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男女不限

有了岳璃和孙二娘这两个“先例”之后,前来报名武举的女子渐渐多了起来。

尽管大多数人都不能通过最基本的力量和射箭考验,但只要能通过的,无一不是临安城中名声响亮的女子。

最有名的,是从女飐社来的几位女厮扑(相扑选手),如韩三娘、赛关索、绣帛儿等人,原本就是临安城瓦舍中身价最高的女飐,平日里出场一次都得排号称金,如今竟然结伴前来报名武举,真是惊掉了一众闲汉的下巴。

有人问起时,那韩三娘便说:“当年金狗攻入汴京城去,多少男儿都护不得妻小被掳,如今要我们闭门不出以免遇贼不保,倒不如自己学点本事。你们男人口口声声保家卫国的,要真能成事,何至于此?”

“靠人不如靠己,但凡你们顶用,又何须我们上阵?”绣帛儿吃吃娇笑,她练的是柔功,体软如绵,身轻如燕,却能徒手绞杀一个成年男子,是临安城女飐中最可怕的人物之一,却偏偏有不少人只看她外表柔弱,心存轻视,结果就会输的很惨。

每次和外地来的角抵社赌斗时,轮到她这局,十之八九都会让对方悔之不及,总觉得没使出全力就输了,可实际上,就算他们真的使出全力,也未必能赢得了她。

只是到此时,众人方才晓得,绣帛儿不光是一身柔术厉害,还使得一手好飞镖,在众人面前亮了一手蒙眼盲射,惊得兵部主事连石锁都不用她举了,直接保送进复试。

复试是在武学进行,这一众女子去武学报道时,陪伴尾随看热闹的人不下数百,堵得武学门口又是水泄不通。

而此刻方靖远在武学内,正头大如斗地接收两名新学生。

一个是赵昚的亲妹妹,虽说他过继给赵构,他的亲生父亲被封为嗣王,妹妹未能册封为帝姬,也被封为福安郡主,品阶远高于他。另一个则姓杨……当年杨门女将的后人,虽说杨家早已没落,可破船还有三斤钉,何况偌大的将门。

福安郡主赵翎和杨家后人杨念瑾,拿着皇帝的亲笔信,要来武学入学,理由还格外正当。

“武学既能招岳家女,为何不能招杨家女和赵氏女?子曰有教无类,理当一视同仁。”

方靖远听得哭笑不得,无奈地说道:“郡主,武学不是寻常人能玩的地方,训练极苦,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赵翎不服气地一指岳璃,问道:“她能来,我为何不能?我也曾学过骑射武功,不怕吃苦。”

杨念瑾则不卑不亢地说道:“既是开放武举,男女不限,那武学不该同等对待,又何必将我们拒之门外?”

方靖远叹口气,无视赵翎火辣辣的眼神,毫无同情心地说道:“既是如此,你们自己要求一视同仁,那我便一视同仁。自今日起,你们吃住均在学内,阿璃会带你们去学舍安排住处,衣食住行皆不可假手他人,明日与其他学生一同操练,若是坚持不下去,便请自行离开。”

“好!”赵翎一想到能跟他同处一室,哦,一校之内,不至于在宫中那般千方百计才能看到一次,见到时还往往只是惊鸿一瞥,哪怕苦求皇帝也被再三拒绝,如今近水楼台,早晚有机会将探花郎君摘回家。

见她信心满满地拉着杨念瑾跟岳璃离开,方靖远嗤笑一声,黄毛丫头,居然还敢遐想于他,真当他是吃素的么?

正好霍千钧和一众武学弟子簇拥着几个女飐前来报道,这些被关在武学里好久没能请出假来的学生们,久不见女子,如今连见到这些武力过人的女飐都觉得面目可亲起来。

更何况其中还有个身软如绵,行走如弱柳扶风的绣帛儿呢。

昔日临安城中走马斗鸡的风流少年们,哪个没去瓦子看过女飐,都是玩乐惯了见多识广的,自然认得这几位,一看到她们竟拿着兵部的帖子来报道,当场就炸了,热闹的程度简直不亚于当然官家来检阅。

方靖远起初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后来听霍千钧一说,总算了解了这三位新生的来历,看到她们盯着自己时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禁有些心里发毛,赶紧让人领去女舍那边找岳璃安排,等人都走了之后,方才正色对霍千钧说道:“明日开始,无论原来的武学生宗学生还是新来的女舍学生,都一起在校场训练。”

“啊?”霍千钧有些不解地问道:“新生不是有适应期吗?当初那些宗学生来时你还让他们适应了几日……”

“她们不需要。”方靖远冷笑道:“她们既然敢来,就得跟你们一样训练,甚至还要比你们吃更多的苦,才能适应将来的战斗。”

“总之,你管好了其他的学生,不准帮她们偷懒,要是违背学舍规定的,一律加倍处罚。”

“好吧!”霍千钧忍不住暗自嘟囔:“还探花郎呢,一点儿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难怪一直单身!”

“我听得到。”方靖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我单身?你定亲了吗?还是要我跟你爹去说,你思春想娶媳妇了?”

