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深宫迷影

“宫里出事?”

被问话的男子嗤笑一声,“你是说去年十一月里,立太子的事情么?”

这是去年里除了恢复景泰帝封号之外,宫里发生的最大的事情了。

也就是去年三月,陛下迎回了从小住在安乐堂的皇子,并且赐名为朱佑樘。

自此,大家才知道,原来继成化二年的皇长子,以及成化七年十一月里薨逝的悼恭太子朱佑极之外,陛下另有一个一直藏在西内的儿子。

朱佑樘的生母,乃是当年广西大藤峡之战后,作为俘虏被韩雍将军带回宫内的女子纪氏。

这纪氏入宫之后,被培养成了女官,在东阁藏书楼里做尚议局女史。却不知什么时候被陛下所临幸了。

“据说此女是因为害怕自己有孕之事被善嫉的万贵妃知晓,逼迫她堕下孩儿,所以一直引而不发。被内侍张敏收-藏在西内的内安乐堂内,由废后吴氏抚养长大。一直长到了五岁,张敏才告知陛下莫担心老而无子,这宫内还有陛下血脉的存在。”

“张敏虽然是个内侍,却倒是忠贞,为陛下默默抚育皇子。”

某人发出了感慨。

“哎,说到底,都是贵妃娘娘惹的祸啊……”

“嘘,这话可不能瞎说。”

这几人交头接耳的话都被汪直听在耳朵里,听到他们口中对万贵妃出言不逊,汪直转过头,朝他们投去冰冷的目光,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笑容。

张敏默默抚育皇子?

真是可笑,莫说小小的紫禁城,就是偌大都城内任何阡陌交通,犄角旮旯,有什么事情,是能够瞒得过陛下的?

恐怕也只有愚夫愚妇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吧。

虽然一开始纪氏假称自己只是吃坏东西腹胀,引得为她验身的嬷嬷失了判断,但是很快陛下就知道了此女怀孕之事。

张敏对陛下呈报此事的时候,自己正跟着怀恩在陛下-身边伺候,全程都听得真真的。

对于自己在藏书阁里临幸的这个女子,陛下差不多都已经忘记了。

朱见深知晓她居然听了宫内无知妇人的挑唆,刻意对万贵妃隐瞒怀孕之事后,更是对其无甚好感。转头就让张敏将她安排在内安乐堂,并且叮嘱汪直,千万不能让贵妃娘娘知晓此事,引得娘娘不快。

汪直当时年纪还小,不懂什么男女之情,但满心满眼只有娘娘,于是乖巧地点头答应。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瞒着的,只有贵妃娘娘而已。

那纪氏与陛下本就是一次露水姻缘,事后陛下觉得一个毫无势力的广西少女即便怀孕生子,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干脆扔过脑后,不去管她。

毕竟当时宫里已经有了贤妃柏氏生下的小太子朱佑极。而且柏氏与贵妃一贯交好,贵妃娘娘对小太子也是视若己出。

什么贵妃善嫉,因为自己死了皇长子,就不允许宫中妃嫔怀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自从皇长子薨逝后,娘娘自知年老,无法再诞育皇子,唯恐陛下因为一心只牵挂自己,而耽误江山社稷,祖宗基业,一直苦劝陛下雨露均沾。

在娘娘的劝导下,陛下也开始宠幸宫内其他的妃嫔。

栢妃于成化四年生下皇次子。这个七月里,宫内更是喜事连连,邵妃生下了皇四子,王顺妃诞下大公主。

若是娘娘有心害人,这些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本以为皇次子被封为太子后,国有储君,便能永葆江山。

谁知道太子殿下难承天命,在行了册封礼后不过两个月内就重病身亡,与“早逝”的皇长子一样,被葬于西山。

失去了儿子的柏氏失魂落魄,贵妃娘娘几乎日日招她入昭德宫劝解,两个同样经历过丧子之痛的母亲互相取暖,渐渐地柏氏终于恢复了过来,走出了伤悲。

贵妃娘娘如此推己及人,何来“善嫉”一说?

