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来得格外快。
一阵风过去,春雨就带出漫山遍野的绿意,那是真正“吹面不寒杨柳风”,让前几日穿着还嫌冷的夹衣,转眼间就燥热得想换成单薄清凉的单衣。
仿佛正月里的热闹才过去,春的气息就吹暖了整个江南,桃红柳绿杏花翩飞,都飞上了临安城小娘子们的裙裾衣角,眉梢眼角,笑如春风般让人心情都跟着愉快起来。
老夫子们怕了方靖远那张嘴,也怕了他带回来的娘子们,悄悄地收起了那些申报贞节牌坊的奏折,划去了禁止女子当门立户的规矩,就连那些昔日街头看到哪家漂亮小娘子会?去撩拨一下招惹一下的浪荡子们,也怕了最?近城里名头最响亮了“金锤罗刹”。
岳璃如今彻底换回了女装,虽不喜欢涂抹脂粉,但她本就生得浓眉大眼,五官明丽,被杜十娘逮着调理了一阵子后,皮肤也不似原来那般粗糙发黄,小麦色的肌肤反而更显健康,整个人英气勃勃的,别有种超越男女性别的飒爽气质,加上正月里爆锤了几次调戏小娘子的浪荡子们,名声鹊起,成了小娘子们心中不亚于小方探花的风头人物。
尤其是她在武举报名时露了一手,哪怕后来武学训练出事被海潮卷入大海,漂流出去几个月居然还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简直成了福星代言,城中几家赌坊开的武举状元盘口,从她一回?来就彻底翻盘一骑绝尘地领先所有人,让早先押注了其他热点赌徒后悔都来不及。
结果每次只要她上街转一圈回?来,东家小娘子卖的花,西家的菜,南来的水果北来的皮料,还有家酒坊还特地送了壶状元红,拎着的外卖食盒都比从前沉了三分,到家时身上还挂着六七个不知谁送的荷包。
“啧啧,看来我们阿璃很快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为师还受欢迎了啊!”
方靖远享受着临安城的美食,摸摸回来才半个月就隐隐有“融会?贯通”成一块的腹肌,在身材和食欲面前还是屈从了后者,毕竟这次北行对他而言最?大的痛苦就是吃饭,饱受摧残的味蕾回到美食天堂不享受放飞一下,岂非对不起自己?
“先生是准备自己出去一
趟么?这两日城里的鲜花不少?,若是先生出去一趟,想来定能带回?满车香花……”岳璃已经习惯了自家师父动不动“皮”一下的调侃,真让他去做,呵呵。
“谢了,我花粉过敏。”
方靖远毫不犹豫地拒绝,徒弟成长太快会还嘴了,逗娃的乐趣都没了,不如去出套卷子给太学生们吧!
反正太学和算学的博士们等他的卷子久矣,春天来了,闲着没事做做卷子,好过年少冲动出门惹事。尤其是春闱将至,全国的才子们都汇聚临安,成天各种文会?郊游,作?诗填词差点淹没了西湖,踏平了西山,有那斗文冶游的时间,倒不如让他们老老实?实?做点卷子考前冲刺一下,也省得再闹出些事来。
算学的题好出,以他的水平,稍微参考下《九章算术》和《周髀算经》,有原身前二十年古文底子,轻而易举地一口气出了十套卷子,足够他们一天一套做到会试,题型从方田、栗米到衰分,保证能让学生们享受冬日未尽的凛冽,避免夏日将至的上火,自此便可清心寡欲,心无旁骛。
而太学的题,他只提了个引子,就交给了辛弃疾。
赵昚已经正式应允辛弃疾出任这次武举的考官,成为方博士的同事,论起兵法和策论来,方博士是骑上十匹马也撵不上辛大佬的水平。
有自知之明的方博士也不愿去做这般辛苦还吃力不讨好的事,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跟辛大佬讨论一下他的新作《美芹十论》。
扫荡了南方山匪路霸回来之后,辛弃疾在朝中就处于一个颇为尴尬的位置。他有金国举人的成绩,可没参加过大宋的科举就已入朝为官,可起点只是个七品的文官,领了个颁旨兼剿匪的差事,却一路红红火火地踩着土匪的人头打?了地方官们的脸,那些地方官屡剿不灭的匪患到了他手下犹如秋风扫落叶一样轻松解决,让人既是感激,又是羡慕嫉妒恨,连上报的文书,都不知该怎么写好了。
明明匪患解决了,可不是自己的政绩,没抄到匪帮的战利品不说,吏部考评时一个“办事不利,养匪为患”的批语,就能让他们的仕途至少平添三年坎坷。
于是完成任务的辛弃疾很快被召回朝中,
结果为他的去留几个相公又吵翻了天。
论文才,那是无可争议的强,可论武功和战绩,这位居然也碾压了一众武将,可在大宋的重文轻武习惯下,大部分人还是倾向于走文臣路线,对他眼下的定位就产生了不少?争执。
作?为北伐主力的枢密使和国公张浚,自是想让他领军,可不少?文臣认为他是北方归正人,又有金国的资历,领兵不能服众且不说,万一是个无间道,那出事问题就大了。一般人,能领着几十人冲破金兵数十万大军营地,夺得叛徒首级还杀出重围吗?
