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萌没想到才过去十来分钟,刚刚垂头丧气溜走的人鱼又出现在了房间里。
“你回来干嘛？”他端着晚餐，语气依旧说不上有多友善。
文森前几秒还在飞艇里跟路克斯放下豪言壮语，声称他绝对能用自己的热情和口才打动黎萌。
真的见到本尊,文森跟被扎了的气球似的,迅速瘪了。
他想说我当然是带着点心回来追求你啊，开口却成了：“你，你的饭够吃吗？要不要加点菜？”
“？”黎萌秀气的眉毛一皱：“加什么菜？”
花了一上午做的东西都被他狼吞虎咽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盒子没被打开。
里面是一份挑好的蟹腿肉，拌了海草,清爽细滑,非常可口。
文森小心翼翼地把盒子从窗口推进去：“这个，你看看喜不喜欢？”
黎萌琢磨着这人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他凶了对方几句，就要来投毒？
他凑过去,鼻头耸动几下。
闻起来还挺香。
文森眼睛都睁大了，期待道：“很好吃的，你尝一尝。”
算了。
这人鱼看着像个傻蛋，感觉也不是会做坏事的样子。
黎萌瞥见文森泛红的耳朵尖,轻轻哼了一声，拿筷子挑了一根蟹肉丢进嘴里。
“怎么样？”文森的心悬起来。
“……”那道蟹肉太嫩了,很香甜，一咕噜就吞了下去,根本没怎么尝到味。
黎萌当然不肯承认，他努努嘴,煞有介事道：“还行吧,勉强能吃。”
说着又拿筷子挑了一大团丢进口中。
文森嘿嘿一笑,抠抠脑壳：“你喜欢就好。”
“还有吗？”那一小盒根本不够黎萌吃,几口就没了。
“……没，没了。”剩下的都进了他的肚子。
文森心虚：“我怕你不喜欢，就只做了一份。”
他忽然灵光一现：“要不，要不下次我再多做一些给你吃？”
这样下回再来也有借口了，老子真聪明。
黎萌眼睛一转，精准拆穿他：“怎么？想拿吃的跟我套近乎啊？”
文森：“……”
这人类鬼精鬼精的。
他小声：“也没有……”
“我这不是惹你不高兴了，给你赔罪嘛。”
过了这么半天，又有美食做铺垫，其实黎萌已经消气了大半。
但他还是佯装不接受：“这点东西就给我赔罪，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廉价？”
文森一噎。
他下意识往地上看过去，想去找威尔送的那些礼物盒。
但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那么贵重的礼物，多半是收起来了吧。
文森低眉顺眼道：“你还想要什么，你说。”
要贵一点的也没事，他咬咬牙买一件也不是不行。
文森忐忑不安地等了几秒，听见黎萌道：“想要什么都可以？”
文森视死如归地点头。
下一秒，黎萌道：“那你把脑袋伸过来。”
“我要摸你的耳鳍。”
“？”文森傻了。
黎萌眉梢一挑：“你不会想反悔吧？”
“不不不，不反悔！”好不容易让黎萌松口原谅他，文森哪里舍得这时候推拒。
他只能摆摆尾鳍，乖巧地把脑袋伸到窗口下面。
“你侧过来一点，这样我摸不到。”黎萌嘴角翘得老高，再度刁难他。
文森脑仁都麻了。
他狠狠闭眼，豁出去地侧过头把整个耳鳍送了出去。
人类细软的手指触碰上来的瞬间，文森整条鱼都跟着一颤。
“抖什么？别动。”黎萌捏他。
“别……”那一下酥麻过电一样窜到尾椎，文森脸上跟着就红了，“你，你轻一点。”
文森越是这样，黎萌越想逗他。
他顺着对方耳鳍上的软骨一点一点往中间摩挲。
力道很轻很轻，柔嫩的皮肤触感跟羽毛在他神经上搔刮没什么区别。
文森坚持了不到半分钟，终于整个人用力打了个哆嗦，破功了——
“摸，摸好了吗？”
黎萌“嗯”一声，手却没松开：“你耳朵怎么变这么红啊，我的手很热吗？”
文森：“……”
“不热，我耳朵有点毛病。”
刚才的小餐盒都快给他捏碎了。
不止耳朵有问题，文森觉得自己心脏也要出问题了，浑身都不对劲。
黎萌：“那你得去看看医生啊，有毛病怎么不治？”
“……”文森瞥见玻璃上映出自己的样子，脸跟耳朵的颜色也没什么区别。
