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茶!”陶乐乐吃饱喝足,头顶昂首挺胸的玄凤,穿过书架走过来,“该看视频啦!”
小孩子活力满满,嗓门也亮。
大眼睛乌溜溜,像一个漂亮的恶魔洋娃娃。
杜明茶忍不住想起家里的那句俗语——八九岁,猫狗都嫌。
陶乐乐还没到八九岁,皮的程度已经可见一斑。
玄凤呼啦啦地忽闪着翅膀,忽然俯身朝杜明茶扑过来,还在叽里呱啦地叫着她的名字:“明茶!明茶!”
杜明茶没见识过这种阵仗,猝不及防被鸟迎面一扑,吓的忍不住后退一步。
身后就是红木桌,刚好磕在桌棱上,疼的她倒吸一口冷气,与此同时,桌上一晃,上面摆放的钢笔不稳,滴滴溜溜地滚落,撞击在地板上,发出沉重一声。
啪。
杜明茶第一反应是去捡。
但沈淮与先她一步俯身,将钢笔捡起来。
杜明茶捂着被撞痛的腿,看着沈淮与凝重的脸,心骤然一沉:“摔坏了吗?”
陶乐乐看清那钢笔,也愣住了,他伸手抓住乱飞乱扑的玄凤,紧张不安:“淮与……”
修长的手指捏着银白色的钢笔,沈淮与仔细检查。
随着他的沉默,杜明茶愈发担忧。
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只听沈淮与沉声说:“笔尖、笔头、笔舌——”
杜明茶脑子里回荡着“完了完了”。
这钢笔竟然像少女的心一样脆弱吗?这么一下全摔坏了?
“——竟然都没坏。”
杜明茶:“……”
沈淮与仔细看:“就是笔杆有些受损。”
他脸色仍旧不好,微微蹙眉。
杜明茶心又悬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这支钢笔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吗?”
沈淮与叹气:“也不是多么重要。”
杜明茶稍稍放松。
沈淮与面色沉沉:“不过是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
杜明茶:“!!!”
这情节她熟悉!难道是外祖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吗?是离世亲人留给他的重要遗物吗?!!!
她将如此珍贵的东西弄坏了吗?
杜明茶惶恐不安。
这样珍贵的东西,完全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啊。
在杜明茶疯狂懊恼的时候,她听到沈淮与的后半句——
“——我在文具店买的,买一送一。”
连起来。
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他在文具店买的,买一送一。
杜明茶:“……您说话可以不大喘气吗?”
沈淮与握住钢笔,看着她,笑了:“瞧你吓的,没事,一支笔而已。”
杜明茶手撑着桌子,终于站稳身体。
虚惊一场。
她总算知道什么叫做从地狱瞬间回到天堂了。
——和淮老师说话,她的小心脏,上上下下的,比坐过山车要刺激多了。
杜明茶诚挚开口:“淮老师,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好像一直在骗我?”
“大人的世界总是充满谎言,”沈淮与把玩着那支钢笔,含笑看她,“你教的。”
杜明茶:“……”
行吧,和他这个年纪的人比起来,她的确还算不上“大人”。
连续被沈淮与坑了几次,杜明茶忍不住化悲愤为动力,决定去好好教育比她更小的人——毫不留情地拎了旁侧看傻眼的顾乐乐去上课。
他比旁的小孩子更敏感,察觉到杜明茶和沈淮与之间微妙的气氛,立刻老老实实,把唧唧哇哇乱叫的玄凤关在门外,也不看粉红猪小妹了,乖乖巧巧地跟着杜明茶学习。
期间保姆送了一次水果拼盘,杜明茶戴着口罩,不方便吃,只剥个小桔子,比鹌鹑蛋大一点点,将口罩掀开一点点,从下面往嘴巴里塞了一小瓣。
顾乐乐好奇地歪着脸,想要看杜明茶口罩下的脸。
只瞧见蓝色的口罩掀开,露出她皎白肌肤、小巧下巴,微红的唇……
猝不及防被人对着脑壳敲了一下,疼的顾乐乐立刻双手捂头,皱眉看沈淮与:“你做什么?”
