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睡得迟,也并没影响陆薇薇次日按时早起。
家里其他人亦是一样,一如既往吃过早饭,便念书的念书,去铺子上的去铺子上,在家里忙活儿的在家里忙活儿,各自做起自己分内的事来。
因为过节,全家人都已放松几日了,可不能再松下去,且等下次过节再来吃喝玩乐。
陆薇薇与李昌叫上李澈,便径自往县学走去。
只李澈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李昌免不得问道:“澈哥,你昨晚又看书到几时呢?这好容易放假,你也多少放松一下,夫子们都说张弛有度,方是长久之计,你这样要熬坏身体的,是吧表弟?”
陆薇薇点头,“是啊澈表哥,身体熬坏了你再来后悔,可就迟了。”
李澈待二人说完了,才苦笑道:“我哪是熬夜看书闹的,是我爹病了,半夜咳得什么似的,我担心得根本没法儿睡。昌弟,你待会儿去帮我给我们夫子告个假,说我晚些到啊,我得先去书馆把新抄的书换了钱,然后去给我爹请好大夫,才能去学里。”
陆薇薇与李昌这才知道他们弄错了,李昌忙道:“根三叔怎么又病了,上次病了才好多久呢?”
李澈皱眉,“只怕就是上次没好全吧,上次大夫就说,我爹就算好转了,药也不能停,得一直吃到病灶彻底消了才是。偏他才好一点儿,便不许我和我娘再给他抓药,熬了药他也说什么都不肯吃,我们只好给他停了。这次不论他怎么说,我都不会再给他停药了。”
根三舅舅明显是为了省钱,为了少拖累根三舅母和澈表哥一点啊!
陆薇薇暗叹,一面道:“澈表哥,你银子若是不趁手,就跟我说,我手里有一些,不管什么苦难,终究都会过去的。”
李澈勉强一笑,“暂时不用,我抄书一月也能换不少钱,等需要时,一定不会与巍表弟客气的。”
“澈哥,还有我,我手里也攒了点小钱儿,你千万别自己硬扛。”
三人说着话儿,很快进了城,便暂时作别,李澈去了书馆,陆薇薇和李昌去了县学。
却是刚到门口,便见谢令昭兴头头迎了上来,“陆巍、李昌兄,早啊。你们吃早饭了吗,我家厨娘今儿做了板栗酥,我觉得还不错,就带了些来,陆巍,你要不要尝尝?中午你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待陆薇薇回答,又道:“陆巍,我昨晚按你说的,让人熬了草药水给我洗澡,果然浑身都清凉凉的,晚上也没有蚊子咬。你这个荷包是陆伯母回头补给你的吗,瞧着比我这个要小些呢?”
李昌满脸的受不了,“我说谢令昭,你是个女人吗,怎么这么话多,啥都要说上一通?”
“你才是”谢令昭想也不想便反驳,他可还记着昨儿李昌误会他偷看李月和李秀,还骂他禽兽的。
可惜才开了个头,已让陆薇薇打断了,“表哥,你先去给澈表哥告假吧,再耽误时间可未必来得及。我马上也去我教室了,你快走吧。”
头有些隐隐作痛,这两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友好相处,别动不动就跟炸了毛的乌鸦似的,不是你找我茬,就是我看不惯你呢?
好在李昌听了她的话,到底没再瞪谢令昭,只说了一句:“嗯,我先去给澈哥告假了,表弟你慢点儿。”,又“哼”了一声,便大步走人了。
陆薇薇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与谢令昭道:“我吃了早饭的,点心就不吃了,谢谢你啊谢令昭。中午的话,我应该要跟同窗讨论问题,还要小憩一会儿,也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你自己吃吧。再就是我舅舅刚回来,带回来的货必须尽快理清,今晚回家可能会很晚,我娘的意思,看是明晚或是后晚请你去我们家吃饭,你觉得怎么样?”
谢令昭立时满心的失望。
片刻才怏怏道:“好吧,那我中午不去找你了。至于去你们家吃饭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却还是把手里的食盒塞给了陆薇薇,才大步走了。
余下陆薇薇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手里的食盒,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谢令昭就没有自己的事儿吗,不会以后天天都跟今儿一样,围着自己这个朋友打转吧?他就不能去交点儿其他朋友,做点儿其他事呢?
