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是个爱玩爱新奇的性子,碰到感兴趣的事情从不肯轻易放过,他有钱的很,喝一回酒,高兴了能给出去几千两银票,区区一两百两银还不放在心上。
只不过是很好奇什么样的客栈敢叫价两百两银子。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虽然不敢说这世上所有珍奇新鲜的玩意都见过,但也七七八八的见了不少世面。二百两银子住一晚,难道是把皇宫里的享受给搬出来了么?
若只是桌椅板凳、床幔茶壶之类的东西用的好一点,那可会叫人失望的。
陆小凤不以为意的想着,跟在贺九黎和林诗音的后头走着。
路是越走越偏,这家的客栈,不是临街的木楼,居然是藏在居民区的宅院,门口也没挂个牌子之类的,倒是的确有些“大隐隐于市”的雅意。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贺九黎对二人道:“请。”
陆小凤与花满楼皆是一笑,大步迈进门内。
只是第一只脚迈进这神秘客栈的大门,陆小凤就被惊的差点跳起来。
这所宅院的格局上倒没什么十分特殊的,正门进去一条笔直的路,正正通向用于待客的正厅。
路的两侧,树木郁郁葱葱,呈现出深浅不一的叶绿,天色已黯淡下去,连带着这苍翠的树冠也染上了几分暗色。只是那原本平平无奇的树冠,却在陆小凤踏进大门的下一秒,忽的亮起了星星碎碎的光尘。
陆小凤:“!!!”
噫!这是什么?!
他被惊的脚步都乱了,花满楼颇为不解,偏头轻嗅片刻,方才对陆小凤道:“这是金桂子树。”
听到他说话的贺九黎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花满楼一袭白色罗衫,手持折扇,听见贺九黎转头的声音之后,又是轻轻一笑。他本就生的英俊,这一笑之下,更是如春风拂面、春水泛漪,漫天的星光铺下,周身竟似是渡起一层淡淡的光华。
所谓浊世佳公子莫过于此。
如此佳人,老天却剥夺了他用眼睛去欣赏这世间万物的能力。
贺九黎忍不住觉得有些遗憾,又有些惊奇。
她道:“金桂九月方才开花,花公子怎么一下子就知道这是金桂子的树呢?”
花满楼笑道:“不开花也有味道的,金桂子叶微微有点发瑟,又带股清香,很是好辨认。”
贺九黎狐疑,也跟着轻嗅片刻,却觉得没闻见任何味道,心中道:这花公子眼睛虽然是盲的,鼻子倒是比绝大多数人都要灵。
见贺九黎略有些吃惊的神色,陆小凤也笑了,只道:“花满楼、花满楼,我看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比花满楼还要懂花鸟鱼虫之事的人。”
但又听他话锋一转,对花满楼道:“只不过今天你应该是真的弄错了,这并不是金桂子树。”
花满楼“哦?”了一声,长眉微微挑起,很是不信的样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只因这树上已开了花,一种会发光的花,如被打碎的月光一般,花满楼,你可曾听说过这样子的树么?”
花满楼总算知道陆小凤刚刚的脚步声是因何而乱的了。
只见他略微一偏头,似是思考了片刻,而后又慢慢的摇摇头,十分遗憾道:“倒是闻所未闻。”
陆小凤止不住好奇,又问贺九黎:“贺娘子,这究竟是何种奇树?”
说着,上前还摸了摸那树干。
贺九黎道:“的确是金桂子树,秋天金桂花开,可做糖桂花,浇在杏仁豆腐之上,可谓一绝。”
陆小凤挑了挑眉,便知道这贺娘子并不想解释这金桂子树上的星碎,他一向是个知情知趣的男人,人家不愿说,他自然也不会再问,只退了两步,摇着头叹道:“哎呀,果真是我没见识了。”
再往里走,便进了正厅,此刻天已黑去,自是要开灯的,贺九黎随手摁了一下安在墙上的开关,便见屋内亮起了明亮的光芒。
她并不装大灯,屋子里的灯光全部都是轨道灯,贴在天花板和墙壁之上。
花满楼泰然自若的坐下,陆小凤却又是一惊,他是在忍不住好奇,便凑上墙壁,去看那贴在上头的轨道灯,还试探性的用手去摸了摸。心道:这难道是某种如夜明珠一样的玉石,被切割成一条条的贴在墙壁之上?真是奇哉怪哉。
这才刚刚进来,便觉得这二百两银子花的实在不亏。
再看厅内,外头虽看着平平无奇,进来之后却觉得同一般客栈的装潢相差甚远,地上铺青黑色地砖,桌子不是木质,却是光华的大理石制成,上铺着有淡雅花纹的桌布,透明琉璃瓶之中,以清水养着一朵黄百合花,比起普通客栈,多了几分柔和的巧思。
最让人惊讶的是,厨房设置在整个厅的最右角。
陆小凤之所以知道那是厨房,乃是因为厨房是用大块的透明琉璃所围,灶台之上清脆的蔬菜、锋利的菜刀等,都能看的是清清楚楚。
陆小凤按照惯例,又惊叹了一翻这贺九黎贺娘子的大手笔之后,又觉得这种能看得见后厨的设计实在是妙极。
他算是服了。
普天之下,再没有店家如此良心,花高价制琉璃大窗,只为让食客们吃的放心一些。
他瞅了瞅这位贺九黎贺娘子,心道:这二百两银子倒是花的很值得。
更值得还在后头,夏夜闷热,身上本就出了一层薄汗,这贺娘子却把门窗一个个都关上。这还了得,陆小凤立刻制止道:“天热,门窗都开着,还能痛风纳凉!”