就连此次迎接皇三子回宫,也是贵妃娘娘主动提出的。

成化十一年四月,乾清门突然起火,火光冲天,将整个紫禁城映照的宛如白昼。

事后陛下自省,认为天降谴责,必然是天子行差踏错,祈求列祖怜悯,保佑子孙安宁。

自从皇太子薨逝后,储君之位悬空日久,又加上此次火灾,朱见深终于觉得,自己将儿子秘藏于西内之事有所不妥。

却又害怕万一告知贵妃娘娘,会引起她的不快。

也只有从小长在他们身边的汪直才明白——陛下害怕的,从来不是自己有孩子被贵妃知道。

他一直担心的,是自己因此对贵妃有所隐瞒的这件事情,被贵妃知道,伤了他们多年的情分。

这么多年来,汪直早就看清楚了。陛下在娘娘面前,虽然是丈夫,是天子。但是有时候也像是个懵懂的幼子。

他将纪氏母子藏匿的事情分明是做错了,陛下就像是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怕让贵妃知道生气……

最后还是张敏和汪直商议,由汪直出面,将此事告知了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知道后无语地呆坐了半日,教站在她身边的汪直又是害怕又是心疼。

最后娘娘吩咐宫女,将她按品大妆起来。娘娘头戴九翟冠,身穿贵妃霞帔,立于宫门前。

在看到下朝回宫的陛下时,娘娘拜服在地,恭喜陛下有子,乃大明之福也。并祈求迎纪氏母子回宫,昭告天下。

汪直当时跪在贵妃娘娘身侧,看着皇帝陛下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最后满脸羞愧地用袖子遮面时,心里突然起了一个邪恶的想法:素素要是知道这事儿,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素素:呵呵,我要是说我早就知道了,你信不信?

之后陛下就派了怀恩和自己去西内安乐堂接回了小皇子,放在昭德宫由万贵妃抚养。

不久之后又将纪氏迎入永寿宫,封为纪妃。

想到这里,汪直微微叹气。

这小皇子回宫的时候已经五岁了,他母亲生下他后,困苦无比,是住在羊房夹道里的吴废后一直接济他们母子。

这吴废后对贵妃娘娘满腔恨意,在她的刻意引导下,纪氏母子也是对贵妃娘娘又恨又怕。

所以小皇子在昭德宫里住了那么久了,和娘娘怎么都亲切不起来。

娘娘那么一个喜欢小孩子的人,都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事儿。立太子的事情谁不知道啊。”

那边谈话的人扬了扬嗓子,打断了汪直的思绪。

“我要说出来啊……吓死你们。”

此人一脸神秘地说着,还故意把右手抬起,拢在嘴边。

“之前西城不是出了一个‘妖怪’么?那个‘妖怪’啊,可能跑到宫里去啦……”

汪直猛地转过头,拧着眉毛看着这群人。

就在此时,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匆匆跑了进来。

他快速地巡视了大厅一眼,在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汪直后,踩着小碎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附耳道,“小公公快同奴才回去。刚才宫里出事了。万大人和杨大人,还有刑部的邱大人都已经在武英殿内,就等小公公了。”

今日汪直一早就出门闲逛,更是算好了万达下值的时间来这里等他。今日宫内出了什么事情,他暂时一概不知。

听到这小太监说的话,汪直当下一惊,转头看着那边还在说话的几人。

小内侍先是一愣,在听到那几人言论里,居然正在谈及今日宫中发生的怪事后,脸色也是为之一变。

“我先回去了。这里交给你们处理。”

汪直从袖子里拍出一两碎银放在桌上,转身去马厩牵他的小黑驴。

留在原地的小内侍躬身送汪直出门。

在看不到他的身影后,小内侍缓缓起身,脸上的表情从恭敬转为阴冷,转身朝着那几个还在说话的江湖人桌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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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殿内,万达握着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坐在交椅上,满脸凝肃地看着殿外-阴沉的天空,和被大风刮来,落在殿前的青黄色落叶。

“万大人,喝口水,压压惊吧。”

怀恩断过宫人送上的热茶,小心地递到万达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上。

“这次真是多亏了大人舍身了。”

怀恩回头,看着空空如也的龙椅,心有余悸地说道。

“没事,就是别让娘娘知道我受伤了。不然又要担心了。”

万达喝了一口茶,将茶碗放回托盘里,托了托被层层绷带包裹住的胳膊,低声说道,“我一会儿就不去昭德宫给我姐请安了。麻烦公公你……”

“素素!”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飞奔而来,停在了万达的身侧。

“你受伤了?伤着哪里了?”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刚才还在“星海汇”里的汪直。

他刚才被手下人告知宫里出事,万大人为了保-护陛下,在奉天殿受伤,宫内乱作一团。

“没事,不过是被烛台碰到了而已,没伤到骨头。”

万达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安慰。

“素素啊……”

