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年关将至。
今年冬天下了几场大雪,堵了送信员来送信的路,送信员往村里跑的频道没其他三季那么频繁。
陆溪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三哥的信,等到今年第四场雪的时候,终于接到了她三哥的信。
那是在两个月之前。
在信中,陆地说,他的战友有工业票,已经和对方谈好了,等过年回去就交给她,
让她不必再催。
陆溪自然是欣喜若狂,心想着她的自行车终于有着落了,她终于不用再每次厚着脸皮去村长媳妇那借。就算村长媳妇不张罗着给她相亲,她也不愿意总是麻烦别人,借别人的东西,更何况村长媳妇现在一心想给她介绍一些“青年才俊”,可把陆溪给愁坏了,三哥那对她有求必应,可真是解决了她的大麻烦!
等来年的春天,她就要骑上自己的自行车进城去。
想想就觉得开心。
为了感谢三哥,陆溪,便想着要准备一些美食零嘴等着他回来。三哥虽然顾家负责,可也是个贪嘴的,她多买些他喜欢吃的东西,他肯定会很高兴!
陆溪人逢喜事精神爽,问陆秀英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撒娇的语气:“妈,我三哥最喜欢吃什么呀?”
这些天来,因为饭总是陆溪做的,所以家里人对她的厨艺的信任度,已经膨胀到了空前的地步。
听到她要为三儿子准备吃的,陆秀英想都没想便说:“随便搞搞就行了,你三哥什么都吃。”
陆溪做的东西,有些是她这辈子想都没想到自己能尝到的,就老三那个不挑不拣的,肯定不管吃什么,都能吃得香。
“总有一样两样是他最喜欢的。”陆溪坚持道。
她还是想知道三哥的口味,这样她做菜的时候,也有个大致的方向。
“真没有,只要是能入口的,或者是不能入口的他都吃。”
陆溪实在是没辙了,既然三哥并不挑口,那就不用特意额外准备了。就是不知道他那个战友会不会挑口?
但话说回来,这年代能有口吃的都不容易,别说挑不挑口,能吃饱就很不错了。
陆溪想通了这点,倒也不再纠结着一定要问出来三哥和他战友的口味了,在心里盘算起了一些菜谱。
最后一次进城时,是腊八的前一天。这是供销社最后一次开门,如果买不到东西,那么基本上这个年就过得不算有滋有味了。
而在过年期间供销社是不会开门的。
陆溪拼了命,带上一家子的人来排队占位,也把两个小孩子带进城里,让他们跟着一起逛逛。小孩子过年的氛围,都是大人给的,陆溪和他们相处越久,越是把两个小孩童年的幸福感放在心上,过年这种最能让小孩子快乐的大节日,怎么能不带他们出来热闹热闹?
陆溪带着他们来到城里,一进去,就放小孩。
来之前她和两个小豆丁说好了,能帮她抢到火腿的就是英雄。
大娃干活最拼命,呜哇哇的乱冲一冲,还真帮陆溪抢到了两根火腿。献宝一样带到陆溪面前,整张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
陆溪揉了揉他的脑袋,接过火腿也跟着笑了。紧接着又冲进了抢购的队伍。
家里的麦乳精吃完了,陆溪又重新买了一个。过年时吃了一些瓜子,零嘴也是要买的。糕点柜上新上了糖瓜,这是过年时候才有的甜品,其他时候吃不到。两个小孩到了糕点柜子这边就挪不动脚步了,要帮陆溪抢购、做英雄的事也忘了,一左一右,不约而同地盯着里头的糕点甜品直流口水。
陆溪一口气买了5个糖瓜,一个有一个小孩儿脑袋那么大。
这下陆溪成了两个小孩子眼中的英雄。
往年最多就是自家炒个南瓜子,再多两块牛皮糖,就连除夕时候要放的炮仗都买不了。
两个小孩子只能听着别人家放炮的声音解解馋,想象一下有炮仗在手里能玩得有多快乐,羡慕得不得了。
但今年不一样了。
今年一家人一起努力的赚钱,口袋里的钱都厚了不少,所以过年的时候,买的东西就多了。
这个钱是陆秀英跟陆建雄出的,年是大家一起过,东西是大家一起吃,没道理这个时候还要占女儿的便宜。
拿到了老两口的钱,陆溪知道,他们两个攒了不少,也没客气。把必要的东西都买了买,那花钱的架势,看得陆建雄眼皮一阵抽抽,心疼的几乎要晕死过去,毕竟一些陆溪觉得必要该买的东西,在他眼里,不买才是最好的,钱拿在手里才踏实。不过过年也就一年一度的事情,陆建雄也没说什么。肉疼归肉疼,儿女孙辈们开心了,他也跟着开心,这开心能抵消掉钱被花出去的痛苦,陆建雄看着一家其乐融融的氛围,安慰自己,值了!