沈淮与敲敲他的桌子:“要专心。”
顾乐乐不敢忤逆他,悻悻然低头,继续做习题。
沈淮与坐在他旁侧、杜明茶的正对面,顺手拿起杜明茶为顾乐乐准备的法语手绘本,随意翻几页。
一只纤细的手,忽然捏了几瓣橘子递过来。
沈淮与抬头,看到杜明茶亮晶晶的眼睛。
像是藏了夏夜池塘上的破碎月光,摇曳轻碎。
注视久了,竟让人起了些不堪、罪恶的念头。
想要这双漂亮的眼睛,流出眼泪。
幸好她并不是他唯一能看清脸的人。
沈淮与移开视线,垂眼看她的手。
“这个橘子超甜哎,”杜明茶目不转瞬地注视他,目光温柔,人畜无害,“我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橘子,淮老师,您要不要也尝尝?”
她的眼睛很诚恳。
是那种“骗你我就是小狗”的纯正诚恳。
有了这点色彩缤纷的笑意,连带着她手中的橘子瞧上去也格外甘甜可口。
沈淮与伸手接过:“谢谢。”
杜明茶笑眯眯。
沈淮与刚咬了一口——
就像将一百颗青柠檬浓缩成小片集中释放,唇齿间满是炸裂的酸味。
“唔。”
他皱起眉,轻轻吸一口冷气。
咬不动。
牙齿已经倒了。
忍了忍,他面无表情地咽下。
立刻给自己倒水。
杜明茶看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水,笑了,凑过去,满眼无辜,恶趣味地问:“淮老师,橘子甜不甜?”
离得过近,超越长辈与晚辈应有的距离。
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香气,不是花香,也不是水果香或奶糖味,而是……少女自然而然的幽幽体香。
沈淮与不恼,喉结动了动,握着水杯:“小骗子。”
“淮老师,”杜明茶眼睛弯弯,以牙还牙,学着他刚才的口吻,“大人的世界总是充满谎言。”
“叮铃铃——”
桌子上的定时闹钟响起,家教时间到了。
陶乐乐站起来,说声“杜明茶再见”,一溜烟儿跑了。
杜明茶火速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朝沈淮与挥挥手,眉眼弯弯:“淮老师再见~”
她肚子饿的咕咕叫,水果也不充饥,早就忍不住了。
这次回学校,是去吃根烤肠好呢?还是去买泡面……
终于成功坑了沈淮与一次,盘算着夜宵吃什么的杜明茶心情舒畅。
下了楼,除司机外,还有个始料未及的人在等她。
她的堂兄,邓言深。
邓言深已经等了近半个小时。
夏天的风有点冷,他起初在车里等,后来又怕错过她,就守在楼下。
冻的手有点发白。
杜明茶和他们“断绝关系”已经近一周了。
邓言深心里面的气也渐渐消散了。
平心而论,他刚见到这个堂妹的时候,也觉着她可怜。
但杜明茶性格并不像她外表展露出的这般柔弱。
她实在是太倔强了。
只不过是改个姓氏而已,她怎么会这样固执呢?
邓言深实在想不明白。
他不是没有过妹妹,邓斯玉是从小就养在他家中的,懂事多了,让往东她不敢往西,叫她撵狗她绝不——
虽然还没让妹妹撵过狗。
杜明茶不一样,和他有着血缘关系,而且她父亲当年还是优才生,曾是爷爷给予厚望的接班人。
可杜明茶却丝毫没有尊敬兄长的意思,完全不会听邓言深的话。
尤其是有温顺乖巧、百依百顺的邓斯玉做对比,邓言深忍不住觉着杜明茶有那么点不合心意。
和他理想中的妹妹差距太大了。
杜明茶刚走时,邓言深也没放在心上。
她一个孤女,没钱没势,无依无靠,在外面吃多了亏也该回头。
哪里想到,杜明茶真的铁了心不回来。
倒是邓言深忍不住想起,杜明茶刚住进邓家那几天,他晚上熬夜,杜明茶会默默地洗了水果送过来。
他那个时候,也是真心想做一个好哥哥。
思绪稍稍回转,邓言深看着眼前的杜明茶。
“回家吧,”他放缓声音,“你还在上着学呢,晚上做兼职,不累吗?再说了,今天沈少寒那事已经闹开了,你要是想和他——”
“不想,”杜明茶皱眉,“我说过啊,我对他没想法。”
不期想她竟如此果断拒绝,邓言深愣住。
“哥哥是为你好,”他说,“其他的先不说,沈叔叔是真心疼你。坦白来说,沈家近些年生意蒸蒸日上……”
楼上。
隔着玻璃全封的阳台,沈淮与低头,看着楼下杜明茶瘦小的身形。
以及旁边看不清人脸、也无法从体型判断身份的男人。
“好像是杜老师的哥哥,邓言深,”沈淮与身侧的助理白修仔细看了阵,“前些日子和杜老师吵架了。”
视线中,邓言深忽然后退几步,像是生了气,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难怪,”沈淮与若有所思,他侧身,“你去厨房问问,今天晚餐吃什么。对了,刚才做的玫瑰酱饼干不错,给她装一些送下去。”
白修愣了下:“她?”
