孩子,俸禄当然是越多越好。
高会现在的娘子,是原先租杨休羡家房子做饼铺人家的女儿。饼铺老板前几年在京城立稳了足后,将乡下的女儿也接了过来。女孩倒是个直爽人,见邻居青年相貌人品都不错,主动给他洗衣做饭,两人不到一年就成婚,如今孩子都有两个了。
他刚带人寻过了一圈西城,回到北镇抚司在膳堂里用了晚膳准备继续巡视,却收到了东城兵马司的急报,说国子监方向发生了爆炸,城东现在一片混乱,狼藉不堪。受伤的百姓无数,武备们已经赶去救火,求锦衣卫也赶紧派人支援。
与此同时,皇宫那边也来了使者,让袁指挥使立即进宫答话。袁彬在临走前吩咐高会赶紧去将万指挥佥事和杨千户找回来坐镇,今天恐怕是个不眠之夜,京里要大乱了。
“我想着各位大人应该是在‘星海汇’,幸好被我猜中了。”
高会一口气说完,却发现站在他面前的人,除了万大人,杨大人和汪直都是浑身鲜血,再往后一看,居然有人躺在桌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梅兄弟他怎么伤成这样?”
高会大惊失色。
“高会,你带了多少人来这里?”
万达搂着万澜,上前一步皱着眉头问道。
“八十个……不到,七十五个。”
高会算了一下。
“马呢?”
“三匹。”
“足够了。”
万达说道,“梅千张为了保-护阿直和阿澜受了重伤,你将他带回北镇抚司疗伤,要用最好的伤药。搬动的时候小心点,别颠着了。”
“好。”
高会连忙点头。
“我跟你一起去。”
邱子晋拉着梅千张垂在桌子底下的手,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十二年前,他眼睁睁地看着锦衣卫的人将他带走,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次,他说什么都不会放开他了。
“阿澜,你要听话。”
万达吩咐完高会,蹲下-身,认真地看着万澜还带着惊慌的双眼。
“一会儿爹、杨叔叔,还有你阿直哥哥都要去办案了。你跟着小邱叔叔他们回北镇抚司,乖乖呆在衙门里,不要给衙门里其他的叔叔伯伯们添乱,懂么?”
安乐男爵府也在城东,恐怕家里现在也乱成一片。为了防止意外,还是把孩子带回锦衣卫衙门最为安全。
“爹,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办案。”
阿澜牢牢地抓住万达的衣带,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不想离开爹爹身边。
“说什么傻话,爹是去干活,不是去玩。你在只会碍事。”
万达拉下脸,将万澜脸上的污渍擦去。
“那我跟阿直进宫去。刚才那响声好吓人,娘娘一定吓坏了,阿澜去安慰安慰娘娘。”
万达抬头,看了一眼满脸严肃表情,衣服上满是油污和焦黑痕迹的汪直,再一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皇宫,说不定城东还要危险。
刚才的那声爆炸,如果只是纯粹的意外的话还算好,如果跟“黑眚”一样,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话。恐怕偌大的紫禁城,如今已经是全京师最危险的地方了。
“我先回宫去,看看陛下和娘娘那边。”
万达能想到的,汪直自然也想到了。
他对着众人抱了抱拳,出了星海汇的大门,骑上锦衣卫带来的一匹马,快马加鞭地往东华门方向驶去。
“小邱,梅千张和阿澜,我都交给你了。替我照看好他们。”
即便万分不愿在这个时刻与孩子分开,不过万达始终记着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职责和被陛下赋予的追凶的重任。
将阿澜交托给邱子晋和高会后,他和杨休羡两人-大步跨出了星海汇的大门,准备翻身上马,往国子监那边去。
“等等,等等我啊!”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从星海汇的楼上匆匆往下跑来。
“刘铁齿?”
刘铁齿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深深地吸了口气,艰难地说道,“大人,请带,带上我。我跟你们一起去‘清理门户’。”
这几天万达和杨休羡他们都混在国子监膳堂,差点把寄居在此的刘铁齿给忘记了。见到他在这种关键时刻突然出现,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李子龙,就是我师弟侯得权,他就在国子监那边。这爆炸,十有八-九就是他弄出来的。”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万达和杨休羡互视一眼。
今天一早在国子监后面民房里见到的那一幕,他们可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哪怕是邱子晋和汪直都不知道,这老头又是如何知晓的?
