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梅冻

几个闲汉进了门,随意寻了一处桌子坐下,正要说话,却见那白衣裳、丹凤眼的小娘子立在柜台旁,十分懒散的打了个哈欠,伸手拉了一处垂下来的绳子。

只听小小的一声响后,头顶竟是吹来一阵凉风,只把外头毒辣的暑气全都给吹没了,舒坦的要命。

几个闲汉下意识的往上看去,只见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在飞速的转着,凉风正是从此处而起。

可是这东西究竟是怎么转起来的呢……也不见有人力啊?

而且……这玩意儿转的这么快,要是掉下来,岂不是……能直接把他们的头都削掉半个么……?

……好可怕!

这种九十年代小学生看到吊扇会产生的普遍臆测着实吓到了几个五大三粗的闲汉,他们立刻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换到了另一桌上,又对柜台那边的小娘子道:“劳烦女郎给咱们上些冰饮子吧,各样都要。”

语气已是十分的客气。

毕竟能做出这种机关的人相比都不是什么好惹的……

那不好惹的白衣女郎应了一声,一旁的紫衣女郎便自一个泛着银光的大桶中打出了玄色的乌梅浆,然后……又自另一个大桶中舀出了……那么大一勺冰块!!!

那闲汉一下没忍住咬了自己的舌头。

这这这这这……

人干事??

那么大一勺冰块,不要钱似的全扔到装着乌梅浆的碗里了……

然后是那什么盐檬冰茶,听起来就很黑暗料理的玩意儿……也是,切了一整个绿柠檬压汁子,放到一个奇奇怪怪的罐子里头,然后又是冰块不要钱似的往进扔,容器盖上盖子,噼里啪啦一阵摇……

一个闲汉实在是坐立不安,在屋里头焦虑的转了两圈,又跑到门口去,确认了三回这饮冰室的饮子的确是卖十五文钱一碗的。

四碗冰饮端到桌前,碗壁都凉丝丝的,乌色的液体之中悬着透明的方冰块,随着端起来的动作与碗壁碰撞,发出夏日里头最美妙的声音……

一口下去,酸酸甜甜,山楂和乌梅的微涩,也被冰撞出了别样的风味,里头是加了干桂花一起煮的,一口下去,反味上来都是凉丝丝的桂花香气。

再说那听起来实在有点黑暗料理盐檬茶,第一口下去的确是盐的微咸,而后又是带着微微酸气与清香的甜味……咸甜口的食物很多,饮子却没见过,这搭配一口喝下去,竟也是沁口的凉爽,再加上茉莉花的茶底,温柔的托着宜檬子的风味……

一闲汉一口下去,忍不住又是一口,咕咚咕咚的一碗下肚,只觉得口齿留香,宜檬子酸涩,一向不受人待见,这家饮冰室却能把这东西做的如此好食,实在是厉害的很。

四人早忘了先前是想进来找麻烦的,喝完饮子,正欲再买几碗,却见那淡紫衣裳的女郎又端了一碟子乌色的方冻出来,上头撒了一撮干桂花,雅致的很。

那紫衣裳、含情目的女郎似是有些不习惯同陌生男子讲话,放下磁盘之后,便退了几步,只小声道:“这是我家里的新玩意儿,今天第一天开张,便送给客人们尝一尝了。”

说着,也不等他们几个回复,急匆匆的又躲回柜台里头了。

有了先前的惊艳,四个闲汉谁也不敢轻视这一碟子小方冻,这种东西他们吃是没吃过的,不过也曾见过,冬日里头,丰乐楼的大厨会用肉皮熬冻,羊腿肉熬烂拆骨,与煮好的浓汤一同放进浓汤里头,在外头冻上半日,就是一道苏式传统名菜冻羊糕了。

冻羊糕不易得,一斤羊糕能卖个十几两银,他们这些替贵人跑腿张罗的闲汉,哪里有钱吃得?

只不过这夏日里哪有冻羊糕,这小小一方饮冰室里的东西,真是个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入口,清清凉凉、qq弹弹的口感便征服了所有人,味道还是熟悉的乌梅冰浆的味道,可是做成方冻,怎么就一下子这么好吃呢……?