好不容易大包小包的买完,估计这个存量能够把年过完,还能有一些剩余,陆溪才停止购物的手。
“好了,我们全家一起上国营饭店吃一顿吧。”陆溪早就把行程安排好了,这抢购是个力气活,她现在就饿了,低头问了下两个小孩子,他们虽然神态很兴奋,但是也都说饿了,陆溪就打算着,带这一家人去下个馆子,“今天是个喜庆日子,一家人还没有在外面聚过呢。”
她这说法可把陆秀英和陆建雄给震坏了。
陆建雄那厢还在安慰自己花钱买的是快乐,一时没反应过来,而陆秀英听了,立即摇摇头:“我跟老头子自己吃这些白面馍馍,拿口水喝就行了,你们自己吃,我们老两口吃不惯那玩意儿。”
哪里是吃不惯,分明是舍不得那个钱。
这个不爱吃,那个也不爱吃,陆溪经常听陆秀英说这话,拒绝生活里面所有的享受已经成为了这个女人的本能,她的“吃不惯”,永远都是“舍不得吃”。
陆溪可听得出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好不容易进城一趟,陆溪哪能让他们吃着自己带着干粮来,就这么应付着回家去了呀?不管陆秀英再怎么坚持,陆溪硬是把他们两个人也拉到了国营饭店。
一家人浩浩荡荡一共7口人,店员拉了个桌子拼了桌,才能全部坐下。
陆秀英跟陆建雄两个老人辛苦了一辈子,也从来没有踏进去这个地方,打一进饭店,脚步都僵硬了,眼睛也不管乱看。就连陆大和何氏两人也是第一次来。几个人坐在那手足无措就像个孩子一样,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从身体到形态都透露着一股怯生生的劲儿,越是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反倒越容易引人注意了。
他们一看上去就是庄稼人,身上的衣服都打着补丁,十分的艰苦朴素。
国营饭店的店员神气极了,一扫见他们这身打扮和神态,立刻变得趾高气昂,没有什么服务态度可言,眼睛又时不时往陆溪一家这瞥一瞥,神态仍然是不怎么欢迎的。
他担心这家人进来只点几碗白米饭。人来得不少,可别不舍得花钱,还占了他们饭店里的位置,耽误了后面要来花大钱的客人。
见他们一家人坐在那里小声商量着,嘀咕着,许久也不见点菜,服务员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正要出声呵斥,把他们赶出去,陆溪抬起了头,“来一锅大锅的羊蝎子,一盘炒酸菜,一盘炖猪蹄儿,然后还有7碗面。”
店员听完一怔,脸上忙堆了笑,飞快记了下来,跑到后厨去。
他心里为自己刚才的态度捏了把冷汗,还以为进来的是些穷鬼,没想到出手这么阔绰,可千万别让这些客人看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不然把人得罪了,财神爷就跑了。
原来他们并不是吃不起,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大锅羊蝎子和猪蹄,管香不管饱,不如白米饭顶饱,纯享受的菜品,手头没点钱的,可真不舍得这么点。
陆秀英和陆建雄他们哪知道什么叫羊蝎子呀,听见陆溪叫的这么熟练,小声问道:“闺女啊,羊蝎子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吃蝎子?哎呀,那太可怕了,我们可不吃。”
陆溪哭笑不得:“羊蝎子不是蝎子,是羊肉,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其他人这才放下心来,踏踏实实地找好了位置坐下。只有陆秀英,还是那副局促极了的样子,她偷偷摸摸地拽了拽陆溪衣服的袖角,犹犹豫豫地问,“真要在这里吃吗?……”
陆溪笑了,“这里又不贵,做得也好吃,你只管好好吃。这大锅的分量不小,你可千万别收着肚子,一定要吃到饱,等羊蝎子上来,我就好好看着你,你吃一口我才吃一口,可不能让你饿着。”