他盯着房门，生怕有研究员现在开门进来，那他文森副官的一世英名就毁了，毁在这双小手里。
耳鳍捏起来真的很上瘾也很解压，黎萌舒服了，总算是愿意把他放开。
玩够了耳鳍，他又朝下看了一眼。
文森感觉尾巴一凉。
果不其然，黎萌又道：“我还想摸摸你的鱼尾巴。”
文森：“不……”
黎萌用他扑闪扑闪的黑眸望向文森：“你这么大方，应该不会拒绝吧？”
文森紧急改口：“不就是鱼尾巴吗，你摸！”
跟耳鳍不一样，鱼尾上的鳞片很坚硬。
黎萌显得非常好奇，用手指戳戳：“你这鳞片是不是能防弹？”
文森用仅存不多的理智回答：“能防一部分。”
“哦。”黎萌的目光落在他尾巴和身体连接的地方，那里有一小圈非常细腻的鳞片。
他没忍住伸出手。
“不行！”文森一把将他的爪子整个按住，眼神乱飞，“别，别的地方能摸，这里不可以。”
黎萌本来还想问为什么，但脑筋一转也明白过来。
胡作非为的人这会两颊终于有了热意：“不行就不行嘛，你叫那么大声干嘛？”
人鱼的体温比人类稍低，文森握着他的手，冰冰凉凉非常舒服。
黎萌没舍得把手抽出来。
文森率先松开他，整条人鱼跟蒸熟了没什么区别：“这里，只能给很重要的人摸的。”
“……”黎萌瞪他一眼，“知道了，我不摸了！”
“你做的点心我很喜欢，明天早点来，多带一点，我还想吃。”
文森呆了两秒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你原谅我了？”
黎萌转头偷偷把脸贴在手心降温：“你再问我就不原谅了。”
文森心花怒放，离开的时候差点因为没看路，一脑袋撞在门框上。
“文，文森副官，您没事吧？”人鱼研究员担忧，“您脸上好红，是发烧了吗？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不不不，不用不用，我很好，我非常好，我好得不能再好了！”文森没脸见鱼，甩甩尾巴飞快逃走。
-
翌日，文森兴致勃勃地起了早床，准备大干一场。
有了上回失败的经验，这回他更卯足了劲想给黎萌秀一手他的厨艺。
结果连螃蟹壳都还没来得及掀开，他的光脑就弹了出来。
通话对象是路克斯，见他的装束挑了挑眉：“别做饭了，马上收拾好在军部找我。”
“啊？”文森呆住。
路克斯：“边界出事了，海妖族入侵。”
！！
海妖族入侵边界？
文森差点连围裙都忘了换下来，手忙脚乱地穿好军装就上了飞艇。
谁知道刚开到半路，路克斯又接到西海培育中心也被海妖族袭击的消息。
“什么？！”文森急了，“那黎萌呢？他有没有事？”
“他没事。”路克斯改变飞艇的前进方向，“暂时没有伤亡。”
文森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到了培育中心，他面色严肃地跟在路克斯身后，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
“黎萌已经被转移到军部保护起来了。”培育中心主任道，“冰冻舱也在转移中，实在是非常感谢你们。”
路克斯：“没有损失就好，这是军部应该做的。”
他说完，瞥见文森的表情。
后者脸上根本藏不住心思，归心似箭四个大字就写在脑门中间。
路克斯微微抬起下颌对他道：“我处理一下后续，你要是想见他，可以先走。”
那点小心思被猜得死死的，文森红着脸从培育中心出来。
刚准备往飞艇的方向过去，他听见有人鱼提到了黎萌。
“哼，一只人类而已，那些研究员还真把他当宝贝疙瘩捧着。”
“什么稀有品种，竟然用脚踢凳子给我坐，简直像个贫民窟里出来的。”
“拒绝我？就他？他一听见我花了十五亿，恨不得跪下来求我带他走。”
“是我看不上他，我一眼就看穿了他没有教养的本质，这种人类带回家也只会是一场噩梦——啊！你干什么？！”
文森冲过去就是一拳揍在说话的人鱼脸上：“你就是那个威尔？”
威尔的鼻子当即出血：“警卫！警卫！这里有人鱼犯法！”
文森根本懒得理，拽住他：“我在问你话，你是不是威尔？”
“是又怎么样？啊！救命——”
威尔话音刚落，又是一记拳头砸在他鼻子上。
“是的话就给我闭嘴！”文森还想再补几下，被冲过来的士兵们拦住。
