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孤臣孽子

太监梁芳在西四牌楼被当街处刑的那一天,整个京城都为之轰动。

牌楼周围的几条街道都被堵得人山人海,锦衣卫和西城兵马司的人不得不在附近的几条街道设置了拒马和栅栏,但依旧隔绝不了前赴后继涌入的人潮。

这能有什么好看的啊?有锦衣卫洗大象好看么?

坐在刑场对面酒楼里的万达,看着地下乌央乌央的人群,不断摇头,啧啧称奇。

据说附近这几家酒楼茶馆的沿街包厢、雅座在一个月前就被人全部订光了,就为了能够近距离地目睹太监被千刀万剐的惨状。

莫说酒肆茶楼了,刚才万达他们一路过来的时候,发现只要有窗户对着刑场方向,连普通的人家都开始提供收费观看的服务了。

“五个铜板,只要五个铜板就能看到凌迟大恶人的盛景!小老儿家中还有茶水伺候,诸公快上楼啊。”

沿街的小户人家对着外面大声嚷嚷着,有几个抢不到茶楼座位,又不想跟着小混混和闲汉一样去爬大树的人,居然还真的跟着上楼去了。

“大明百姓太疯狂了,杀一个太监而已,这都能引得举城狂欢……”

万达刚才从那户人家的门口经过的时候,都被络绎不绝走进里头的人流震惊到了。

“娱乐至死”算什么?

大明京城的百姓可是把看人行刑来当做“娱乐”啊!

如今虽然已经是夏秋之交了,不过今年京城的天气依然酷热,午后西照的阳光洒在人身上还是能让人出一身的汗。

万达坐下之后,先是灌了两口凉茶,然后忙不迭地拿出扇子给自己扇风。

上一次京城那么轰动,那就是每年一度的锦衣卫驯象所,将象房中的大象拉到积水潭那边,给大象沐浴的盛景了。

去年和前年的三伏洗象活动万达都没赶上,这回他拖着病体硬是去海子那边的临水居近距离地观看了“锦衣卫公务员当街裸-体洗澡”的盛景。

杨休羡为了满足小恋人的要求,提前半个月就包下了整个临水居的三楼。

除了万达,邱子晋等一群人,还邀请了北镇抚司的一群当天不当值的兄弟们共襄盛举。

一来揽胜,二来庆祝万达身体康复,不日能回北镇抚司继续办事——是的,虽然小汪直还是无法理解,不过万达坚持自己能够留在锦衣卫发光发热,为国分忧。

东厂什么的,麻烦另请高明去吧。

洗象当日,整个京城的气氛就跟过节一样,从宣武门以西往海子方向,一路上都搭着彩棚,数万人聚集在路边,等候着象奴骑着盛装的大象从驯象所里一路结队而出。

象队的前头还有仪仗队吹吹打打,好像不是送大象去洗澡,而是去参加选美。

万达上一回见到大象还是在野生动物园,只能远远地看着偌大的园子里,散养着的四五头大象,对人也是不理不睬的。

这明朝的大象可不一样了,说起来他们还是“同事关系”,同在锦衣卫衙门供职。

这些日常参与仪卫工作的大象们非但不惧怕人群,可能有点“人来疯”。在积水潭的湖水里次第下了水之后,这些庞然大物们就要么在海子里打滚,要么拍打着耳朵高声嘶吼,汲水之后用鼻子相互喷射,引得周围观看的男女频频发出惊呼。

最尴尬的是,这些平日里关在各自笼子里隔离养着的大象们,来到这野外之后,居然有几头动了“春兴”,不知羞耻为何物的畜生在数万人的注视下开始交=和起来,任凭象奴如何拉扯,鞭打都不为所动。

这下整个积水潭都跟炸开的油锅似得,尖叫声一波塞一波。

上了年纪的观众哈哈大笑,胆子大的地痞游子们瞪大眼睛看着,名门淑女们则满脸绯红,闭上双眼,哭笑不得。

至于这群北镇抚司的爷们们,就跟说好了似得,齐齐将脑袋从外头转了过来,对着万达投下了“怜悯”的眼光。

“看我干吗!”