说真的,她时间宝贵得很,也自有自己的作息和节奏,还真不愿意随便被谁给打乱了。
偏偏谢令昭的背影明明高大又挺拔,却愣是让陆薇薇看出了几分就像是被抛弃了的小狗似的凄凉来希望他能快点儿过了眼下这份新鲜劲儿吧!
陆薇薇专心上了一上午课,午饭因为有谢令昭给的点心,也没去饭堂吃,待吃完点心,歇了一会儿,便又埋头做起章来。
等同班同学都回来后,好几个人便围着陆薇薇,请教讨论起各种学习上的问题来,毕竟陆薇薇是公认的学霸,不但学识过人,还又斯又有礼,班上就没人不喜欢她的。
谢令昭草草吃过午饭,实在百无聊赖,还是踱到了陆薇薇教室门口,看到的便是这副情形。
不由抿紧了唇。
他跟陆巍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陆巍一心就只有学习,昨儿跟李澈李昌讨论的是学习,他根本插不上嘴;今儿跟同窗们讨论的也是学习,他别说插嘴了,陆巍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来了。
他也根本不需要他,其实有没有他这个朋友,都没有差别,甚至没有,还更轻松吧?
谢令昭转身离开了。
决定以后还是少找陆薇薇的好,若因为他,影响了陆巍学习,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他,又有什么脸面见陆伯母?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陆巍和陆伯母孤儿寡母的,除了陆巍拼命学习,考秀才考举人,哪还有第二条更好的路可走?他却不一样,就算再怎么混吃等死一辈子,富贵也是不愁的,也就只是不开心,心里憋屈而已。
什么大不了的,他早就习惯了!
谢令昭想着,越发下定了决心。
可惜他的决心只持续到了下午放学,陆薇薇去他们班教室找他时,“谢令昭,你晚上回家有事吗?要是没事,不如就去我们家吃饭得了,反正离得也不远,吃完饭你再回家便是。只是一点,我们家吃得肯定没你平日吃的好,今儿没提前准备,肯定更差一截儿,你可别嫌弃。”
谢令昭一开始还以为陆薇薇是来找李澈的。
不意竟是来找他的,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冲陆薇薇直点头,“我没事没事,也不嫌弃不嫌弃,那我们现在就走吗?”
陆薇薇见他满脸毫不掩饰的喜悦,心下有些好笑又有些酸软,这才真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呢,往后也这样,她白天太忙,顾不上理会他,就等放了学后,多理他一会儿吧。
毕竟钱势真的不是万能的,他需要的也只是于她和她娘来说,可能无关紧要,于他来说,却弥足珍贵的温暖而已。
陆薇薇想着,笑道:“马上就走。澈表哥,还不走呢”
李澈上午耽搁了大半个时辰,这会儿正埋头苦写,闻言应了一声,“马上就好了,巍表弟稍等片刻。”
一时李昌也找了来,虽听得陆薇薇说,她今晚请了谢令昭去家里吃饭很不情愿,到底什么都没说。
一行四人便离了县学,径自往城外走去。
李昌与陆薇薇既知道李澈爹病了,自是少不得关心,“澈哥,你上午是带着大夫去家里给根三叔看过之后,才来的学里吧?根三叔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李澈摇头,“我才带了大夫去家里,我爹娘便都撵我来上学,还不知道大夫怎么说,待会儿到家就知道了。所以今儿我一直都心神不宁的,夫子讲了什么也不知道。”
陆薇薇皱眉:“那澈表哥还不如就待在家里呢,省得两头都没顾好。你待会儿家去后,问清楚了根三叔情况,不行明儿就别去上学了,让谢令昭帮你告假,反正你们一个班的,至多明儿放学后,我去你家里,告诉你夫子白日都讲了什么便是。”
又问谢令昭,“谢令昭,若明儿要帮澈表哥告假,你没问题吧?”
谢令昭心情极好,笑着点头:“当然没问题。”
李澈却是摆手,“我今儿已经耽搁了,明儿可不敢再告假,我爹娘也不会允许的。我晚上回家知道我爹的病情后,就能安心了,明儿不会再出现今儿的情况了。”
顿了顿,“对了巍表弟,今儿我们班上一个同学得了个题目,士先器识而后艺,依你看,要怎么破题才好?”