“文森，发生什么事了？”士兵们认出他。
文森下颌用力鼓了鼓：“我教训一个只会背后编谎话的废物。”
威尔的管家也赶了过来：“少爷，少爷你没事吧？我带你去医院！”
“我什么时候说谎话了？明明是你发疯！”威尔捂着鼻子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文森，“等等，你跟那只人类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帮他出头？”
文森被拦住，气还没消：“关你屁事，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随便诋毁他？”
威尔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视线停留在文森胸前的军衔上——副官。
小小一个副官，一辈子的工资也不可能拍得起测试权。
他顿时有了底气：“你该不会是想在人类面前出风头来讨好他吧？”
文森一怔。
威尔觉得自己猜对了：“你这穷鬼，你觉得你能靠这些小伎俩得到他？你省吃俭用五十年也凑不齐拍卖费！要是有哪只人类跟你这样的人鱼在一起，那简直就是折磨。”
“怎么？我说错了吗？”鼻子上的痛楚让威尔彻底抛弃他的伪装，“你也配肖想人类？你拿什么保证人类以后的生活？拿你的拳头，还是拿你的花言巧语？你怕不是连罐头都只能给他买最低等级的！”
“你……”文森脑子嗡地一响。
旁边的人鱼见情况不对，连忙好生劝他不要生气。
刚好威尔的管家已经联系好了医生，他冷哼一声，捂着鼻子丢下一句“你们这些无礼的军人，都给我等着”，转头离开。
“文森，别跟他这种人鱼一般见识，他有钱又有什么用，不还是被那只人类拒绝了。”
“就是就是，据说他还胡搅蛮缠，是警卫亲自将他赶出来的。”
“就他这孬种，改天叫几个兄弟拖进巷子里给他揍得妈都不认识！”
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他。
有人鱼见文森脸色不对，担心道：“你没事吧，文森？”
“……”文森摇摇头，“没事。”
他耳鳍抖了抖，扇出一小排气泡。
静默半晌，文森道：“他要是找事随时告诉我，我自己闯出来的祸，我负责到底。”
说完，他就转身朝飞艇停靠坪离开。
坐进一架多余的军用飞艇，开启自动驾驶，文森的嘴唇抿得死紧。
他确实没钱。他想。
比不上威尔这种大富豪，也的确给他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他都攒不到十五亿。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威尔也没讲错。
他就是在用这些小伎俩讨好黎萌。
但他绝对不会给黎萌吃什么低等罐头。
他买不起最高级的人类食品，不过……
如果黎萌愿意，他可以每天换着花样变着心思给他做美食。
只要他喜欢，无论什么食物他都能学会，然后做给他吃。
到了军部，文森打听到黎萌所在的宅子，急匆匆赶了过去。
“黎萌……”
黎萌捂着刚被扎了一阵的胳膊扭头，没搭理他。
“黎萌……”他把手印上玻璃，“我……”
文森知道他爽约了，张了张嘴：“我其实能早点来的，今天也该去找你，陪在你身边的，但我……”
“没事啊，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想来看我就来看我，不想来就不来呗。”
“不是的……”文森急了。
一天下来发生了太多事，无数种情绪充斥在他嘴边，文森的思路混乱不堪，低着脑袋很认真地想给他解释：“一开始我们以为海妖族要入侵边界，接到了通报说那边发生了袭击，我就跟路克斯一起出发去边界了……”
“半路上才知道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等我赶到培育中心，你已经被转移了。”
黎萌心中微微一动，还是别着脑袋不看他：“你可以跟那些人鱼护士联系，至少让她们告诉我。”
文森顿了顿：“我想过。但我不知道培育中心里具体是什么情况，我怕拨号的动静把海妖引过去伤到你。”
