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医院里一片死寂,无人的走廊亮着灯,两个战斗科的成员歪在座椅上,已经睡熟了。
病房的灯关着。
透过特质的隔离玻璃,能够看病床上一个微微凸起的身形。
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声从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在暗夜中显得越发诡异。
赵东躺在床上,烧的神志不清。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涣散,但是却仍然醒着。
他能够感受到,某种邪恶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体内部滋生长大,贪婪地啃噬着他的血肉和内脏,那种难忍的麻痒和痛楚就好像有千万只虫子在他的骨头上爬一样,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走廊中的灯光通过窗子照入黑暗的病房里,成为唯一的光源。
在那黯淡的微光下,一抹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是幻觉吗?
或者是被烧糊涂了?
虚弱的赵东艰难地睁开双眼,试图看清那抹向他的床边靠近的人影。
身上的被子被掀开。
身体内的活物突然毫无预兆地躁动了起来,在他的身体内激烈地冲撞着
赵东猛地身体一震,反射性地想要躲闪挣扎。
这时,他的眼前突然一暗。
一只冰冷的手无声地覆盖在了他滚烫的眼睑之上:
“嘘。”
对方掌心的温度很冷,就像是骤然落入沸水中的寒冰,令他不由得浑身一震。
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不知道为何,赵东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在确认赵东不再挣扎之后,叶迦低下头审视着对方现在的状况。
那惨不忍睹的肿胀青紫已经从对方的小腿蔓延到了胸膛,在那几乎无法辨认出人类形状的躯体上,有无数幼虫在皮肤下蠕动着,看上去丑恶而可怖。
叶迦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那枚卵囊,小心翼翼地切开一个口子。
半透明的粘腻液体滴落在对方的膝盖之上。
一滴,两滴,三滴。
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似的,那些蠕动着的幼虫争先恐后地向着液体落下的地方涌去。
半透明的幼年鬼蜘蛛仿佛是从海绵中挤出来的水一样,一只接着一只地从对方的皮肤内部爬了出来。
爬出来一只,叶迦就捏死一只。
很快,所有的幼虫都爬了出来,赵东的皮肤下总算不再起伏滚动了,颜色也不再是那样骇人的青紫,不过,肿胀可能还要数日甚至数周才能消下去。
被鬼蜘蛛的卵寄生后的人类,要想完全恢复过来,需要很长的时间。
不光生理,还包括心理。
听着黑暗中,赵东逐渐变得平稳下来的呼吸,叶迦瞥了眼窗外。
夜色还正浓。
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只有一点稀少的灯光在远处缓慢地移动着。
叶迦叹了口气。
算了。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鬼蜘蛛的洞穴里还挂着那么多人呢。
等到把一切都全部处理好,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曦从世界的边际蔓延开来,一点点地将黑暗驱散,逐渐点亮整个天空。
叶迦终于回到了家。
他换掉身上沾满血腥味和蜘蛛体液的衣服,然后将自己整个人重重地甩到床上,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咕哝。
草,太累了。
处理鬼蜘蛛这件事的后续倒不是非常累人,毕竟,论起强度和危险程度,游戏里的副本还是要更胜一筹的。
与嵇玄的交锋的那个部分,才是整个晚上最让他身心疲惫的。
叶迦盯着天花板,在脑海中将自己和嵇玄的对话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
虽然很悬,但是似乎对方似乎暂时还没有发觉自己的身份?
他有些难以确定。
游戏里的日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而嵇玄本人,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一个不稳定的定时炸弹了,在他变成了鬼王,叶迦更无法判断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或者是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而现在,自己又成了对方在超自然管理局的“卧底”
淦。
叶迦翻身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自闭了。
“要不,跑路吧?”小黑手凑到他的枕头边。
自从它意识到自己和叶迦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它就开始变得对叶迦的生命安全十分热心:“需不需要我帮你写辞职信?”
“辞职你个头。”叶迦冷漠地瞪了它一眼。
“你是不是蠢?”他毫不客气地说:“你觉得鬼王会毫无防备地把一个刚刚疑似背叛他的鬼委以重任吗?”
被说蠢的小黑手:“嘤。”
叶迦微微眯起双眼:“他这么做,这只能说明他留有后手,才能够不怕我反水。”
他说:“这是个试探。”
“那”小黑手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叶迦:“按兵不动。”
他现在无法预判对方接下来的行动,就更不能轻举妄动,留下把柄。
最糟糕的不过是
再次兵戎相见。
叶迦轻轻地摩挲着指尖,淡色的眼眸微垂着,眸底的冷意一闪而逝。
自己既然能杀他一次,自然就能杀他第二次。
“所以,”小黑手终于忍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大着胆子发问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叶迦扫了它一眼:“很好奇?”
小黑手重重地“嗯!”了一声。
太好奇了,好奇死了!