汪直才不信他说的,径自拉起他宽大的衣袖,发现他的整个左手小臂都缠上了厚厚的白色绷带。

即便如此,小臂的下半部分还能看出有一片血渍。

这哪里只是“碰伤”而已,分明是被削去了大块的皮肉才对。

“哎,多大的事儿。你都是大男孩了,莫要这样做作。”

万达看汪直鼻子哼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急忙摆手。

“你怎么穿着便服就进殿了?快,趁着陛下去更衣了,快去换了内侍的衣服来,莫让人笑你没规矩。”

万达见汪直还想说话,急忙推他出去换衣服。

汪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确实知道不妥,朝万达身后站着的杨休羡还有邱子晋行了一个礼,匆匆出去更衣了。

“那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得,嘿嘿。”

万达转过身子,指着汪直离去的背影,没心没肺地对着杨休羡还有邱子晋二人笑道。

杨休羡和邱子晋并不回答,只是互相看了彼此一眼。

一个心道:恐怕只有你把他当孩子吧。

另一个微微嗤笑:那是你没见过他训斥他人的模样。

不过他们两个谁都不会戳穿万达这个“傻子叔叔”对于亲亲小侄子的幻想,俱是尴尬地笑笑,算是赞同万达的说法。

怀恩将托盘传给宫人,转过头来刚好看到他们三人之间的这一幕,也是好笑地微微摇了摇脑袋。

十年了,斗转星移,都说物是人非,不过在他看来,这个小万大人还是一点没变。非但外貌还是少年模样,关键是他在宦海沉浮了那么久,却能始终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真是实属难得。

他看了一眼站在万大人身后的杨休羡。杨大人早就过了而立之年,为人处世比起早年间,越发沉稳起来。

现在锦衣卫的最高统领,还是都指挥使袁彬袁大人。不过王喜大人已经退了下来,二把手都指挥佥事改为了万大人。

这个位置可不是好坐的,比起单纯地给陛下办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更重要的工作是平衡锦衣卫内部的各方势力。

但是小万大人的兴趣压根不在这上面,他只对办案和开酒楼兴致勃勃。这段时间里还是跟过去一样屡立奇功,还把一个“星海汇”开的红红火火的。

但是他对于各大家族和陛下时不时往锦衣卫里塞人各种奇葩人物的行为,从不发表任何意见,曾经一度导致锦衣卫衙门内发生混乱。

于是这些得罪人的脏活累活统统都交给了杨大人,由他跟在小万大人屁股后头收拾。

杨大人本就不在外人面前多话,如今整个人的气质更是越发稳健,城府越发深沉起来。

据说他站在诏狱刑房里头,只要淡淡一笑,都不用上刑,犯人就会不打自招。

全京城的姑娘,就没有一个敢和他对上眼的。

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关系的陛下,有时候也会打趣跟自己说,也不知道小郎舅那个“二百五”是怎么降伏杨广怀那个“玉面阎罗”的。

可能真的是“一物降一物”吧。

再看和杨大人相对而立的邱子晋大人,这位成化年第一位探花郎依然保持着惊人的美貌,说到底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七岁,还是花样年纪。笑起来还是眉眼弯弯的像个小姑娘。

若不明说,谁会知道他如今可是刑部最有名的酷吏,以判刑狠辣,动辄抄家而闻名呢?

人送绰号“邱绝户”——绝他们邱家自己的“户”。

自打十年前邱家出了“那件事”后,这位就从京中大佬们心目中的“最佳女婿人选榜”的头名一路跌到如今基本上没有行情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风声,说这位邱大人绝情绝义,自己身生母亲都能大义灭亲,何况丈人乎?

虽然此举乃是忠君爱国的体现,不过未免不近人情。

于是本来经常在京城邱府门口巴望着的官媒们都从此散去了,再也没人敢给小邱大人保媒拉纤。

邱大人也乐的逍遥,每天不是在刑部办案,就是去锦衣卫北镇抚司找万大人他们。

三个十年前在京就赫赫有名的大好少年,如今成了“京城三大恶人”兼大龄未婚青年代表,真是让人不振唏嘘……虽然他们本人看来一点都不在乎的模样。

汪直换好了内侍的装束刚进殿来站定,那边朱见深也更衣完毕,穿着完好的黄色窄绣圆领龙袍,在宫女的服侍下,重新坐上了龙椅。

“阿直回来了啊。”

朱见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汪直,淡淡地说着,“起来吧。”

今年三十岁的皇帝朱见深,为了显示威严,已经蓄上了短须。少年时面颊上的软肉也差多已经褪去。

如今的朱见深,削瘦,精明,琥珀色的瞳孔里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神情。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浓浓的帝王之气,和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威压。

万达经常看到站在前朝殿内伺候的那些年轻的小内侍和宫女们,被皇帝姐夫的王霸之气震慑得不敢抬头。

可能也就在昭德宫里,和姐姐呆在一起的时候,陛下才会保持着柔软和少年气的一面吧。

“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诸卿怎么看?”