万达气的用扇柄敲桌子,“我有大象好看嘛?呔!”

众人嘻嘻哈哈地回头,决定不再刺激顶头上司。

万达伤愈之后就进了次宫,然后就知道了这一切谣言的始作俑者就是他敬爱的姐夫。

杨休羡在御前出柜后,姐夫就对他的这次“苦肉计”做出了这样的解读,并且在姐姐万贞儿面前将他直接定性为“不能人道”,打消了姐姐想要给自己赐婚的念头。

万达心说这和我与小邱商量的不一样啊。

小邱是让我“自残”,从而将周寿的罪名进一步坐实。

大家都是“外戚”,就不存在皇帝包庇谁的问题。哪怕周太后求情都无力回天。从而解决了陛下的心腹之患,日后若与陛下摊牌,他手中的筹码就能多出一些。

谁知道情况在他昏迷的这几日里,情况就发生了这样打的变化……虽然最后误打误撞,成全了他和杨休羡的小心思,不过代价就是他万星海从此“身败名裂”。

只能说皇帝的“帝王级理解”比起邱子晋的“探花级理解”维度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倍。

时隔一个月,京城的百姓们再一次狂欢了起来,不过这次不是为了大象,而是为了看刑部给梁太监用刑。

“你还不知道吧,这京内怨恨庆云伯的人不知凡几。尤其是那些女儿被糟蹋的人家,之前他们都以为自家的姑娘是失踪或是死了,谁知道居然是……莫说这些,就是抬高京城粮价这一条罪,就让人想要看到庆云伯和他同伙的下场了。”

杨休羡笑着说道。

庆云伯在通州的皇庄都被抄没了,田产重新归为县产。所产出的粮食也被冲了公,纳入国库,补充之前端午节太仓的损失。

陛下已经加派人手,在江南江北地区招募人手和展开徭役,对大运河进行疏浚并修理沿途水闸,希望能多少解决京城粮食的燃眉之急。

“小邱呢?他怎么不来看热闹?”

万达转了两圈,发现除了他和杨休羡,今天同来共襄盛举的只有高会一人,邱子晋居然又缺席了。

说“又”是因为上一回大家伙一起看大象洗澡的那次他就没来。

那时候是因为小邱母亲的案子还在审理,他为了避嫌连家门都不能出。

如今案子都审完了,邱子晋两天前就已经回刑部上值了,怎么今天也不出现呢。

难道办了个案子,小邱还跟他们生分了不成?

楼下一阵欢腾,万达低头一看,便看到囚车载着带着重枷的梁太监从刑部大牢方向驶来,一路上各种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对着囚车上跪着的人招呼着,守在囚车附近的兵士们也难免遭遇了池鱼之殃。

今日之事梁太监受刑,京城的这些百姓们就如此兴奋,不知道等待秋后庆云伯周寿被用刑的时候,还要亢奋成什么样子。

“邱大人今天出城,去送他母亲回乡了。”

高会打横坐在他们二人身边说道。

“啊……原来是今天呢。小邱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们。不然我们也能一起去送送。”

万达遗憾地说道。

“他不告诉我们,就是不想让我们晓得……邱书生的心思深,又要面子,我们就当做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杨休羡轻叹一声。

半个月前,庆云伯周寿连带景德镇御器厂梁芳的案子终于审结,除了他们两个是陛下开了金口,必死无疑的,连带其他的一众人等也有了结果。

首先是荣宝楼的掌柜的,偷卖和偷运御用之物,外加拐卖良家妇女的罪名让他难逃一死。荣家也被彻底抄家,荣家所有的人都被流放到了岭南。

荣小姐因为也算是受害人,外加大义灭亲,在审案过程中将很多荣家与庆云伯的秘密交代了出来,所以没有被流放。她被送到了京城外头的尼姑庵,等生完孩子后,就落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度过一生。