想到这里,万达警觉地后退一步。
“嘿,你们在查案,我也在查案。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刘铁齿神秘地笑了笑,“相信我,你们要抓人,我也要给师门清理门户。我这师弟,最会玩弄各种障眼法,包括利用□□制造各种幻术。今天的爆炸肯定和他逃脱不了关系。几位大人带上我,绝对只有好处。”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
万达是见过刘铁齿“铁口直断”的本事的,知道这老头虽然貌似疯癫,实际上却是有把子功夫。
出了门,锦衣卫的大汉们一手叉腰,一手握着佩刀,分列在酒店门口的两侧,各个腰板挺直,神情肃穆。本来酒店门口四散奔跑的人群们见到了他们如此镇定的模样,心里似乎也有了些主心骨,逐渐停止了惊慌的尖叫。
至于刚才街上还有几个想要趁火打劫商铺的二流子,现在已经被这群力士们给教训过了。打了一顿后绑在路边,一会儿等兵马司的兄弟来收拾。
高会刚才骑来的马匹已经被汪直骑走,酒楼门口还剩下两匹,万达翻身坐上了一中的一匹。然后弯下腰,一把将刘铁齿给拉了上来。
“哎,大人,我可不会骑马啊。”
刘铁齿趴在马鞍的后面,整个人横挂万达身后的马背上。
万达一拉缰绳,双腿夹了夹马腹,高大的马儿一声嘶吼,扬起四蹄,如同箭矢一般冲了出去。
“你好歹等我坐正了再走啊,哎哎哎!我要掉下来啦!”
刘铁齿吓得紧紧抱住了身下的马鞍,欲哭无泪。
“众将士,跟上!为国效忠的机会来了。”
“我等誓死效忠陛下!”
杨休羡一声令下,锦衣卫们齐齐答道。
两列队伍跟在两位大人的马后,整齐地往国子监方向跑去。
越往东北角走,路边房屋破损和失火的情况就越发严重。
东城兵马司和武备的人马正在抢救被震榻的建筑物下压着的民众,还有人敲锣打鼓地赶去救火。路上都是哀嚎的伤员,寻找失散家人的百姓,还有不幸已经丧命,扑倒在路边的尸体。
人马来到国子监附近,一股惊人的硫磺味,烧焦的气味夹杂着黄色和黑色的浓烟扑面而来。冲天的火光在国子监后面几排民房内升起,炙热的高温让万达身下的马匹拒绝再前进一步。
火光和刺鼻的气味叫人难以睁开眼睛,万达只好翻身下马,掏出怀里的帕子,捂住口鼻。
刘铁齿趁机滑下马背,也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时候,一群衣服和头发都被熏的焦黑,狼狈不堪的老老少少走了过来。正是从国子监里逃出来的一众师生,他们看到锦衣卫的人马过来,急忙迎了上去。
“大人……”
在唐主簿的搀扶下,季司业对着为首的万达深深作揖。
“大人,你们可算来了,国子监大乱,老朽带着一部分的学生逃了出来,可是后面的寮舍和两旁的课堂里还有好多生员都被压在下头,大人们快去救人吧。”
这周围烟熏火燎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季司业在情急之下也没有将已经恢复了真实面目的万达和杨休羡认出来。
“司业不必多礼,我们就是来救人的。现在这边乱得不行,季司业和唐主簿不妨带着师生到前头隆福寺对过的星海汇去躲避。附近的居民们也被组织到那边避难去了。星海汇里有水可以洗漱,有房间可以休息,还免费提供的吃喝,大家先到那边去吧。”
万达上前,一把扶住季司业说道。
听说能够去被称为“天下第一楼”的星海汇避难,本来哭丧着被熏得乌漆嘛黑的脸,如同丧家之犬的师生们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星海汇的消费,可不是一般的学生可以承受的。哪怕是国子监里最有钱的例监生,也只能偶然去享受一次。
故而他们这些穷学生和穷老师每次经过星海汇的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靡靡之音和各种酒菜混合着的香气,都会鄙视地啐一口,丢下一句“朱门酒肉臭!”
不愧是传说中奸妃娘娘的弟弟开的酒楼,果然是穷奢极欲,湛湎荒淫。
没想到今天居然因祸得福,可以免费进去避难不算,还能被招待吃喝?这算是因祸得福么?
“这位大人说的可是真的?那星海汇的掌柜的能同意么?”
毛助教瞪大眼睛问道。
“自然。星海汇是我开的,我说免费就免费。”
万达对着他们拱了拱手,“在下还要去抓歹人,就不招呼大家了。”
说着,他带领着刘铁齿和大队人马往灾祸最严重的国子监后方跑去。
“‘星海汇’是他开的……莫非,刚才那个年轻人就是万星海?贵妃娘娘的弟弟?当今锦衣卫指挥佥事万爵爷?”