朱见深沉着脸问道。

今日袁指挥使突发疾病,万达替他前来上朝。

就在皇帝陛下宣布退朝,文武两班下跪磕头,准备按序从奉天殿推出时,突然发生骤变。

万达只觉得一阵冷气从殿内不知什么地方蔓延看来,整个人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慌忙抬头,发现跪在自己身边的一般武将和对面的那些文臣也是同样惊恐的表情。

就在此时一个黑毛金眼,张着血盆大口的黑眚从众人身后乘着一阵妖风而入。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那黑眚尖叫着,沿着奉天殿上方的蟠龙凿井盘旋了两圈后,突然对着龙椅上坐着的皇帝陛下冲了下来。

万达此时还站在殿下,见到此情景,没有任何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龙椅旁,一把推开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的皇帝,高声大喊“陛下靠后!”

同时掏出绣春刀,将刀尖对着趴在正在焚香的仙鹤香炉上,正发出“嘶嘶”悍人声音的黑眚。

怀恩此时这才如梦初醒,以身体为盾,覆在朱见深的身上,同时高喊“护驾!”

那黑眚见一击不成,尖叫着高高跃起,对着万达扑了过来。

万达抬刀朝着那黑眚砍去,却连它的一丝皮毛都没有砍到。

这厮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会声东击西。朝着万达那里不过是虚晃一枪,后腿一蹬,裂开滴着唾液的大嘴对着怀恩身下的皇帝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万达将刀子横着扔了过去,扫到了怪物的尾巴。

那怪物失了重心,尾巴骨又被万达伤到,恼羞成怒地返过来,又朝万达猛扑。

此刻万达手中已经没有武器,从殿外冲入的禁军还在门口,下面那群武将虽然已经奔了上来,却是投鼠忌器,唯恐刀枪无眼,伤到皇帝。

万达急中生智,双手举起放在案几上的铜制宝鼎大香炉,对着黑眚投掷了过去。

那香炉里滚烫的烟灰冲着怪物身上撒去,怪物被烫的发出了凄厉的嘶鸣。

待烟雾散去,万达抱着不小心被香炉旁铜制烛台的尖端割伤的臂膀,大口地喘-息着,发现那个黑眚早就已经不知所踪。而殿内那股邪性的冷气也已经褪去。

禁卫军鱼贯而入,将龙椅周围团团围住,戒备地看着奉天殿内各个方向,唯恐那个妖怪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跳出来害人。

万达蹲下身子,拍了拍怀恩颤抖的肩膀,示意他没事儿了。

朱见深大约是混乱之中不小心吸入了烟灰,咳嗽了两声,在回过神的怀恩和万达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皇帝的翼善冠跌落在地,发髻凌乱,连黄袍的衣摆和袖口都被扯坏了。

见到这两人俱是惊魂未定,而殿下站着的忠臣们也都是面色铁青,完全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走出来的狼狈模样,万达不得不大声喊道,“退朝!退朝!今天的事儿,谁也不准说出去!退吧!”

怀恩听到万达的喊声,这才如梦初醒,他感激地看了万达一眼,高声喊了一句,“陛下退朝!”

朱见深在怀恩的搀扶和众将士的簇拥下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奉天殿。直到看到殿外的天光,他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完全不敢相信刚才遇到的诡异事件。

朕是天子啊!

怎么能有妖怪,在朕的奉天殿对朕行凶?

“京城早些时候……也有人见过一个黑色的妖物。”

万达皱着眉头说道。

“是,朕听阿直说过。但是当时,朕也以为这是无稽之谈。”

朱见泽清了清嗓子说道。

杨休羡看了一眼此刻已经站在皇帝右后方,露出些许得意表情的汪直。又看了眼站在左后方的面无表情的怀恩,眼睑微微下垂。

听说这两年里,陛下和娘娘越发信任汪直,对他的宠爱和信任已经凌驾到了从小和陛下一块长大的怀恩太监之上。

他本来还是不信,觉得怀恩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陛下的发小,为人又一贯稳重,不会被一个小孩子抢了风头。

今日看来,居然是他猜错了……

杨休羡微微捏起拳头,平复下了被撼动的心神,继续听朱见深往下讲。

“这个月以来,宫内喜事不断。后宫之中,在初二和初五,分别诞育下了皇子和公主。”