“士先器识而后艺?”陆薇薇闻言,立刻思索起来。
此后二人便讨论起来,便是李昌一开始注意力不在这上头,而是时不时在冲谢令昭翻白眼儿的,见陆薇薇与李澈讨论得热闹,也加入了进去,“我觉着表弟说的有理些”
只剩个谢令昭,三人说的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就实在不明白了。
简直懊恼,第二次了,第二次他们三个讨论得热火朝天,他却连个嘴都插不进去,这便实怪不得陆巍冷落他了,是他自己听不懂,自己没法儿加入讨论的,难不成还要怪李澈与李昌懂得太多,能跟陆巍讨论不成?
那他也太霸道,太可笑了!
不过话说回来,李昌瞧着不也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吗,怎么也能跟县学里两个最出名的学霸讨论?他不是该跟自己一样,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呃,好像李昌在学里排名也是中等偏上的,还真跟他不一样。
要不,往后他也认真学习,旁的不说,至少也要渐渐不再出现今天这样的场面?
可他委实不是那块儿料啊。
他也不想学,反正以他父亲对他的憎恶,就算他真如他所说的学出个名堂了,他肯定还是不会让他回京,还是容不下他,将来家里本来该他的一切,也绝不会给他的,那他何必要自讨苦吃。
当他稀罕那些呢,他宁愿饿死,也不食嗟来之食!
谢令昭胡思乱想着,一行四人总算进了李家村,李澈也先回了自家去。
陆薇薇这才落后一步,笑着与谢令昭道:“真是对不住啊,方才讨论得太投入,都没顾得上与你说话儿唔,怎么我如今总是在跟你说对不住,一开始不是你对不住我呢?”
谢令昭笑道:“你觉得你对不住我是你客气,我当初对不住你却是真对不住,性质都不一样。再说也不是你没顾上与我说话儿,你也招呼过我两次的,是我实在听不懂,加入不进去而已。你们每天上学放学路上,都这样讨论问题吗?那我往后都没勇气跟你们同路了。”
陆薇薇这才知道原来谢令昭是真学渣中的学渣,之前听他说他不是念书那块儿料,她还以为他多少有谦虚的成分;他的不受夫子们待见,也都是因为他目中无人,不听夫子们的话,不配合夫子们的教学。
毕竟他起点不说比整个县学所有人都高,也绝对是当中的佼佼者,家族的底蕴摆在那里,不用刻意去学什么,光平日的耳濡目染,已经胜过太多人了。
谢令昭在面对长辈们时和只要他想时那进退有度的一言一行,便是最好的例子,他的自然而然、就好像与生俱来的吃相和教养等,也是最好的例子。
万万想不到,他竟是真的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陆薇薇片刻才找回声音,“呃我还以为你就算不是那块儿料,水平也应该与我表哥差不多,或是比我表哥差些,也差不了多少,我表哥也经常自嘲自己是学渣的。没想到我们讨论的问题也不难懂啊,你怎么就会听不懂的?”
谢令昭摸了摸鼻子,“我这几年就没听夫子讲过课,作业也从来没做过,听不懂不是很正常的吗?便是当初还在京城时,我也没好生学过,也就知道三百千,水平至多与蒙童班的差不多”
陆薇薇咝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听夫子讲课,为什么不做作业,你之前不是说你每天都很无聊,很空虚吗?”
谢令昭见问,讪笑都笑不出来了。
片刻,想着对面的人是陆薇薇,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反正我父亲吃死我这辈子都念不出名堂的,他也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回京,不会多看我一眼,不会把本该属于我的给我,那我何必还要为难自己?当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其实也挺好的,至少轻松自在了,不是吗?”
陆薇薇越发无语了。
竟然就为了这样的理由,便放弃了自己?
