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不厌的唇轻轻地触碰到了黎风兰鬓边细嫩的皮肤。
刹那间,好像有一股的微弱电流忽然自这里,向着四肢百骸传去。黎风兰和陵不厌皆是一惊,然后忽然分开。
黎风兰的脸红的不像话。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
其实这一刻,陵不厌是比黎风兰更加紧张的。刚才那个动作,对他而言完全就是鬼使神差。
陵不厌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情爱之事,更别提……亲吻谁了。
黎风兰不知道,刚才落在自己鬓边的那个吻,竟然是初玄仙祖这一辈子的头一回。
晚霞的遮掩之下,黎风兰不知道,此时师尊的耳垂也红了。
上一世的时候,陵不厌自视甚高,拥有出众天赋的他,瞧不上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生灵。而这样的他,自然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
往远了说,那个时候的陵不厌,并不理解这种感情的存在。
直到他遇到黎风兰——这个与自己有同等天赋,却走了完全不同人生道路的人。
可以说,只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能够被陵不厌注视。
而拥有同样实力,却走了不同人生路径的黎风兰,便是陵不厌命中注定要关注的那个人。
晚霞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红紫色的,在这样的气氛下,陵不厌终于下意识地做出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此刻,陵不厌的心脏狂跳。
活了这么些年,陵不厌未曾有过一件惧怕的事情。可是这一刻,他却有些不敢看黎风兰的眼睛。
朝夕相处这么久,原本以为已经融入生活中的人,第一次让他们彼此感到无措与紧张。
陵不厌意识到,自己需要赶紧换一个话题。
他的目光不由移到一边,然后垂眸轻声叫了一遍黎风兰的名字:“风兰。”
黎风兰,这个名字就像他说的一样,只属于眼前的人。
……
千年前,溪后城。
黎家是溪后城里的望族,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家族中已经不知道出了多少个被铭刻在史册上的大人物。
而黎家那个小少爷,更是闻名于整个溪后城的年轻才子。
澄元元年,冬月一十九日,一场大雪自天际纷扬坠落。
溪后城位于南地,很少下雪,而以往就算是下雪,也都是些难以积住的小雪。
可是澄元元年的这一场雪,却断断续续下了数月之久。一开始地上刚刚有积雪的时候,溪后城里面的孩童、少年,还激动于这一片突然降临的北国风光。
但是没有过多长时间,大家便发现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溪后城位于南方,这里房屋墙壁本就没有北方那样的厚重,没有过多长时间,城内就传出了有老百姓在家中冻死的消息。
再过三两日,城外地里的作物也扛不住寒意,纷纷伏倒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今年这个冬天格外难熬。
而往后生活在溪后城里面的人若是再回忆这段往事的话,一定会不由自主地叹一口气,并将这一场当年年底一直下到次年春的大雪,和溪后城那个将要败落的世家联系起来。
彼时人们认为,这样的联系只是牵强附会。
可没有想到,真正的故事,的确开始于这一场大雪。
从黎扶月出生开始,天道那一念就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他的神魂与灵根的强大程度,都是世上罕见。只可惜黎家人似乎对修真没有一点兴趣。
在那个时代,很多名门望族都会在孩子小的时候,请来“仙人”为他测算灵根,若是天赋好的话便会赶紧送到各大门派去。
不过黎家人并没有这么做。
他们安心生活在溪后城,黎扶月从小学习的内容,也没有一点与修真有关。
直到十四年后他们都不知道,黎扶月的灵根与体质,究竟有多么的难得。
黎家人和黎扶月并不在意,但是莫憎羽不能不在意。
要想变成人,他必须收集自足够强大的力量来代替自己。
单单是黎扶月的神魂并不够,他需要黎扶月拥有与当年的陵不厌一样的修为。
莫憎羽担心被天道主体发现,不敢搞出太大动作。于是他便下定决心,打算从两个方向下手……
一是黎扶月本身,二则是当朝那个昏庸无能的皇帝。
——黎扶月的体质非常特殊,虽然还没有修真,但却会不自觉的吸收灵气,长此以往他那个凡人之躯便会因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量而“生病”。
这对黎扶月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那个时候他才十三四岁,体内的灵气还不足以让他生病。
莫憎羽便在背后,默默地“推”了一把。
莫憎羽要逼黎扶月离开家,离开溪后城。
但是他同时也知道,一场病算不了什么。只有黎家败了,黎扶月才能如自己想的那样去修真。
那个时候,陵不厌能够感受到天道所想。甚至于依旧被困在无尽炼狱的他,冒着被莫憎羽发现的危险,尝试着帮过黎扶月。