“别!算我说错了!”霍千钧一听就急了,“你都说了国土未复何以为家,我霍九郎男子汉大丈夫,还能比不上你?北伐未竟,我也不会成亲的!”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方靖远说道:“我可给你记好了,省得你爹老惦记着我徒弟,也不怕阿璃把你捶扁了。”

“不会的!”霍千钧忽地咧着嘴笑了,“阿璃教我了岳家拳,我最近挨的揍少多了。她也不会平白无故揍我的……”

“什么意思?”方靖远看着这货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从以前提起岳璃就怕得要死的模样,到现在说起挨揍居然还脸红起来……莫不成真的春天快到了?“你不怕她了?”

“怕……也不是怕。”霍千钧难得忸怩起来,眼神都跟着放空了几分,“就是那天看她穿红裙的模样,忽然觉得,她笑起来也蛮好看的。比我家那些妹妹们都耐看。其实……其实要是老爹真要帮我议亲,我也不是不可以……”

“滚滚滚!你自己刚说过的,北伐未竟,何以为家?老实训练去,少思春发花痴,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方靖远打了个冷颤,着实受不住他这般做作,赶紧把他撵了出去。

回头想想,还得给徒弟加强教育,对这些不知好歹的小子,见人穿条红裙就发花痴的,一定要使劲揍,揍到他们什么想法都没了才对。

说起来也怪他,当初看武侠片落下的后遗症,林青霞般的东方不败酷炫飒爽的风姿,让他在给岳璃选衣服时,鬼使神差地选了这么一套红衣红裙,好看是好看,就是好看得过了分,招来些狂蜂浪蝶就比较烦人了。

现在还是奋斗期,前方长路漫漫,搞事业不香吗?谈什么恋爱成什么亲?一结婚陷入那个坟墓里去,多少好姑娘都被困在后宅里成了鱼目珠子,他家阿璃可不能早早就被这群狗子给叼走了。

把武学这边的事都交给赵士程,其他有各科博士训导和各监舍舍长,方靖远就落得轻松,索性偷得浮生半日闲,溜回家去补觉,可没想到一进门,就遇到了蹲守在此的杜十娘。

方靖远大为意外,问道:“十娘不在茶肆商行,为何在此?莫非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

杜十娘先是摇摇头,后来又点点头,神色凝重地朝他行了一礼,说道:“十娘有一事相求,还请先生相助。”

方靖远急忙让她起身,“十娘有话请讲,你我之间无需客套,但凡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不会推辞。”

杜十娘面露难色,半响方才说道:“奴家听闻陛下开恩,准许今科武举不限男女……”

“这可不行!”方靖远连连摆手,“武举不是闹着玩的,得有真功夫,就算是娘子军,那也得实打实的训练,你一个弱女子,岂能参军?只怕还没等上战场,你已经丢了大半性命,就算去了,那也不是帮忙,是拖后腿。”

他说话耿直,毫不留情,杜十娘听得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十娘明白。只是十娘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啊?此话怎讲?”方靖远大为意外,问道:“你想从军,莫非是想随军北伐?”

杜十娘点点头,说道:“奴家娘亲原本是汴京人,后来在靖康之变后逃难来到临安,被人卖入花楼,生下我后没几年就过世,只给我留下家中族谱和一把长命锁。我也是长大后才知道自己祖籍在汴京。阿娘尚有个失散的妹妹被金人掳去,至死都惦念着她……我若是自身难保也就罢了,这几个月跟着先生做事,奴家难得自在,得知官家有北伐之意,便生了北上寻亲的心思。”

“虽然奴家知道,寻亲之事渺不可及,可奴家想,被金人掳走的何止我一家。多少好人家的娘子,如今沦落在外,比之奴家当初在花楼还要艰难,将心比心,奴家如今脱离苦海,得先生庇佑,若是能有机会尽绵薄之力,能救得她们脱离苦海,不论生死,都是一桩功德,也能全了阿娘的心愿……”

方靖远万万没想到杜十娘此行竟然为的不是从军能获得的功名利禄,而是那些跟她同样遭遇,甚至比她更为凄惨的女子们。

那些被士大夫们视为耻辱,早已抛诸脑后,连提都不愿提起的女子和她们的后代们,却被这个出身风尘,曾被人欺骗得险些人财两失的女子记在心中,不惜放弃已有的财富和安宁生活,也要想尽办法去拯救她们。

说起来惭愧,就连方靖远自己,也曾同情过她们,为此和老臣们争执过贞节大义之事,却也从未想过要冒险北上营救。

心念及此,他连忙起身,朝着杜十娘声声一礼,长揖及地,“十娘高义,在下自愧不如!”

杜十娘吓了一跳,慌忙闪身避开,说道:“先生万不可如此,当真折煞奴家!”

方靖远却正色说道:“十娘能想人所未想,念亲及彼,如此大义,着实令人佩服。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与北伐之事不可同日而语,尚需从长计议,还请十娘准我细细思量,拿出个章程来,再与你详谈。”

“在此之前,十娘切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也再不要想着自己去从军之事。”

“因为此事不可明来,只能暗中经营,总有一日,我们能将这些尚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女子,都带回江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