与荣家做生意的各个商户,基本上也遭遇了抄家的命运,其中自然也包含了邱子晋的家族。

偌大的邱家,被抄的只剩下了祖田和祖坟,朝廷收回了御赐给邱母的封号以及恩荣牌坊,整个“邱家宅”分崩离析,所有的仆人丫头全部重新发卖,邱家几代人积累的财富化为乌有。

好在看在邱子晋的面子上,邱母在审案的过程中没有被上刑,也不曾被折辱,维持了当家主母最后的体面。

邱子晋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和皇帝的赏赐,为母亲赎铜,免去了她被流放的罪行,改判成打回原籍服劳役。

灞桥之下,芳草斜阳。

邱子晋牵着小马,将他父母二人送到郊外的长亭。

除了邱父和邱母,一路上还有刑部的兵丁跟随押送。

邱母褪去了一身绫罗绸缎,改穿一身粗布衣服,头上也只是用普通的木簪挽了一个发髻,用一块青色的布头盖上。

邱母本来面容就寻常,如今打扮成这样,和普通村妇也看不出区别了。

邱父和邱母如今可不是只着布衣那么简单,两人的手上都栲着枷,脚下也都拖着锁链,一路行来,叮叮当当,还未出京,邱母的脚踝上就已经被磨出了血泡。

“两位大哥,请看在本官的面子上,至少在行路之时,解去我父母身上的栲枷吧。”

邱子晋实在不忍心看到这父母遭受如此折磨,从袖中掏出两块碎银,想要塞给两个负责押解的兵丁,被两人摇手拒绝了。

“大人不必如此。大家都在刑部做事,以后我们兄弟还要得到大人的关照呢。”

为首的队长殷勤地蹲下来,二话不说将绑在邱母脚上的脚链解开,又为她取下了三五斤重的木枷。

这位小邱大人连大义灭亲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之后还受到了陛下的嘉奖,将来必定在刑部一路高升,前途无量。这点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

被卸下了重重的栲枷,邱母是真的“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

“大人,时间还早,你们慢慢聊。我们兄弟两个去旁边的茶棚喝碗水,这天还热着,不如等凉快些再走。”

说着,他拉上另一个兵丁,朝着邱子晋拱了拱手,飞快地朝一边走去了。

邱子晋朝二人感激地作揖,刚转身回头,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母亲……”

少年惊讶地捂着自己的脸颊,回头望着满脸怒容的邱夫人。

“哎,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邱父眼看邱母还想打第二下,急忙上前将她一把拦住。

“他不该打么?他都做了什么好事,我不该打他么?”

邱母说着,推开丈夫,劈头盖脸地对着邱子晋打去。

邱子晋干脆跪在地上,既不反抗也不躲避,任由邱母责打。

邱母长长的指甲划过邱子晋细嫩的脸颊,留下两道长长的红色血痕。

“你现在不动了,你现在懂得装孝顺了?之前呢?你的亲生母亲被关在牢里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邱母边打边骂。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么?你毁了邱家,毁了我所有的心血,毁了你自己的前途,你这是存了什么心?你是疯了嘛?”

邱母说着,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辛苦了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我把你养那么大又是为了什么?你翅膀硬了,不想着回报为娘,回报宗亲,居然做出如此反骨叛逆的事情,你是白眼狼么?”

说着,狠狠地捶打起邱子晋的后背,将他的帽子都打落在地,邱子晋的发髻散开,长发瞬间披散在肩膀上,脸颊高高肿起,整个人狼狈至极。

长亭外不远处的一棵高大树木上,层层的枝丫无风自动。

“母亲辛苦那么多年,把儿子养大,儿子自当感激。”

邱子晋虽然跪着,脊梁却是笔直地挺着。

“但是毁了邱家的不是儿子,是母亲大人自己。差点毁了儿子前途的人也不是别人,是母亲大人自己。”

他抬起头,直视着邱母难以置信的眼神,缓缓站了起来,捡起了地上的帽子。

“儿子没有毁了邱家,而是救了邱家。如果不是儿子,邱家岂止是被抄家那么简单?现在至少没有人死,祖坟和祖田都得以保留。如果子孙有幸,日后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以。”

“你,你这个‘反骨’。夫君,你听听,你听听你这个好儿子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人话么?”

