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赵昚能在这个时空重逢,完全出乎方靖远的预料。
虽然这个时空已经和他最初记忆里的历史完全不同了,可回到高中时代重修一遍,原本痛苦的学业因为看到辛弃疾忽然变得轻松起来,但看到赵昚居然成了历史老师时,方靖远和辛弃疾着实有点……愤愤不平。
于是原本打算请客的辛弃疾,就和方靖远宰了官家一顿,让老师请客,是作为学生的特权之一。
谁让他们现在都还是没有独立经济能力的未成年人呢!
赵昚在这个时空的名字是赵琮,算是用回了一半他的原名。当初他本是赵匡胤的七世孙,名为赵伯琮,后来被高宗赵构选中养在宫中,就改了名字。起初改名为赵瑗,后来改为赵玮,最后正式被立为皇子时,又被改为赵昚。
昚通慎,单是从这名字的变化上,就可以看出赵构当初收养他到传位于他时的心路历程。
继位之前的十几年宫中生活,几乎是战战兢兢度过的,哪怕接受禅让坐上皇位,头上还压着位太上皇,连对老臣子的罢免权都要经过上皇,那种随时连自己都会被罢免的日子,可谓提心吊胆。
直到方靖远在临安解试后突然像是被打通了灵窍一般,帮着他给岳飞翻案,与老臣争斗,破解了上皇的难题,以一条真龙现世受命于天的箴言作为他的生日礼物,让他自此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就连上皇也无法再动摇他的权威,才真正成为大宋的皇帝。
那时,他以为方靖远是上天赐予他专司辅佐他的星君,现在到了这个世界,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叫穿越者的人。
方靖远是从21世纪穿越去了大宋年间,而他,从大宋时代,来到了方靖远的时代。
只是,都已经见过彼此白发苍苍的模样,忽然回到年少时期,对上他那张堪称稚嫩青涩的面孔,瘦的快成一把骨头的身材,赵昚还是有些恍惚,不经意间就被两人敲了竹杠套了话去。
在这个时代的赵昚同样没什么亲友,是个快要师范毕业来这里实习的历史老师,校长看上的是他的一手书法,觉得单凭这一手,留下他就能给学校增加个书法特长班。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想找个书法好的,真是太难了。
大多数人都习惯了用手机和电脑打字,就算是必须用手写的学生们,也在海量的试卷和作业压力下,几乎放弃了书法。
可最终在考试时,一笔赏心悦目的书法,还是会给学生的文章增色不少,尤其是对于文科生来说。
对此,辛弃疾表示毫无压力,他的书法虽说是走豪放派的,但也是水平一等一的好,放在现世更是不亚于赵昚的专业水平,不知要甩方靖远多少条街去了。
方靖远听两人合起伙来嘲讽自己的书法,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子水煮鱼后,慢条斯理地说:“我是理科生,除了语文作文之外,其他各科需要写的文字很少,数理化的计算和推导过程也是数字居多,字迹只需要工整就行,反正我也没打算当个书法家。只是辛同学啊,你连自己的诗词阅读理解都得0分,字写得再好看,有用吗?”
辛弃疾惨遭暴击,郁闷地大口吃菜,“这岂能怪我?明明是他们曲解我的意思,我填词时哪里想那么多,兴之所至,谁会去想什么思想深度创作背景……你们这语文学得,完全没有道理啊!”
“还是官家好,一来就是毕业生,不用再跟我们一样,从头读书,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
“考不上也没关系啊,反正你也不缺钱。”方靖远立刻给出馊主意,“何况你还可以走少年成名的文学路线啊!比如去参加个什么作文大赛,文学大赛,或者写个小说之类的,挂个天才诗人的名头,说不定还能搞个大学的特招名额呢!”