这一顿下来,四个人一共花了一百来文钱,这吃喝的花样却是比丰乐楼还好些呢!

进去的时候是挑事的黑子,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自来水。

这几个闲汉原本就是在大酒楼门口游荡、靠给来吃饭的客人们张罗些杂务为生,这一日吃完了饮冰室里头的东西,竟是连丰乐楼夏日里卖的最好的冰瓜果酪碗都看不上了,对自己张罗的那一桌客人极力推荐了东大街上新开的临街小铺“饮冰室”。

这一桌客人……也就两个人。

这是两个很英俊的男人,一个风流倜傥,嘴巴上头有两抹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小胡子,另一个温润如玉,只是一双瞳孔虽然黑亮,却并不聚焦——他竟是个瞎子!

这二人自是陆小凤和花满楼。

花满楼自去年搬出了江南花家,自己住在汴京城里头。陆小凤则是满世界乱窜,是不是就搞个大新闻出来,只是隔几个月就来汴京一趟,白住花满楼的小楼“百花楼”。

这一日正是他刚进汴京城的一日,死皮赖脸的要讹花满楼一顿好饭吃。花满楼无奈微笑,但还是在丰乐楼定了个包厢,为陆小凤接风洗尘。

陆小凤笑的开怀。

听说临街开了一家妙极的小店,陆小凤便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非要拉着花满楼也去品尝品尝那加了盐的宜檬茶,花满楼一听,就觉得牙齿都酸,只不过他惯常拒绝不了陆小凤,最后也还是跟着来了。

结果来的太晚,人家刚好在收摊。

她们东西卖的便宜,味道又是一等一的好,自然卖的很快,天还没黑,四大桶饮子就售罄了,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样的生意倒也能做得,贺九黎心里头盘算着,和林诗音一起慢悠悠的收拾着。

背后有人颇为遗憾道:“噫!这么早就关店啦?”

贺九黎转身一看,是个挺高的男人,长得很是英俊,眉眼之间满是风流,同楚留香的气质倒是比较像,但是楚留香不笑的时候,总显得有些冷硬,这个小胡子却浑身都是一种巴适得板的感觉。

换言之……气质有点懒散。

她随口应了一句,懒洋洋道:“卖完了,公子要喝,请明日再来吧。”

陆小凤便叹气。

他的好奇心一向是很旺盛的,有了什么问题,就立刻想要知道答案,如今失望不已,又不肯放弃,又问:“那盐檬茶究竟是个什么味道?姑娘桶中可还剩着点底啊?”

说着舔了舔嘴唇。

花满楼:“…………”

花满楼上前一步,拽着陆小凤的衣领子把他往后拽了两步,又对贺九黎温和笑道:“对不住,姑娘,我这朋友刚从医馆放出来,估计还没好利索……”

陆小凤:“…………”

贺九黎却没听进去这友人之间打趣互损的话,她只看见这两人身上穿的衣裳,皆是贵价的罗衫,想必也有钱的很。

于是便道:“虽然分店东西已售完,可是总店里头应该还有的……”

见陆小凤立刻来了精神,她又不怀好意的引导道:“只不过我家总店……只接待住客,不接待散客。”

陆小凤便笑了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已明白这凤眼的小娘子究竟是何意思了。

他道:“正好,我新来汴京,没个住处,今晚住你家客栈也使得。花满楼,今夜你陪我如何?”

花满楼:“?”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而贺九黎呢,见这二人言语之间多是亲密,又见这玉面清和的盲眼公子一副说不上来的奇怪神色,顿时觉得心下了然,只觉得这又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她一把把陆小凤拉到一边去,偷偷道:“这位公子,我家客栈两间房四百两银,一间客房五百两银,你是要一间……还是要两间啊?”

陆小凤:“……为什么一间房比两间房还贵?”

贺九黎白了他一眼,只觉得这是个榆木脑袋,恨铁不成钢的提示道:“少侠,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什么孤男寡女二人投宿客栈时,永远都恰恰好只剩一间房么?”1

陆小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