可惜的是,当朝的皇帝娄元纬直接被天道所惑,陵不厌也无能为力。
所以早在澄元二年年初的时候,陵不厌就已经感觉到,黎扶月与黎家平静的日子将要到头了。
按理来说,他可以选择冷眼旁观,这本来就不是他能够管得了的事情。
可是那个时候,陵不厌用黎扶月的视角看过这世间,已经将黎扶月视作了另外一个自己。
知道莫憎羽的目的之后,陵不厌虽然无力更改最后的结局,但还是作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人界看一眼这个少年。
然后帮一帮黎扶月,至少不要他那么痛苦。
那个时候,陵不厌已经在无尽炼狱里面呆了成千上万年,神魂几乎修补完全,并且自己也积攒下了一部分的力量。
虽然离直接离开无尽炼狱还有一段距离,可是这些灵力已经可以支撑他短时间的离开这里。
这对陵不厌来说,同样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要是一不留神被莫憎羽发现,那么他多年的蛰伏也会毁于一旦。
从前的初玄仙祖,绝对不会为他人冒这个风险,更不会在意凡尘俗世中,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的死活。
但是黎扶月让曾经可以说是冷血的他,有了恻隐之心。
……
溪后城外,一个身骑白马的少年穿过风雪闯入了城门内。
见状,城中人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
“那是黎家的公子……”
“他去城外做什么?”
“似乎是替黎家给乡野村户送御寒的东西。”
“那黎家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黎扶月听到了他们的讨论,但是却并没有因为人们的夸奖而欣喜。
城中,和黎扶月年纪相仿的其他公子哥们,还聚在一起赏雪作画。但是黎扶月的家人已经告诉他,今天这场大雪对于城外的普通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黎扶月翻身下马,和紧随他身后的小厮一起,牵着马缓步向着黎家走去。
“公子,您是不是有些难受啊?”小厮看到,此时黎扶月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尤其是嘴唇竟然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黎扶月没有说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事吧……或许是有些受凉。”
“这样啊,”小厮赶紧点头,“那回去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让后厨给您准备好姜汤。”
这个时候,黎扶月忽然感觉头变得昏昏沉沉的,他脚步不由一顿,但却并没有将自己的感觉说给身边的人。
黎扶月依旧将这当做一场普通的风寒。
身着狐裘的公子,牵着一匹骏马,走过飘雪的街巷回到了熟悉的家中。
这个时候,黎扶月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傍晚,将会在记忆中铭刻成为永恒。
在这一天之后,黎扶月再也没有像此时这样,牵着白马穿过街巷回家了。
他刚一进门,母亲便将手炉递了过来。而在接到它的瞬间,黎扶月便觉察出了异常……自己似乎没有办法拿稳这炉子。
下一刻,黎扶月缓缓向后退去,要不是扶住了后面的廊柱,恐怕便会跌倒在地。
“扶月?”
“扶月你怎么了?”
他的耳边是家人惊慌失措的声音,黎扶月只来得及摆摆手说:“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下一刻,他的意识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风寒。
黎扶月从这一晚起,就发起了高烧,黎家人寻遍名医,也没有将他医治好。
而神奇的是,黎扶月也并没有像其他得了重病的人一样,身体状况一天天的差下去。
他虽然半梦半醒,但是脉象和从前相比,却没有什么区别。
黎家人原本不想要这件事传出去,但没过多长时间,溪后城的人还是知道——黎家的公子扶月,生了一场奇怪的病。
一日,有人来到黎家,说黎扶月或许是中了邪,亦或许是招惹了什么东西。一般的大夫是医不好的,只有修士才可以。
正在黎家人一筹莫展,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修士,或者用马车将黎扶月送到某个门派的时候,有一个人来到了溪后城中。
他穿着一件玄色大氅,手持一把伞油纸伞,穿过层层风雪,走到了黎家的屋檐下。
来人正是已经在无尽炼狱里呆了万千年的陵不厌。
从前陵不厌以为,自己离开那炽热寂静的空间后,会兴奋或是悲恸。但没有想到,在他于风雪中踏入长街的那一刻,陵不厌的心中居然一点杂念也没有。
他只想走上前去,轻轻地扣响不远处黎家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只等这一刻,陵不厌方才清晰地意识到——那个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就在不远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