就算当年的岳飞父子和号称无敌高宠重生,也不见得能做到。
这种怀疑论在朝中颇有市场,方靖远怼了几次也无法消灭,反倒是辛弃疾自嘲地笑道:“怪只怪我没生出个三头六臂让他们瞧瞧,他们自己做不到的,也不信别人能做到,好歹只是嘴上说说,没直接把我关起来定个莫须有的罪名,就算不能让我领兵作战,只要能让我随军出征,能为我大宋光复故土,救下那些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于愿足矣。”
不能亲自领兵,就干脆研究兵法战术,纸上谈兵也是参与的一种形式。
看到方靖远把太学和算学的学生考得面无人色,辛弃疾也来了兴致,跟着出了不少?兵法试题,将武学也拉入内卷之中。
这是隆兴元年的春天,赵昚登基后的第一次科考,春闱前原来满城红袖招,变成了备考的刷题大战,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街头的叫卖声。
“太学新出的《十五年会试三年殿试》策论集,限量雕版,欲购从速!”
“今日《大宋朝闻报》,头版方博士论模拟考试,末班最新模拟试题……”
“号外号外,西山书院模拟会?试第二轮开始报名——”
模拟考试一开始只是从太学和武学实?行,毕竟这两个学院的人数较多,按三舍制每次旬考都会排名,只是平时考试都是跟上课时差不多,在书斋中轻松自如,而这模拟考试,则是从太学里单独辟出一个考场,严格按照贡院的格式分区分号,号房不但狭窄潮湿,还时不时有“考官”路过时故意洒点水,要是不能保护好自己的试卷被弄脏弄坏,直接就发牌逐
出考场。
还有几次会特地让考舍的杂役拎着马桶走一圈,务必让每个考生都体验一下臭号的滋味……
出主意的是方靖远,执行者是太学博士们,美其名曰:“苦其心志、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锻炼心智,这才是真正的模拟考试,避免考生们进了考场再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正常发挥,导致功败垂成。
为此方靖远挨了不少?臭骂,甚至有在模拟考里撞翻马桶被赶出考场的考生特地找到方家门口痛哭流涕地大骂了一个时辰,岳璃本想出去把人丢到河里去清醒一下,却被方靖远拦住。
“让他骂就是了,此人文采不错,骂人还能引经据典的,中气十足,可以介绍给章玉郎,若是考不上科举,去瓦舍里说书讲浑话定是把好手。”
岳璃:……
章玉郎:“你不会?是忘了我也要参加这次科举吧?”