叶迦眯起双眼,一缕笑意从他的唇上掠过:“这样啊”
“!!!”小黑手抖了抖,本能地向后退去,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微笑它太熟悉了
每次对方想坑自己,都会摆出这种表情!
“今天跑了一天,我实在是太累了,但是我还有好多工作没有做完,而回忆过往实在是有点太花时间了”叶迦笑眯眯地说:“这样好了,你帮我处理一个月的件,我就告诉你。”
小黑手:“”
我就知道!!!
它咬牙:“半个月!”
叶迦表情不变:“两个月。”
小黑手:“”
靠,奸商。
小黑手被迫退让:“一个月就一个月。”
叶迦漫不经心地说:“两个半月。”
小黑手:“!”
它悲愤欲绝:“你这是压榨!剥削!没有人性的资本家!”
看来玩手机让小黑手学会了不少新词汇。
叶迦冷笑一声:“我现在拿着一份工资,头上两个老板,两边倒打两份工还得无偿加班,我说什么了吗?”
小黑手:“成交。”
它被迫签下丧权辱国的条约,然后在书房开始苦逼兮兮地处理叶迦带回家里未完成的件。
笔尖在纸页上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叶迦膝盖微曲,脊背靠在床头,扭头望向窗外。
旭日东升。
朝阳破开云层,天空从绛紫,深蓝,到泛白的浅蓝色一层层过度,世界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灿烂的阳光从半敞的窗户外洒落进来,将青年苍白如瓷的侧脸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边。
在晨光中,叶迦半眯着双眼,浅淡的瞳色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绒毛般的质地,将他眼底的神色尽数挡住。
经验告诉他,要少往回看。
不知道有多少玩家被自己背负的沉重回忆压垮,在血淋淋现实和血淋淋过往的夹缝中崩溃,想要从游戏中活下去,必须抛却一些东西,更要学会忘记。
自从通关之后,叶迦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那段在游戏中的经历了。
忙碌而琐碎的杂事充斥着生活中的每一天,令他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是从什么地方挣扎爬出的。
而这层表象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疮疤,它是如此脆弱,只需要轻轻一扯就会碎裂开来,将掩藏在下方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和脓疮暴露的一览无遗。
这时他才会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忘记。
那些记忆和画面只是耐心地潜伏起来了,静静地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到了那一刻,它们就会如同决堤的洪水,无法阻挡地呼啸而至。
叶迦闭了闭眼。
等到再次睁开双眼时,那一瞬间的真实情绪如同阳光下的薄霜般迅速蒸发,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六点四十。
叶迦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顺手按掉了还没有来得及响起来的闹铃。
算了,今天翘班好了。
他想了想,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将手机丢到一边,再次将自己扔回到了床上。
残肢,鲜血,狰狞惨白的五官,残缺不全的尸体,到处弥漫着杀戮的气味。
破碎的画面旋转着,犹如漆黑的漩涡。
漩涡的中央,站着一个小男孩。
他下巴尖削,脸色苍白,一双漆黑的眼眸深处涌动着隐约的暗红,犹如在夜色中蔓延出来的猩红血色。
他静静地望了过来,一点近乎阴冷的偏执在眼眸深处翻滚着,有种难以捉摸的疯狂。
男孩的胸口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就像是被什么利器洞穿,但是从他的胸口处流出来的却并非鲜血,而是浓郁粘稠到近乎墨色的森冷鬼气。
叶迦眼睁睁地看着小男孩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靠近。
“哥哥。”
童声中带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脆生生地喊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但在下一秒,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暗哑,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磁性:
“为什么要逃呢?”
身形高大的男人弯下腰,深重的阴影覆盖而下。
对方的眼瞳猩红幽暗,犹如流动着的粘稠鲜血,他似笑非笑地凑近过来,冰冷的唇靠近叶迦的耳畔,身上裹挟着死亡的阴冷气息:
“你不喜欢我了吗?哥哥。”
叶迦猛地睁开双眼,他喘息着,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
暮色已然降临,房间里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暖光色光晕中。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好呼吸,然后动作缓慢地爬了起来。
叶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头痛欲裂地低咒了一声。
妈的。
狗日的嵇玄。
做梦都不放过他。
叶迦伸手捞过被他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处于意料的是,手机上并没有部长愤怒的催命短信以及连环电话攻击,恰恰相反,刘兆承发来了一条语气和缓的慰问信息,在嘱咐他保重身体的同时,还捎带提了一句赵东的身体正在好转,虽然他们没有弄清楚原因,但是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叶迦向上翻了翻。
原来是小黑手替他请了假语气柔和而不卑微,可怜而又不卖惨,简直就是病假的范例。
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嚯,可以啊。
社交手段一流。
正当叶迦还在琢磨着如何才能更好更高效地继续压榨小黑手,让它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做苦工时,掌中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两下。
通知栏上,一个熟悉的猫猫头跳了出来。
猫猫爱吃鱼:兄弟,整活了。
叶迦:“”
可恶,为什么这只鬼比自己还适应现代明。
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