邱母拉着邱父的胳膊,火冒三丈地指着邱子晋的鼻梁厉声叱道。

“母亲此次回乡,如果能放下过往,重新开始,凭着母亲的能力,相信邱家很快就能够重整旗鼓。”

“重整旗鼓?我要的是‘重整旗鼓’么?本来我们邱家可以‘飞黄腾达’!我把所有的路子都给你,给邱家铺好了,你却如此对我!”

“母亲大人现在还不明白嘛!”

邱子晋抬起头,尾梢翘起的细长凤眼瞪起,“母亲不是在帮我,您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您自己!”

“什么……”

邱母满脸的难以置信。

“您嫁入邱家,鞭策爹爹,振兴邱家家业,逼我读书上进——这一切的种种,不是为了我,不是我了邱家,只是因为您自己——是您想要成为命妇,您想要将邱家的产业独霸一方。甚至结交京内官员,也是您想要攀龙附凤!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要拿我当做你一心向上爬的借口,我没有,我也不需要!”

如果我邱子晋想要攀附富贵,哪里需要靠什么梁太监,庆云伯。

新乐伯府的路子不够宽么?

其他江西籍出身的文官集团的大佬们哪个不想招自己做女婿?

“你,你……”

邱母用颤动着的手指指着邱子晋,被他气得浑身发抖。

“母亲,儿子自己的路,自己会走。我不要别人给我铺设,哪怕那个人是您。”

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两个圈子,它年少却又坚毅的主人却未曾任它流下。

邱子晋再一次跪了下来,对着邱父和邱母重重地行了跪拜大礼。

“父亲,母亲,原谅孩儿。我此生要走的路,注定是‘孤臣孽子’之路。子晋的心很窄,放不下功名利禄,也放不下儿女情长。而今而后,唯有‘精忠报国’而已。”

言毕,邱子晋抖了抖衣摆上的尘土,缓慢又坚决地站了起来。

“好!好一个‘孤臣孽子’,好一个‘而今而后,精忠报国’。”

邱母冷笑,“你是我生的,你以为能够瞒过我?说的冠冕堂皇,你不过是不想再接受管束了而已。金钱束缚不了你,亲情束缚不了你,你顶着‘大义’的名义,竟是想要孑然一身,从此跳脱出这尘世了!”

邱子晋单薄的身形晃了晃,深深地看了邱母一眼,却未曾出言反驳。

“邱子晋!”

邱母大喊一声,举起右手手掌。

“你若真的想要和邱家恩断义绝,就和为娘的击掌为誓。从此以后,邱家如何,与你邱子晋无关。你邱子晋如何,也与邱家无关。我和你爹就算死了,都不需要你戴孝奔丧——你敢么?你若是真的做得到如此,才算是真的‘孤臣孽子’,若做不到,就不要说得这般言之凿凿!”

“夫人!”

邱父闻言大惊,此举不就是将儿子彻底逼入绝境么?这般没有转圜余地,这不是彻底将儿子往外推么?

“母亲……您居然……”

邱子晋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决绝的邱母,放在身侧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邱母言下之意,居然是要与他彻底断绝关系了。

“敢不敢!”

邱母高高地扬起手掌。

“夫人啊,不能够啊,绝对不能啊。”

邱父急的上前去拉邱母的胳膊,被她一把推开。邱父没有办法,只能转头去劝儿子。

“阿晋,千万不要冲-动。正所谓‘血浓于水’,这母子亲情岂是这样能够割断的?你母亲昏了头,你可千万不能昏头,不要做傻事啊。”

大树上的树枝一阵晃动。

“你劝他作甚,他心里若还有父母,自然不会和我击掌,若是没有,你劝也没用。”

邱母双眼通红地呵斥道。

“你要做‘孤臣’,我不管。你要做‘孽子’,就来和我三击掌!而今而后,你我母子恩情就此终结。你敢么?”

“啊啊啊!”