就是那个原本只是一介伙夫,因为沾了贵妃姐姐的光,成为了锦衣卫掌执。又因为查案狠辣,十多年来手中人命无数,位列京城恶势力排行榜第一名的“活阎罗”万达。
他居然是如此漂亮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
“啊,老夫在大朝会的时候远远见过万大人,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等人都跑远了,季司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今天万达没有穿飞鱼服,所以季司业没有一下子认出他。
这万大人能够急人之所急,苦人之所苦,主动开放自己的产业供城里的百姓避难,看来传闻未必是真的啊。
“司业大人,您不觉得这个万大人的声音很耳熟么?还有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年轻人。”
向前几步,回头看了看那些已经兴奋起来的师生们,唐主簿将季司业拉到一边,摸了摸上唇说道,“去了嘴上的胡子,他不就是那个新来的杂役杨爽么?”
“这?”
季司业眯眼睛,回头看着火光那边已经缩成小豆大小的人影,一脸狐疑。
“我听说当今北镇抚司的杨休羡杨千户和万大人一贯交好,两人经常共同进出办案……难道说?”
刚来国子监后厨才两天不到,就用精湛的厨艺赢得了全体师生厚爱的“包司务”就是……是“活阎王”万达。
什么锦衣卫的后厨,人家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堂堂四品大员。比季司业这个从四品下的国子监司业还要搞出一个头呢。
“万大人和杨大人,在我们国子监后厨,做了三顿饭是么……还有一顿点心。”
季司业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受不住,可能是被烟熏的,连呼吸都透不过气了。
“难道他们早就知道国子监内有歹人,故意潜伏进来办案的么?”
唐主簿低声惊呼。
然后眼珠一转。
“那‘阿兰’那个孩子……难道也是锦衣卫?”
毕竟他们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国子监的。
不过,有年纪那么小的锦衣卫么?
“别,别说了。北镇抚司的事情,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么?”
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的季司业晃了晃脑袋,决定还是先带着学生们去避难。
国子监这次出事,几乎把整个城东都给连累了,之后肯定要追究他们这些官员的职责。无论如何,先过了今晚再说吧。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衙门内,万澜坐在交椅上,看着不断进进出出的官兵们,小脸上是露出了完全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有的冷静表情。
他转过头,望着药堂的方向,缓缓地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着。
“老天保佑,千万不能让小千哥哥出事啊。”
这么多年来,对于一直跟在他身后守护着他的梅千张,万澜也是充满了感情的。那是他的守护神,在这个早慧的孩子的心目中,梅千张和汪直一样,都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要是这次小千哥哥没事……”
他睁开眼,露出了下定决心的表情,举起右手,朝天伸出三根手指。
“我发誓,我至少一整年都乖乖的,绝对不惹我爹生气了。”
药堂内,梅千张侧躺在医榻上。
被鲜血浸得湿透的衣服已经被剪开扔在地上,露出他精干的身躯和被竹子贯穿的可怖伤口。
今天京城里受伤的人太多,锦衣卫里的大夫们都被派了出去,沿街整治受伤的百姓。幸好经验最丰富的老大夫留下来坐镇,他拿手的就是各种外伤和刀伤。
邱子晋主动表示自己也看过医书,可以留下来帮忙。大夫看他神色镇定,于是让他给药童打下手。
“这块布头,你要拿好。”
大夫将一块叠着方方正正,足有二值高的白色纱布放到邱子晋的手中。
“一会儿我把竹竿从他的腰部拔-出-来,你要马上用这块布将他腰后的伤口按住,我来按住前头。老夫刚才粗粗地看了一下,这位郎君虽然被竹子贯穿了身体,但是腹部的肠和胃应该没事,竹子是在腹腔下面的骨盆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邱子晋接过布条,瞪大凤眼,点了点头。
“只要拔出竹子的时候,不发生严重的出血,他应该还是可以活下来的。”
“应该?”
邱子晋着急地问道,“难道还有可能会死不成?”
“老夫是大夫,不是神仙。正所谓‘救病不救命’。他体内的竹子到底如何?有没有毛边,会不会在拔-出-来的时候擦到血脉,一切都未可知。你,我和他,我们都在赌。”
大夫说着,双手搭在梅千张小腹右侧的竹竿上,深吸了一口气。
“赌的,就是他的性命。”
说着,他猛地一抽,焦黄色的竹竿从鲜血淋漓的伤口顺势被拔出。
邱子晋眼疾手快,双手重重地将布块按压在了伤口上。
那暗色的血洞看的人触目惊心,不过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梅千张本来还算平稳的呼吸,经过这么一下后,他喉管里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呵”,然后嘴巴张开,脖子一歪,竟是彻底地休克了过去。
“梅千张!”