陆秀英本来打算着一会儿自己少吃点,多给家里人留点,没想到陆溪会提前猜透她心里的想法,一时心里又涩又暖,不好意思地撇开头,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多久,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羊蝎子汤就端上来了,白气氤氲,香气扑鼻。
这个季节喝这个是最暖身体的,价格虽然不算便宜,但陆溪却觉得值得。下馆子当然要点这种在家里不好做的,那才够本。
吃着吃着,陆建雄突然放下碗,感叹道:“小三子那小子也不知道死哪去了,老早就说要回来要回来,现在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这么好喝的羊肉汤都喝不着了。”
说完就重重的叹了口气。
越是日子过得好了,他就越惦记不在家的孩子,爹妈在家里享福了,可他的孩子在外头要是受苦怎么办。陆建雄沉默寡言惯了,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担心,语气倒是很冲,像是训斥那样,“等老三回来之后,我非得要笑话他不可。这小子就是个没有口福的,什么好东西都赶不上。”
语气里还是带了些伤感,他是真的想儿子了。
——想老三。
至于另一个老二,那是完全不想的了。
去年的过年的时候,老三没有回来,同样老二也没有回来。
别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过年好歹还要回娘家呢,可老二什么情况呢?他这上门女婿当的,居然连爹妈也不要了。
陆秀英跟陆建国大失所望,被气得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指着门口大骂这个不孝子,说他就是再回来也要拿藤条打断他的脊梁骨。
可他们就没等到二儿子再回来过。
两个老人被伤了个彻底,也就对这个儿子没有了什么期待,他就在外面自生自灭算了,他当自己没他们这样的爹娘,那他们就当没这个儿子,划清关系了。
所以新的一年,也是再不指望他能够回家了。
不回家也好,省得在他们跟前,惹人烦。
陆溪见陆建雄才吃了一点就不吃了,又往他碗里舀了一勺羊汤,对陆建雄说道:“快了快了,这都快要过年了,三哥肯定要回来了。”
面上是在安抚着,但同时她自己心里也着急。
她的三哥,那可是要带着她买自行车的票回来的。当然是能回来快点就好了。
好在,陆地果然没让他们等太久,第二天他就回来了。
-
第二天是腊八节。
陆溪在厨房里煮着腊八粥,最后放进小米之后,又往锅里放了几块冰糖调味,怕糊锅,在放进去冰糖之后,陆溪就一直拿着勺子搅拌。
当她思考着等陆地回来之后要给他弄点什么吃的,好好犒劳一下他时,门口就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
“爸!妈!大哥!大嫂!我回来了!”
大嗓门大的几乎能把屋顶掀翻过去。
陆溪煮着饭的手微微一抖,然后喜滋滋的冲出来,喜道:“三哥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同样也想她那馋了很久的工业票,陆溪几乎能看见她那辆自行车在朝她招手。
“妹妹。”陆地眼睛亮了起来,笑得十分阳光灿烂,他这当兵当得,肤色黑了不少,显得一口牙格外的白,笑容灿烂到几乎能够把这冬日的雪都给融化掉。
陆地对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青年,对陆溪说道:“云夏,你看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妹妹。”
陆溪:“???”
她听到了什么?是听错了吗?