还真是有够幼稚、有够蠢的。
不过想到谢令昭的年纪,搁现代也就高二而已,正是中二叛逆,容易迷失的时候,又觉得怪不得他。
陆薇薇想了想,正想劝一劝他,就见李氏笑着迎了出来,“小巍,听你表哥说阿昭来了,人呢阿昭,你真来了,伯母真是太高兴了。昨儿对不住啊,一忙起来就忘记招呼你了,你可千万别跟伯母计较才是。”
谢令昭立时满脸的笑,“我怎么可能跟伯母计较,倒是我今儿又不请自来,才是给伯母和您家里人都添麻烦了。”
李氏摆手嗔道:“什么不请自来,不是小巍请你来的,又怎么添麻烦了,就多一双筷子的事儿而已阿昭快别站在门口了,屋里坐吧,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招呼着谢令昭先进了大门,见陆薇薇还站在原地,又道:“小巍,你也快进门啊。”
陆薇薇只得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决定明儿再找机会劝谢令昭。
晚饭只摆了一桌,因李月昨晚睡觉贪凉,凉了肚子,今儿一整天都没下楼来,李成栋又还没回家。
谢令昭因此又得以能坐到李氏身边吃饭,接受李氏全方位的夹菜和照顾,简直乐不思蜀,都不想回去了。
还是天都黑透了,李盛打起了哈欠,陆薇薇也说她要写作业了,让谢令昭先回家去休息,明儿再找他。
谢令昭才不得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余下陆薇薇与李昌一起写完了作业,又给李昌解了惑,还洗了澡,整个人方都轻松了下来。
就见李氏正在灯下纳鞋底,陆薇薇上前道:“娘,不是说了让您晚上别做这些,省得伤眼吗?我衣裳鞋袜都够穿了,表哥表姐他们也不缺,您清闲不来呢?”
李氏抬头笑道:“这不是干坐着无聊吗,纳鞋底也不费眼”
话没说完,已让陆薇薇夺了手里的鞋垫和针线,“那也不行,您无聊就早点睡,反正往后不许做了这鞋垫这么大,给表哥还是舅舅的?”
李氏道:“你小心针,别戳到了自己。你表哥和舅舅有你舅母操心,这是做给阿昭的,他之前不是说,长这么大,从没穿过娘做的鞋,肯定跟针线班子的人做的不一样吗?我就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做一双吧,不管他回头穿不穿,总是我一番心意。”
陆薇薇听得撇嘴,“他母亲去得早,他岂止没穿过他母亲做的鞋,衣裳鞋袜都没穿过,一应该有母亲参与的事情,也肯定都没有。总不能往后娘都要替他圆梦吧?”
李氏笑道:“我能做的,阿昭若实在想,我做也就做了,实在做不了的,那也没办法。这世上不论有钱没钱,没爹没娘的孩子都苦啊。”
陆薇薇轻哼,“那他也不能抢我娘吧?我都怀疑,娘在生我之前,还生了一个孩子了。不然干嘛对他这么好,您这认识他才几天呢?”
“呸,你就知道胡说八道。”
李氏笑骂起来,“我对他再好,还能好过你不成?阿昭那孩子吧,我看得出来其实不是个有耐心、好性子的,哪怕他在我们面前一直都很热情体贴,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但你娘好歹活了三十几年,看人还是有几分准的。那日在竹溪镇上刚遇上时,他又是那个样子,你也恨不得吃了他似的,再到之后你表哥见了他,也是没好气,我也多少能猜到一点。他怕是狠狠惹到了你们不算,之前在学里也实在不是个好惹的吧?”
陆薇薇挑眉,“原来娘看出来了呢,我还以为您真彻底被谢令昭蒙蔽了。他在学里连夫子们都管不了,甚至不敢管的,您觉着能是个好惹的?所以所有人都对他是绕道而行,能避多远避多远,您倒好,直接让他登堂入室了,如今可后悔也晚了。”
李氏失笑,“已经接触过好几次了,知道阿昭其实很不错,又知道他其实挺可怜,有啥好后悔的。”
顿了顿,正色道:“小巍,你姥爷在时,曾与你舅舅和我说过,能顺手拉人一把时,千万要拉,对我们来说只是顺手的事,对那个被拉的人来说,可能却是改变一辈子的事。”
“阿昭生来富贵,肯定多的人想奉承讨好他,自他身上得到好处,偏他又没有长辈约束管教,时间一长,被带坏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我就想着吧,趁他如今还没变坏之前,能拉我们就拉一把,省得他真做错了路,一辈子都毁了;当然,若实在拉不了,也没办法,反正咱们尽力了,也就够了。”
陆薇薇不意她娘竟有这份胸襟,片刻方笑道:“姥爷真是心善又通透,所以才能养出舅舅和娘这么好的儿女。可惜姥爷去得太早了,我和表哥他们都没福气得他老人家教导。”
李氏听得叹道:“是啊,你姥爷就是去得太早了,不过他的好和教导我和你舅舅都会一辈子记得,也算是他老人家一直活在我们心中了。”
“那娘与我说说姥爷生前的事儿吧,我想多了解姥爷一点”
母女两个遂说了半晌李姥爷生前的事迹,直到都困了,才熄灯各自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