邱子晋不敢放开按压在伤口上的布块,只能对着他大声叫着。
白色的布料顿时被鲜血染得通红,整块白布都被染成了红色。邱子晋感到自己的双手仿佛是浸在了血水之中,黏腻的感觉让他浑身战栗。
“师父,他厥过去了。”
药童低下头看着梅千张,想要伸手揭开他的面具,去掐他的人中。
就在药童掀开面具,见到那下面那张失去脸皮的面孔时,吓得大叫了一声,然后双腿一软,跌到在地上。
“鬼!鬼啊!”
药童一手在后面撑着身体,一手指着梅千张的脸,哭着喊道,“师父,他不是,这是鬼!”
大夫抬头看了眼,眉头一皱。
这大夫多年来一直为锦衣卫们治病看伤,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了这个郎君怕是受过南镇抚司的“家法”。
那脸皮被揭下后,只剩下暗红色的,狰狞的血肉,尤其是眼睛和嘴唇的四周的经络,看起来格外吓人。即便是城隍庙里站在城隍老爷身旁的小鬼和夜叉们,恐怕都比这人好上几分。
眼看这药童吓得都站不来了,大夫无奈之下,只好让邱子晋一前一后堵住两边的疮口。亲自去按梅千张的人中。
“糟了,背过气去了。”
掐了一会儿人中,见此人毫无反应。大夫又将耳朵凑到梅千张的胸口,听了听心跳。
“这人身体底子好,这么折腾心跳依然有力。不过他现在厥了过去,若是接不上气,不管这下面的伤口好不好,人都要撑不住了。”
“大夫,你帮我按照按着伤口。”
邱子晋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来给他渡气。我看过医书,背气昏厥的时候要么施针刺激经脉,让人因为疼痛而清醒。要么就是渡气,好让他续上呼吸。”
“好,我来按住伤口,你来给他渡气。”
大夫听他说的很有道理,这个病人此刻的身体情况已经不适合再受到金针的刺激了,不如用口对口传气的法子来试一试。
两人分别站在医榻的两侧,互相点了点头。
就在邱子晋放开布块的一刹那,大夫一把将其按了下去。
“梅千张……”
邱子晋绕到榻前,看着在灯光将梅千张的脸照的纤毫毕现。除了残留的眼皮和嘴唇,这张脸已经没有任何覆盖的皮肤了。
刚才在星海汇的包厢里,只是一眼,就让他心神震动,整个人都忍不住地在颤抖。之后阿澜那孩子突然冲了进来,梅千张带着面具匆匆离开,他都没有恢复过来。
没想到再一次见到他,就看到梅千张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邱子晋弯下腰,伸出手,心疼地抚摸上他的面颊。
指尖上传来的粗糙让他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他记得清清楚楚,曾经的梅千张是那么一个英俊的少年,英俊到除了“一剪梅”的诨名,江湖中人还给他起了一个“采花贼”的绰号,据说连被他盗过的女性受害者都不忍心告发他。
在他的印象里,他一直是那个有着蜜色皮肤和葡萄一样黑色大眼睛的南国少年郎。
谁能想象,现在这个比恶鬼都可怕的面容,曾经是那么地风华绝代呢。
透明的泪水滴在梅千张的脸上。
深深地用嘴吸了一口气,邱子晋慢慢低下头,侧过脑袋,覆上了他的唇。
一个鬼面夜叉,一个如玉郎君,灯光下的两人侧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眼前震撼的一幕,就连经历过无数生死的大夫都忍不住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年轻人,你可要活下来啊……你这个朋友,对你真的没话说了。”
压着依然往外头不断冒血的伤口,大夫忍不住低声说道。
———————
紫禁城昭德宫内
“砰!”
一声剧烈的枪响,打破了深宫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平静。
汪直单手举着火铳,冷冷地看着坠落在脚下的黑色怪物。
“果然被素素猜中了。这紫禁城里,怕是比宫外更加凶险。”
他冷笑说。
站在汪直身后的,是一脸愤恨表情的朱见深。
而朱见深旁边站着的,是单手握剑的万贞儿。
鲜血从龙泉宝剑的尖端滴下,落到了地上铺设的金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