“哦对,还真是忘了。”方靖远笑嘻嘻地敲敲桌子,“正好,阿璃,去把几家书坊送来的样书一样挑一本给玉郎,他难得过来一趟,不带点礼物回去怎么行?”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章玉郎无奈地说道:“你搞这么多考前突击模拟,就不怕再出上次那样泄题的事儿?到时候肯定都会找你的麻烦,做多错多,眼下盯着你的人不少?,还是谨慎行事的好。”
“怕什么?”方靖远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只是提供个模拟考试的方法和出题技巧,真正出题的大佬还在翰林院里蹲着呢。更何况,这次最后殿试考题由官家亲自命题,等他们到了考试时候才正式揭题,要是真有能押中考题的,那也算是有真本事。”
揣摩上意,本就是做官最?难的一门技巧,官家亲自命题,显然离不了当前政事和未来的施政计划,能押中考题不算难,能答出让官家满意的策论,那才是真水平,有这水平的人,无论谁出题出什么题,都难不倒他。
章玉郎无奈,本想提醒一下他注意影响,毕竟因为上次临安解试的缘故,不少?举子对他记恨在心,加上近来有不少?世家大族暗地里拉拢些考生,都对他有不少?意见,若非是春闱在即,谁也不想在考试前闹事丢了考试资格,只怕早有人出
头联名上书抵制方靖远出任考官了。
可没想到,他好心提醒,人家压根没放在心上。
“不过也得多谢你,”方靖远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笑道:“若不是你今日来,我还差点忘了件大事。上次你去考试时,可曾脱衣袒怀?”
“……”章玉郎被呛得差点喷茶,结果不光是眼角发红,连耳朵都红的快滴血了,本就生得白皙俊秀的面庞,飞起红晕,简直可以去跟杜十娘比美,“你又不是没考过,还来问我?”
方靖远一边喝茶一边毫不脸红地说道:“我是经陛下亲笔御批免于解试,直接参加锁厅试和殿试,入门搜捡的时候,自然不用脱衣验身。”
章玉郎听得眼都红了,他上次参加考试还是个十二岁的童子,也无需避忌,那些士兵搜捡的也不怎么严格,可现在一年比一年严打?舞弊之事,搜捡的也越来越严,每次都要考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衣验身,散发赤膊,简直太考验人的羞耻之心了。
尤其是现在,他还是临安城中出了名的说书举人,虽然有人保举,也得官家赦免,准他入考,但还是免不了有些人因为上次举告他不成而受到责罚牵连之事记恨于他,在搜捡时若是出点什么岔子,那就不是小事了。
原本他也想过放弃参考,恢复了举人身份继续从事写书说书这行也不错,可经历了被人污蔑举告之事后,他还是决定来参加科考。
他不可能一直活在霍千钧和方靖远他们的庇护下,无论是恢复和重现昔日章家的荣光,还是为子孙后代考虑,他都不可能一直在艺人行当待下去,正如方靖远所说,科举进士,当官不求发财,但至少可以发声。
只有在其位谋其政,才有机会让人听到自己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否则讲得再多,永远也只能是博君一笑的浑话,无人在意。
方靖远放下茶碗,看着他笑道:“你报完名后,可是有不少?小娘子和郎君都想在你去考试那天,到贡院门口看热闹,就算没办法亲眼看到玉郎解衣,能在场听人说道的人都不少?呢!”
章玉郎顿时面黑如锅底,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去参考,最?怕的就是仍被人当场倡优之流,用那种猥亵的眼神打
?量。
现在可好,居然才报名就已经有人打算去围观了……真是令人窒息!
方靖远笑眯眯地火上添油:“听说,还有人开了盘口,赌能看到多少?……赌你身上有几颗痣……”
“我没痣!”章玉郎简直咬牙切齿地瞪着方靖远,哪怕是迁怒,也着实?忍无可忍了,“这些人……大不了我不去考了!看他们不输个精光!”
“那又何必?”方靖远平时被人动辄围观搞得十分头痛,如今风水轮流转,看人头痛的感觉简直乐不可支,“你苦读多年,哪怕讲浑话时也没少读史书,若是就因为怕被人看光光而弃考,岂不可惜?”
章玉郎冷笑,“那方探花何不解衣,也让人看一回??想必街市想看的小娘子和郎君更多,那盘口的赌注定然胜过我十倍!”
方靖远叹口气,两手一摊,“我本欲与君解忧,奈何玉郎弃考……”
“我去考!”章玉郎毫不犹豫地改口,“求先生相助,只要不让我在贡院门前解衣袒怀,被众人围观,先生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哇哦,干什么都可以……
小岳:嗯?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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