贺九黎却并不听他的,把最后一扇窗子关严实了,径直打开中央空调。霎时间,一股清凉的冷空气便吹了过来,直吹的陆小凤浑身舒服的不得了,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今晚眼睛都快瞪疼了。
贺九黎道:“本店不提供菜单,每日只根据食材做新鲜的东西,二位可有什么忌口?”
花满楼微笑道:“并无。”
陆小凤却摸着胡子故意道:“忌无酒肉!”
说罢,对着贺九黎眯眼笑了,露出一排白晃晃的牙齿来。
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很愉快,也是真的很期待。
被客人这样期待,店家当然也是高兴的,贺九黎应了一声,系上围裙便进了厨房,
陆小凤见她亲自下厨,更是笑的开怀,只对花满楼道:“这位贺娘子当真是个妙人啊,奇淫巧技精通,又做的一手好饭!”
花满楼失笑道:“又说浑话,尝都没尝,你就知道贺娘子的手艺了?”
陆小凤轻摇折扇,但笑不语,心里却道:屋舍为辅、酒菜为主,若只顾着把屋舍装成仙宫,吃食却平平无奇,岂不是本末倒置?这贺娘子何等巧思!想来是不至于犯这种错误的。
菜很快就上来了。
首先还是一碟子乌梅冻,再是脆生生的冰鲜菜品,夏日苦热,人不想吃热的,取当季蔬菜鲜肉,只用水焯过,复而再冰镇,不放调料,只给酱油芥末碟儿,意在品食材原鲜味儿。
说着简单,实则很难,因没有调味料遮盖,对食材的新鲜、以及焯水的时间精度要求会非常高,稍有差错,便很容易被尝出不美来。
今天上的是脆生生的莴苣,还有现片的鳝鱼,鱼胃,在餐盘底下铺上厚厚一层碎冰,整整齐齐的把食材码上去,就可以拿出去上桌了。
冰本就宝贵,这等奢侈的吃法,着实少见的很。陆小凤一见,还没动筷子,便拍掌赞道:“贺娘子果真妙极!”
说罢,筷子一夹,竟是有些迫不及待。
莴苣青脆、咬在嘴里头咯吱咯吱的,酱油微咸、芥末小辣,衬的满嘴都是蔬菜的鲜甜,鳝鱼片更是与别处不同,鲜嫩无比,一丝鱼腥味也无,可想这鱼的新鲜,以及掌勺大厨的功力。
最妙的还在那一碟子鱼胃上,陆小凤没吃过,只觉得爽脆无比,指着那碟子鱼胃问道:“贺娘子,贺娘子,这是何物啊?”
贺九黎正好又切了几碟子卤味出来,有鸭掌、鱼皮、掌中宝、莲藕,都卤的十分到位,面上覆着一层亮亮的酱色。
见陆小凤双眼亮晶晶,吃了好的,像个幼童一般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她也觉得心头一暖,但是并不说破,只卖关子道:“此菜名为‘桂花扣’,陆公子多猜猜,猜中送酒喝。”1
陆小凤眯眼笑了,凑近道:“若猜不中呢?”
贺九黎双手一摊,道:“猜不中……也送酒喝。”
——谁叫他们是本店的第一桌客人呢。
陆小凤听了,乐的要命,窝在椅子上笑的肚子都快破了,笑了半晌才捂着肚子停下,对着贺九黎毫不客气的说:“那我要喝贺娘子亲酿的佳饮!”
他刚笑罢,还有些微喘,语气略有一点点的沙哑,如此好不忸怩的说这种话,竟好似是撒娇一般。
花满楼一听,就知道这人又摁耐不住了,相当无奈的收起折扇,轻敲了一下他的手指骨。
陆小凤“啊”了一声,讪讪的缩回手指,又坐的端正了一些,以拳捂嘴,掩饰性的轻咳了两下,方才道:“那就麻烦贺娘子了。”
这友人之间的熟稔默契,贺九黎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她的心里只在想一件事。
亲酿的佳饮?
夏日是梅子成熟的季节,她前些天才买了新鲜的青梅来酿酒,然则酿酒需要慢慢等待,三个月之后,梅酿初成,放可饮用。
现在嘛……
她沉思了片刻,又见陆小凤那一双眼睛像个孩子一样亮晶晶的,里头有十足幼稚的期待,便勾唇一笑,对陆小凤道:“烈酒没有,烈茶倒是有一杯,你要不要喝啊?”
烈茶一杯,指的自然是长岛冰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