陆溪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往陆地身后看去,一个青年的面容映入了她的眼中。
他咧着一口大白牙,看样子好像是想要努力笑得和善一点,但是也许是平时冷着脸惯了,不仅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让人觉得他笑得僵僵的。
不过不惹人反感就是了。
“你好。”云夏手里面也是拿着大包小包,他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啪”的一声,站立,本来想要敬个礼的,但无奈手上提着太多的东西,让他无法完成这个动作。
这个时候,其他被惊住的陆家人也纷纷回过神来,仔仔细细打量了这个叫做云夏的青年。
和陆地一样,他同样是在军队里面服役。因为常年野外训练,让他们的皮肤看上去比一般人要黝黑一些。陆地那张脸在前年回来的时候就晒得跟炭似的,今年是炭上加炭,大晚上的放出去,估计都能和夜色融为一体,云夏却比他要白上许多,看上去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显得十分周正,站在阳光底下,显得特别好看。
之前,他们觉得知青点里的男知青就已经够好看的了,可是此时看到了这个小伙子,他们才发现,真正的好看是那种一眼望过去就惊艳不已,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的好看。
他们看的不仅仅只是一个皮囊而已,而是这个叫云夏的小伙子一下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军人那种,站如松坐如钟挺拔的气质,光是立在那里就跟一棵松柏一样夺人眼球。
简单点来说就是皮囊的精致和气质的优越,在他身上完美体现出来。有一些人徒有一个美丽的外表,却没有与之相陪的学识和精气神,看起来气质上也是很不一样的。
这种气质,女孩子里面他们见过的,就只有他们家的陆溪。
陆秀英心里暗暗下了判断,然后露出一张笑脸来,十分温和的问道:“这位就是小三儿说的战友吧?你好你好,欢迎来我们家做客,在这里你就当成是自己家一样,千万不要觉得别扭啊。”
云夏笑着点了点头,动作却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机器,甚至他点头的时候,陆溪恍惚间,像是听到了那种老机器吱吱呀呀的响声。
再配合着他那僵硬的笑容,能明显看得出来他很努力的想要表现的和善一点,可是偏偏总是事与愿违。
他看上去不正常极了。
一点也不放松。
即便是坐下来的时候,脊背也是挺直着,看上去很僵硬,看得出来他很不擅长跟别人相处。
他的异样弄得陆秀英和陆建雄两个人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云夏虽然表现得很生硬,但是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看着陆地的父母因为他变得紧张兮兮的,他心里难受了起来。
要不是他太不会说话,太不会讨长辈喜欢,他们也就不会跟着变得尴尬了。他这毛病……
云夏心里唉叹了一口气……目光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落在了陆地妹妹的身上。
云夏能够感觉得到,那个女孩子的目光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凝住了,落在他的身上,有一些让云夏看不懂的东西。
难道……他们之前就见过?
她看他的眼神,让云夏感觉心里说不出的复杂,觉得熟悉,可是明明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他此时之所以这么僵硬不自在,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陆溪那奇怪的眼神。
这让云夏。不由得在心里面暗暗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曾经欺负过她?
……没有吧?
云夏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是个正直的好青年,真的没做过什么欺负小女孩的事。
不会的,一定是他想错了。
他努力的对陆溪及出一抹笑来,然后垂下脸躲开她的目光,耳朵不自觉红了红。
……怎么还在看他?
陆地不是说了他这个妹妹最是胆小娇俏?原来陆地那里,胆小是这个胆小法吗……那天下的姑娘就没几个算胆小的了。
不过云夏坚定地觉得,陆地是不会骗他的,一定是他见识少了。
见识少真可怕。
云夏轻咳了一声,甩掉了脑子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打算正经八百地和陆溪相处。
想法是美好的,但是一旦实行,还是有诸多困难。
云夏的动作还是有着微微的不自在。
他缓缓掏出他买的东西,一一的奉上。
这些都是他在路上买的见面礼,每个人的都有。
虽然陆地说他只需要人过来,什么都不需要买,但是云夏不是那种二傻子,基本的礼仪还是要做的,总不能白吃白住人家的,那也太无赖了。
他如今已经无处可去,哪怕是放了年假,也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别人家里阖家团圆,而他就一个人煮饺子吃,灶台都冷清得很,陆地收留他,让他在这里过年,他就已经很感激了,怎么好意思白吃人家的,白住人家的?他们把他当亲人待,那他也该对这家人加倍地好。
两个小孩看到他掏出的东西,眼睛便是一亮,发出“哇”的一声,然后围着云夏叔叔叔叔的叫,十分热情。
陆溪是看透了,她家里这两个小孩,真是简单得很,谁有好吃的,谁就是他们的英雄。
她想起一件事,先离开了。
等安抚好两个孩子再度抬起头来时,云夏却发现刚才面前站着的女孩已然不见了。
面前空空如也,只余一阵冷风。
云夏收回目光,不再东想西想。
很快,陆溪煮的腊八粥就好了,她放进一个大碗盛出来,分给家里面的每一个人。
当然刚刚回来的陆地还有云夏也少不了。
陆溪拿了一个瓷碗,舀了一碗。腊八粥放在云夏面前,刚刚熬出来的粥还升腾着热气,色泽十分诱人。
云夏喉咙紧了紧,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离自己这么近,他忽然又变得有些紧张了,只是她很快就走了,云夏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只不过,云夏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陆溪对他的态度来了个180度的转弯。
从一开始略带欣喜,如见故人,到现在的面色冷淡,好像故意疏远他。
还是说,又是他多想了?