“那成我的错咯？”黎萌总算转过来，瞪他。
文森讷讷：“我不是这个意思……”
“……”
黎萌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他知道文森是有工作的，事情多，会很忙，而且事发紧急，他也立刻就赶过来道歉了。
他都知道。
可天晓得他在安全屋里听见外面的海妖发疯了一样撞门的时候有多害怕。
人鱼护士把他搂得很紧，不断安慰他，告诉他没事。
但他怕的不是海妖，在那个瞬间，他脑子里全是文森。
他还跟文森约好了今天要见面，答应了要尝尝他做的点心。
要是他被怪物吃了，那条傻乎乎的人鱼会不会伤心？
刚从这个陌生的世界醒来时，黎萌得知家人都不在了，他对死亡没有什么感觉，甚至想过干脆一死了之，他没什么牵挂。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又有了对死亡的恐惧。
那条人鱼连看见他抿一下唇都会脸红，夸他一句会咧嘴笑很久，望着他的眼睛里亮得像有星星，真挚又热烈。
文森是喜欢他的。黎萌想。
他一点都不想文森为他担心或难过。
黎萌得知军队来救援，冲出去就抓着他们的领队问：“你们的文森副官在哪？”
他想第一时间告诉文森，他没事。
谁知道他找遍了整个队伍，找遍了门口所有的人鱼，连威尔都看见了，唯独没有看到文森。
黎萌被护士抱进便携箱，他站在里面，感觉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是他要求文森来陪他的，文森也做到了。
非亲非故，他凭什么指望人家还会第一时间赶来救他？凭他那点自以为是的喜欢吗？
“对不起，黎萌。”文森的声音突然哽了一下，打断黎萌的思绪，“我太没用了。”
“我……我只想着快点把边界的事情处理好，就能快点回来陪你，但我连陪着你的时间都不能掌控，出这么重要的事我都没在你身边。”
“威尔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小副官，我什么都不是，我没有钱也没有家世，我什么也没有……”
“什么？”黎萌怔住，抬起头。
他看见文森的额角有一处很小的伤痕，明显是打架留下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不来，我昨天晚上做梦都在跟你聊天，我都买好食材了，特意起了早床给你做点心，但是……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
“我马上又要去边界忙军务，后面也没时间陪你。”
文森越说越伤心，思绪混沌，只知道把脑子里的话往外倒。
“你长得漂亮，又那么善良聪明，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类。”
“我每次都不知道该送你什么礼物，总觉得什么都配不上你，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也应该和最好的人鱼在一起……”
黎萌低垂的唇角慢慢翘了起来。
文森还在埋着脑袋自我唾弃，丝毫没察觉：“但我看见威尔拍下你的测试权，我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我就特别难过，难过得要死了。”
“所以我才，我才想要争取一下。”
“你喜欢摸耳鳍，喜欢摸尾巴，喜欢吃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可我是个走后门的，我没本事，我根本就不配……”
黎萌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你是蠢猪吗？”
文森错愣抬头：“什么是蠢……唔！！！”
黎萌不知道什么时候按开了玻璃门，猛地伸手拽过文森的衣领将他拉进房间，按住他的后脑勺用力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