面对邱母的步步相逼,邱子晋抱着脑袋仰天长啸。

层林深处,鸦雀齐齐振翅,朝着红色落日的尽头飞去。

邱子晋咬着牙齿,缓缓地抬高了自己的右手手臂。

邱母瞳孔猛地收缩,冷笑着也狠狠咬牙。

从侧面看去,夕阳的影子照在这两个同样单薄又冷清的两人的身上。

邱父头一回发现,这个从生出来就被说像自己多过像母亲的儿子,他的侧颜居然和他的母亲如出一辙。

“啪!啪!啪!”

三记清脆的击掌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田野中,母子二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强硬地抿着彼此的嘴角,然后同时放下手。

邱子晋面如金纸,失魂落魄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十七年的母子情分,居然就这样彻底断绝了么?

“邱大人……”

眼泪从邱母的眼角滑落,这个强硬的女人,深深地对着邱子晋长长作了一个揖。

“犯妇邱氏,告辞。”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子,对着不远处那两个兵丁坐着的茶寮走去。

“夫人……儿子……”

邱父看着眼神都开始游离的儿子,又转头看着邱夫人的背影,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迈开步子朝着邱夫人的方向跑去。

或许他不是一个读书的料子,做生意也不是最好的,但他却是真心敬重和爱护自己的发妻。

邱家的每个人可能都是个倔脾气,认准了一条道就一路走到黑,只是各自表现的方式不同罢了。

邱子晋站在路口,看着两个兵丁护送他的父母,踏上了返乡的步伐。

他就这么孤零零地看着。

看到他们的背影越来越小。

看到金乌西坠。

看到月亮爬上了树梢。

直到冷冷的夜风吹干了他满脸的泪水,邱子晋低下头,转过身子,沉默地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走去。

从今以后,“邱子晋”就只是“邱子晋”了。

高大的树木上,一个人影轻轻地飘落,他看着那个单薄瘦小却又坚定无比的身影,发出了心痛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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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臣孽子’?邱子晋居然和他的母亲三击掌,彻底断绝了关系?”

昭德宫内,朱见深听着梅千张的叙述,眯起了琥铂色的眸子。

梅千张低下头,沉默不语。

“居然做到这个地步。邱探花……朕还是小瞧了他啊。”

别人读书做官是所谓“入世”,求得是仕途经济。

邱子晋居然通过宦途反过来“出世”,以一颗忠贞爱君之心,来抵抗家族和世俗的羁绊。

这比起以出家来“避世”的方外之人,来的更加光明正大,让人想要指责都无从说起。

朱见深不由得冷冷一笑。

小郎舅说的对,读书人“坏”起来,那真不是坏的一星半点。

从今以后,邱家和邱夫人,就再也无法操控自己的儿子了。

想到这里,朱见深眼神一暗。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仁寿宫的那位母后皇太后。

随着秋天的临近和梁太监今日已经被凌迟处死,对庆云伯用刑的日期也近在眉睫了。

周太后为了营救自己的弟弟,如今已经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指示朝中官员上书求情不算,还糟践圣体绝食来作为威胁。另外,光投缳自尽的把戏都已经使过了好几次。

果然不出朱见深所料,前段时间那些痛骂周太后外戚势力的言官们,见到太后如此,又转身将一顶“不孝”的帽子扣到了他和万侍长的脑袋上。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太后逼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有违人子的道义。

这时候朱见深都忍不住要羡慕邱子晋了。

他至少还能靠着为君父尽忠的名义来拜托母亲的束缚,自己身为天子,却不能不在“孝义”的大旗下,忍受着来自亲生母亲的折磨和言官的指责。

“陛下……”

就在此时,怀恩公公急速走了进来,面色凝重,看来有大事发生。

梅千张识相地消失,将侧殿留给这主仆二人。

“仁寿宫又出事了。”

“这回又是什么?母后又折腾出了什么新花样?”

朱见深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是东厂的探子从仁寿宫发现的……”

怀恩舔了舔嘴唇,从袖子中掏出两个物件,放在了朱见深面前的几案上。

一大一小两个偶人,都做的颇为精致。

大的偶人穿着宫裙,小的那个还在襁褓之中。

朱见深的瞳孔猛地紧缩,他巍颤颤地伸出手,将偶人同时翻了过来。

写着万贞儿和皇长子生辰八字的布条赫然入眼。

这是……巫蛊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