云夏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只不过不管陆溪怎么样,他都没有感觉到生气或者被冷落,就是……有点紧张。
这种陌生的情绪让云夏别扭极了,他索性不想了,专心喝粥。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在部队以外,能够算得上家的地方,吃上一口热乎饭了,勺子都不用了,吹着热气很快喝完了一碗粥。
温热的食物下肚,刚刚被冷风吹着,冻僵的四肢都变得舒服了。
云夏舒服的长舒一口气,十分真诚的说道:“很好喝,谢谢款待。”
只可惜陆溪此时不在堂屋里,还在厨房忙活,所以听不到他的道谢。
陆秀英听见他夸自己的闺女,瞬间笑得像朵花一样,笑呵呵道:“不是我吹嘘,我闺女煮饭是真的好吃。比城里的国营饭店还要好吃——我不是说假话。你试试就知道了。”
云夏点了点头,腼腆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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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厨房里的陆溪,心情并不平静。
她蹲在地上淘米,准备今天晚上的晚餐。因为今天陆地刚刚回家的第一天,又带了战友回来,是绝对不能够将就的,得好好的大吃一顿才行。
所以陆溪今天晚上打算煮白切鸭,依旧煮上一次做的鸭血酱,因为并不知道对方的口味,只能多做几种酱料,让他自己选。
如果是云夏的话……
陆溪垂下眼,他应该是什么都吃的,十分好养活。
只是她也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她在之前的世界里遇到的云夏。
为免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陆溪只能控制自己,刻意的保持距离,她做了太多的任务世界,有时也会想有一个能说说话的同伴,但是向别人倾诉自己的内心这件事对于陆溪来说,风险系数太高了,她总觉得把内心世界公之于众,是将最薄弱的地方展示给别人看,是不理智不明确的。
陆溪决定保持距离,等冷静之后再说。
冬天的天黑的特别快,才四五点,天色就逐渐暗淡下来。
陆家的晚餐也吃得特别快,陆溪很快就把所有的菜都准备好了。
她不仅杀了一只鸭,还杀了一只鸡,一个是因为人多了,还有一个是因为等一下陆家父母要带着陆地去拜见长辈,空着手去不合适,所以陆溪就切了半边的鸡肉,留下了另半只鸡,留作让父母带去村里德高望重的老长辈家里的见面礼。
如她所料,这个云夏也十分好养活。
他吃饭的时候速度很快,这应该是在部队里培养出来的习惯。
进食的速度快,吃饭的声音却很安静。
也许是意识到现在不是在部队里,他这个行为,好像是在跟小孩子抢吃的,云夏忽然放缓了筷子。
期间,陆秀英和陆建雄。为了表示热络都给他夹了几筷子,云夏都含笑接下,笑得特别纯良。
陆溪暗暗的观察他几次,一边不动声色地吃饭。
吃完晚餐之后,陆地果然被陆秀英和陆建雄拧着耳朵带走了。
陆秀英和陆建雄太想念这个三儿子了,想念到极致就有些恼火,下手一点都没收着力气,陆地在部队里学得最好的事情就是适应艰苦的环境,他笑呵呵地受着!