谈及子女,朱见深的表情终于没有那么严肃。

“年初的时候,星象有异,宫内又有不好的传闻。朕还一度担忧过。后来见到皇子和公主顺利诞生,宫内一派和乐景象,才让朕放下心来。谁知道这个月初九,就听到阿直提到,城西有人见到黑色妖物袭击路人。朕派了东厂的人,以及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想办法在不引起骚乱的前提下抓捕妖物。”

朱见深冷笑,“谁知道,这妖物没抓到。它居然敢冒犯天子之地,跑到宫内,袭击起朕来。”

此言一出,包括万达在内的众臣齐齐跪地,“请陛下恕臣护驾不力之罪。”

“和你们没关系,是朕小瞧了那个东西。”

朱见深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小郎舅,朕命你带人……也带上阿直,在京内搜捕,务必要抓住这个东西。”

万达闻言,先是一愣。

毕竟之前阿直虽然经常出宫为陛下和娘娘打探各种京内趣闻,三年前也晋升为了御马监太监,但是说到出宫办案,却还是第一次。

他虽然心里早就有了准备,知道未来阿直会成为传说中的“西厂”的厂公。不过仅仅对历史有个大概认知的他,并没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的如此的快。

电视里的反派老太监,不都是须发皆白的那种么?我的小阿直今年虚岁十七,满打满算不过刚过了十六岁生日呢。

倒是汪直听说能够和万达一块办案,顿时露出了雀跃的表情,这样子看上去,倒是真像个小孩了。

“素素,我明儿一早就出宫来找你。”

出了奉天殿,汪直小狗似得围着万达打转,恨不得今晚就跟他回男爵府。

“行啊。你一会儿回了昭德宫,可千万别让娘娘知道我受伤的事儿。”

万达担心不过,再一次嘱咐道。

“放心吧。最近娘娘都在操心太子的事儿呢,不能让她再心烦了。哎……”

说起太子朱佑樘,汪直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位太子爷可能受吴皇后的毒害太深,住进昭德宫将近一年了,对贵妃娘娘还是万分警惕。

再加上去年还被周太后接去仁寿宫抚养了一段日子,虽然之后在小万大人的坚持下,娘娘将他接了回来。

但是这位太子爷在仁寿宫住了十几天,那可不是白住的。

周太后和娘娘是什么关系,她嘴里能有一句对娘娘的好话么。

刚把太子接回来的那几天,年幼的太子吓得连昭德宫里准备的饭食都不敢吃。

娘娘都要急坏了,唯恐饿坏了皇子。正巧这个时候素素进宫请安,见到这一幕,就套小孩的话,问他为何不吃-饭。

要说这小孩虽然讨厌娘娘,难得对“他的素素”却有好脸色,喏喏地说,是皇太后奶奶说的,不要吃“坏女人”给的饭。

贵妃娘娘顿时面色一僵。

万达大笑两声,命宫女送来粥汤,并且亲自喂到太子嘴边。

“太后只是让你不要吃-饭,没说不让你喝粥,喝汤对不对?”

太子当即愣住,迷茫地眨巴两下眼睛,最后乖乖地张开嘴巴,吃了一大口米粥。

这胃口一旦打开,就关不住了,饿了两顿的小太子风卷残云似得将准备好的食物全部吃了下去。

看的站在一旁的万贞儿哭笑不得,也心酸不已。

“呐,下回我入宫呢,就给你带一些点心。我做的点心可好吃了,不信你问阿直。”

万达给小太子一边擦嘴一边说道。

朱佑樘鼓着腮帮子,嚼着嘴里的饭菜转头去看汪直,汪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脑袋。

朱佑樘转过小脑袋,对着万达伸出了右手小拇指,“拉勾。”

整个昭德宫里谁都拿他没办法的小太子,就这样被万达收服了。

汪直站在一旁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微微觉得心里有些泛酸——先是皇长子,再是皇太子。素素身边的小孩越来越多了,他再也不是素素唯一的小宝贝了。

“皇……阿澜他还好么?娘娘惦记他了,今天早上还说,等下回素素你入宫请安的时候,一定要将阿澜带上呢。”

汪直一路将他们三人送到顺贞门边。

“阿澜啊……下回吧,下回带他进宫请安。至少等我这胳臂好了之后。”

想起家里的那个“大宝贝”,万达为难地抓了抓脑袋。

哎,他这个老爹爹的心操的啊。

他们家的大少爷,他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上的“主子”……最近貌似进入叛逆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