谁?
沈淮与看他一眼:“别说我送的。”
白修福至心灵,应了声,转身离开。
旁侧的顾乐乐努力冒出一个头。
他仰脸,不解:“淮与,你干嘛说谎?你那支钢笔是姥爷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一个物件,坏就坏了。”
沈淮与手搭在顾乐乐脑袋上,垂眼往下看。
邓言深走之后,杜明茶在原地发了一会呆,才朝车走过去。
刚拉开车门,白修追上,将一个大盒子递过去,笑吟吟:“杜老师,这是刚烤好的一些甜点,先……咳,给您送过来。”
杜明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抬头往上看——
沈淮与已经避开了。
她只看到顾乐乐,人小鬼大的趴在玻璃前,朝她用力挥挥手。
杜明茶笑了一下,她礼貌向白修道谢:“麻烦你替我谢谢乐乐。”
白修愣了愣,继而漾起笑容:“好的。”
这不过是二爷对晚辈的一点小小照拂,不用自己名义送,应该也是为了避嫌。
毕竟以后杜明茶还要嫁给沈少寒,他那样守规矩,必然不会和杜明茶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不过——
以前二爷给无血缘的异性晚辈送些东西,也没见这样避嫌啊?
就像是……要刻意掩盖什么。
-
深夜。
灯光璀璨如白昼,客厅中铺设着印有绿荫玫瑰藤蔓的纯羊毛地毯。猩红色的沙发上,梅又纤斜坐着,正拿一方小丝帕不停擦拭眼泪。
她是沈克寒的生母,沈少寒的继母。
听见门响,她捏着丝帕,泪眼盈盈地看过去:“淮与,你可总算来了。”
论辈分,她需要称呼沈淮与一声叔叔。
但梅又纤比沈淮与还要大上许多岁,便跟着丈夫沈既南一起,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沈淮与问:“少寒呢?”
一提到沈少寒,梅又纤的眼泪又扑簌扑簌地落下来:“在书房呢,和既南在一块。我自认为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亏心事,也绝对没有出过轨,怎么既南凭了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就认定我——”
沈淮与打断她:“查出传播谣言的人了?”
梅又纤眼泪秒收回,不确定地开口:“大概吧……”
沈淮与往书房的方向走,梅又纤紧跟其后,满面怒容,咬牙切齿,手帕都快拽烂了:“说不定这些都是杜明茶搞出来的鬼。我听小菁说了,那天杜明茶就在广播室,一定是她在背后恶意引导。”
沈淮与声音淡淡:“事情没出结论前,别胡说。”
冷不丁被沈淮与这么一声斥责,梅又纤愣了愣:“这不是胡说呀,有事实依据的。杜明茶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少寒喜欢云茶,才故意陷害他们俩,让云茶说漏嘴——”
“说漏嘴?”沈淮与看她,“这么说,别云茶说的事都是真的?”