村子里还有陆家的本家,还有别的长辈,都需要一一去拜见。
陆大和何氏去生产队的仓库,还有别的活计要做。留陆溪下来招待客人带孩子,他们都十分放心。甚至觉得,这件事陆溪做得比他们好多了。
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四个人。
陆溪,云夏大娃和二娃。
陆溪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偶尔看云夏一眼。不冒犯也不过分热络,甚至稍微显得有些冷淡。
云夏好像是有点怕她,一直低着脑袋,看上去很专心的在跟小孩子玩耍。
陆溪看了一下他头顶的发璇,她想了想,假如不论她之前在其他世界就遇到过云夏的交情,家里来了客人,肯定不能让他就这么陪着她家里的孩子玩。
她决定以平常心对待云夏,就像对待一个平常的客人一样。
陆溪起身,默默的在他面前放下了一个小孩子脑袋大的糖瓜。
“吃吧。”陆溪招呼道。
云夏:“好。”
陆溪:“……”
闷葫芦。
真就无话可说,尴尬。
看出了他的不自在,陆溪没有继续在他跟前凑,让他跟孩子玩了。
结果……
没过多久,一直玩得好好的二娃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他哭着跑来找陆溪,含糊不清的说:”姑姑,我牙掉了呜呜呜……”
一只手里还拿着半块砸碎的糖瓜碎。
二娃正是换牙的年纪,糖瓜又粘牙,他这样咯嘣一大口,吃不掉牙才怪。
肯定是去找云夏要糖吃了。
陆溪下意识瞪了云夏一眼,云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想解释,但又觉得自己在辩解,就只好闭了嘴巴一副任打任骂任罚的样子。
军人的习惯,做错了事,就得承认,不论原因,不找借口,云夏甚至像是有受罚的觉悟那样,在陆溪面前站着笔直,两手贴着裤子缝,仿佛陆溪是他的长官。
陆溪却没有惩罚他的心思,甚至都没和云夏多说话,“行了,你别哭了。姑姑带你去找医生。”村头有个老中医,家里会配一些药,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不能去卫生所就去那里。
陆溪抱起二娃就走:“大娃,你在家里乖乖的,好好看家。”
“好!”
云夏站起来追上去:“我也去。”
他去什么去?留下来看家。
陆溪心里刚这么想,但没有想到嘴上就说出来了。
云夏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坚持道:“我也去,是我的错。”
一边说着,一边从陆溪的手里接过了二娃。
他身强力壮,抱个孩子自然不成问题。二娃在他的怀里,看上去闲适多了。
见孩子哭哭唧唧,嘴角还滴出含有血的唾沫,陆溪也就不婆婆妈妈,“好,跟我走。”
云夏这才跟上去。
走在路上,二娃还在哭,一边哭一边问:“姑姑,我以后还能有牙吗?”
现在知道害怕了?
陆溪故意吓他:“没有了,就像村子里面那个老大爷一样,以后说话漏风,咬咬也咬不动,吃面饼也咬不动。”
一听到她这个话,二娃瞬间哇哇大哭起来。
声音还真的漏风。
云夏哭笑不得,低下脑袋在二娃的耳边低声道:“会长出来的,我小时候也换牙,现在已经长好了,不信你看。”
一边说着一边对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
二娃心里这才安定了不少,然后挥着小拳头对着陆溪说:“姑姑坏蛋!不要骗我!”
他们两个人咬耳朵,哪能骗得过陆溪?
陆溪早就把云霞刚才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不应该跟小孩子计较的,但见不惯云夏笑得一脸得意的样子,又回头冷冷的瞥他一下。
这下子,云夏果然立即敛声,换上一副格外老实的神色。他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看体格力气不小战斗力也不弱,却意外地显得十分的乖顺。
是真的,云夏是真的有点怕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个发现,让陆溪心情愉悦了。
她加快了脚步,看到村头郎中家的灯,率先走了进去。
此时落在她身后的云夏跟二娃,小小声的问:“你姑姑是不是不喜欢我?怎么感觉有点凶?”
云夏承认,套小孩子的话不算道德。但他这一次乐意做一个坏人。
二娃含糊不清道:“不会的,我姑姑喜欢漂亮男人。”
云夏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她自己说的呀。”
云夏犹豫了一会儿,又问:“我算漂亮吗?”
这可难倒二娃了。
他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为什么要回答这么难的问题?
不过相比起小姑姑喜欢的那个男知青,他更加喜欢这个哥哥,所以这个哥哥肯定是好看的。
二娃点点头:“好看!比村里那个知青还好看!”
云夏笑了笑,惶然间却意识到了什么,刚露出的笑容僵在脸上,瞬间。安静下去,默不作声。
二娃会拿他和知青做比较,那那个知青……是不是和他们家、和陆溪走得很近?不然二娃怎么会突然提起他来。
他一个外人,是没有立场计较这件事的,只是这个事实让云夏稍微有些失落,虽然他也不懂,自己现在到底失落在什么地方。
来到郎中家,給二娃抹了点药,两人就回家去了。
只是没有想到,今天晚上的陆家也不太平静。
陆溪跟云夏回到家里后,才发现家里来了个客人。
还是个不速之客。
赵庆宇站在陆家的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布袋里面装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刚刚走进去,陆溪和云夏两人同时听见他说道:“伯父伯母,我是来找陆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