“就像官家,历史专业课不知怎样,单靠书法就已经能混饭吃了。”
赵昚不满地说道:“何止书法,我的工笔画也不错,前几日还得了教授的夸赞,说要替我选送去参加画展呢。”说到此处,他不禁有些唏嘘,“其实我的书画比起先祖来,还差得远了,只可惜……”
他这话也没错,赵家的人,除了最初开国那两位,后来的都是艺术家,能写会画,就是不适合当皇帝。
方靖远与他多年君臣,察言观色,一下就能看出他的心思,当即便说道:“没错,你们单凭书画就能发家致富,就我最可怜,要家世没家世,还得从头学期……”
“其实我也想学。”赵昚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来了有数十日,知晓了不少事。方知道元泽你当初为何一意推行工学院。其实以你所知的技术,若是独善其身,天下首富也做得,可最后你也不过仅留下一处园子,家财所剩无几……是朕……我对不住你。”
“不必如此。那都是我个人的选择。”方靖远挥挥手,浑不在意地说道:“纵有万千家财,保不住也只是肇祸之源。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有多少算多?能看着大宋民富国强,不再被那些蛮族欺压,比赚多少钱都快活。”
辛弃疾嗤笑道:“你是没去赚钱,辛苦的活都让我们去做了,坐享其成收的银子,当然花起来不心疼。现在你倒是再撒钱给我看看啊,有本事今晚这顿就算你的,别找官家结账。”
“咳咳!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嘛!”方靖远苦笑道:“我现在还是未成年,又不像你,随便写点东西投稿都能赚钱,我还得去重修功课备考,不蹭你们两位的,难不成喝西北风?”
脸皮厚才有饭吃,他也是毫无愧疚之色,谁让他前世为他们出了那么多的力,今生收取一点点利息,也不为过吧。
“元泽不必担心,你我便以兄弟相称,以后你住在我那边即可。”赵昚诚恳地说道:“我这一世家中也是小有资财,虽说算不得豪富,但也不差你这口饭吃。”
后来,方靖远才知道,他这个小有资财,指的是在本城财富排行榜名列第十,还是独家继承。只是这一次他没选择继承家业,而是委托了职业经理人经营企业,自己低调地做个中学的历史老师,闲暇时组了个课外书画班,日子轻松平淡,再无昔日的辛苦。
照他的话来说,“皇帝这工作,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以前是不得不做,放弃不光是自己没命,还会累及家人。更何况大宋当初的形势危如累卵,若无人敢于担当,岂有今日太平盛世?”
现在没有皇位需要他继承,他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真正跟方靖远兄弟相称,无需猜忌,坦诚相对,不知有多快活。
这种心态,方靖远尤为佩服,尤其是知道辛大佬参加作文和诗歌大赛居然折戟而归时,更加佩服赵昚的能屈能伸了。
“你是一棵树,我就是菟丝花,要缠着你,紧紧地,一直到死,也,不分开。”
辛弃疾念的咬牙切齿,差点就想手撕诗歌大赛的评委,“你说说,这种也能叫诗?还有了,他们居然说我填的词平仄不对,牵强附会,引用没备注……还有什么?抄袭辛弃疾文风……”
“我抄我自己吗?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方靖远已经笑到肚子疼,再看看辛弃疾被退回的稿件批注,看一次笑一次。
“别生气别生气,今时不同往日,化用前人诗词也得做备注,只是这文风之事……你真不打算尝试改变一下?”
“当然不!”辛弃疾傲气地说道:“君子有所谓有所不为,岂能为五斗米折腰,毁了自己名头?”
“好吧!那你继续。”方靖远也不再笑话他,又另外找了几个全国性的刊物征文比赛,让他再投稿试试。其实以他的书法和诗词,专攻诗歌类刊物也不是不行,可他偏偏还要较真,就想写出更具传世价值的作品来。
按照他的意思,不拿个什么文学奖的,简直对不起他的出身。
然并卵,一个月过去,一年过去,两年过去,直到三年后方靖远以本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大学,辛大佬的文学梦依然没有实现。
最可气的还是当初他完全看不上的那些口水文学和小说,居然在网上炒得火热,作者的微博粉丝数十万,据说单本销量过百万,完全碾压了他的诗词。气得他当即去注册了个微博账号,连着发了三十首词作。
然后被人举报抄袭封号。
就很悲伤。
辛大佬一怒之下,弃文从商去了。
若干年后,在华国首富的传记中,记载着,这一年,华国多了一个商人,却失去了一个文学家,这是文学的悲哀,还是商界的胜利?
方靖远不知道,他只知道,后来辛大佬买下了出版社和网站,重新出版了大宋时代的文集,却再也没提过自己的诗词。
或许,文青梦只有乱世里,才能成就一代文豪,而在盛世之中,淹没在铜臭味里,连他自己都不愿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