梅又纤拿着手帕擦眼泪:“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我想说的是他们学院的群,上千人在呢,杜明茶说不定就趁机匿名散播谣言……”
且不说别云茶惊慌失措的那段录音,学院群中那些谣言才是惹沈既南动怒的真正源头。
学院群里有一个大号,把沈家人编排的一无是处,偏偏还是真假混着来。
什么沈少寒与继母私通,什么沈少寒亲生母亲养小叔子,还有什么沈既南年纪大了每次同房都得吃壮、阳药才行——
最后这个就是真的。
那个匿名者连沈既南吃的药品牌名字也说出来,一字不差。
气的沈既南把沈少寒关起来打了一顿。
梅又纤哭哭啼啼,认准是杜明茶背后搞鬼。
毕竟对沈家了解那么深的人,也没几个。
“可怜我的克寒啊,今天都没脸回家了,”梅又纤哽咽,“沈少寒和杜明茶搞出来的事情,连带着我儿子在学校也抬不起头来……造孽啊……”
沈淮与没理她,迈进书房,摘下手套,露出苍白修长的一双手。
沈少寒还在跪着,膝盖下是一块硕大坚硬的冰。
膝盖处的西装裤湿了一大片,冷的他牙齿都在打寒颤,哆嗦着,嘴唇发青。
沈淮与从他身侧经过,不动声色地将冰踢开,用手套拍拍他肩膀,轻骂:“小畜生,别跪了,过来。”
沈少寒跪的时间久了,一时间腿软哆嗦,站不住,差点摔倒。
他扶着桌子,上下牙齿冷的打寒颤,格格作响。
感激地看过去,只瞧见沈淮与挺拔的背影,衬衫纯白,无一丝尘埃。
沈既南坐在椅子上,怒目圆瞪,气的要拍椅子,被沈淮与拦住:“查出来了?”
“嗯,还没看,”沈既南脸色沉沉,闭了闭眼,“你和少寒看吧,我心窝子疼。”
此刻,打开的电脑中,储存着法语学院群中所有的聊天记录。
不过是摘掉马甲、实名后的。
从第一个人将录音上传,到老师及时制止流言传播。
这段时间内,所有发言人的记录都被保存下来,进行调查、取证存档。
沈既南预备着起诉造谣者,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梅又纤双眼红肿:“一定是杜明茶。”
沈少寒艰难地走过来:“肯定是她。”
沈淮与瞥他一眼。
这房间里,沈淮与辈分最长,沈既南让出位子,他没坐。
修长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划了几下,沈淮与点开存档。
众目睽睽下,映入眼帘的,竟是沈克寒的名字。
梅又纤口中“可怜的、没脸回家的”大宝贝亲生儿子。
沈克寒:「你们是不知道沈既南有多贱啊,都他妈的不起来了还想着透女人」
沈克寒:「每次都得吃好几颗药也不怕死在女人身上」
……
梅又纤脸色发青。
她慌乱极了,喃喃着不可能,颤抖伸手,划了好几下,终于看到杜明茶的名字和发言记录。
不过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杜明茶:「你们知不知道自己说这些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杜明茶:「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也拿出来编排,当这是法外之地吗?」
沈克寒:「呦,舔沈少寒的母狗出来护着了?」
沈克寒:「看沈少寒透他老母你羡慕了?」
哪里还有平日里乖巧听话的模样,网络上的沈克寒就像个疯子,在不停输出污言秽语。
梅又纤已经快站不住了。
沈既南颤抖着手指她:“看看你教养出的好儿子!!!”
他老连挂不住,气急败坏,转身就走,梅又纤又羞又恼,也不哭了,捂脸离开。
一时间,房间中只剩沈淮与和沈少寒两人。
沈淮与皱眉看他,不悦:“少寒,旁人不信杜明茶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不信?”
沈少寒移开视线:“因为杜明茶一直对我死缠烂打,她太想得到我,太爱我了……因爱生恨,散播谣言,也是她能做出的事。”
沈淮与冷笑一声:“你放什么屁?明茶那孩子就不会说脏话,你竟敢拿满嘴生殖器的家伙和她相提并论?你看看,就算是匿名和人吵架,她也没有说一个脏字!”
这样说着,手指划过触屏板,更多聊天记录暴露在两人面前。
杜明茶:「牛子小小,说话吊吊。」
杜明茶:「你他爹的才会喜欢沈少寒那条自大狗!」
瞳、孔、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