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克斯还记得他答应给阮辰补一次长寿面的事,进门给阮奶奶打了招呼自我介绍了一番，他就在厨房里看小阮辰煮面条。
人类的食物虽然杂质多，但种类真的很丰富,他这几天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面食。
小阮辰见他看得很认真，也挺直腰杆,拿出了五星大厨的水准：“煮成这样就可以了，再煮口感会变差，糊成一团,那样不好吃。”
“浇三次水？”路克斯默默记下步骤。
“是点三次水。”小阮辰纠正他,“你吃不吃辣椒？”
“按你的口味给我配一份就好。”路克斯搞不懂人类这些复杂的瓶瓶罐罐。
他拿起一根生面条闻了闻。
很有幸福感的气味,应该就是人类所说的小麦。
等到吃的时候，问题来了。
路克斯不太会用筷子。
这几天吃饭都是西餐为主,最多就是把筷子当叉子用,还没碰到过吃面这种高难度挑战。
小阮辰看他跟面条作斗争,怎么都夹不起来，咯咯笑得不行：“我有一双宝宝筷,哥哥要不要用？”
路克斯眉梢轻挑。
阮奶奶看不过眼：“辰辰,不要乱讲话,哥哥是大人，用什么宝宝筷。”
“但是哥哥不会用筷子嘛。”小阮辰眼睫毛忽闪忽闪，“我去帮你拿过来吧,没关系,我不告诉别的小朋友。”
话是这么说，眼睛里却写满了“明天全世界都会知道路克斯用了我的宝宝筷”。
路克斯在心里笑了一声：“行,你去拿。”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
小阮辰飞快地跑进厨房又出来：“给你。”
路克斯低头,发现是一双只有正常筷子三分之二长短的小筷子,上面还做了两个圆圈。
“你把手指放进这个里面,只用夹一夹就能把面夹起来了。”小阮辰给他做示范。
筷子上安装了一个小巧的机关，不需要人为去费力操作。
“好。”路克斯接过来，倒也挺大方，没让小阮辰如愿以偿看笑话。
小阮辰煮的面条口味清淡，为了给奶奶吃，特意煮得比较软和，路克斯没几分钟就嗦完了一碗。
“是不是不够吃？”阮奶奶看他个子大，问道，“我再去给你加点。”
“谢谢，不用了。”路克斯本就只是尝一尝，他转头看小阮辰，“味道很棒。”
小阮辰刚塞了满嘴面条，说不出话，只能对他弯弯眼睛，竖起大拇指。
心里记着跟路克斯玩，他吃得比往常都快很多。
“奶奶，我跟哥哥去院子里玩一会。”小阮辰嗦掉最后一口面，放下碗，擦干净嘴，跳下椅子。
路克斯站起身，想帮阮奶奶收拾碗筷，但老人家力气很大，攥着盘子不松手：“你是客人，哪有给客人收拾的道理，辰辰喊你呢，你们玩去吧，这些活给我做就行。”
他不敢用力，怕伤着阮奶奶，也怕把陶瓷餐具弄碎了。见阮奶奶实在态度坚决，也只能作罢。
小阮辰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后院大门冲了出去。
“哥哥你快过来！”
“别跑那么快，你刚吃完饭……”阮奶奶在后面喊。
小阮辰听话地停在了一棵树下：“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棵树，以前只有我和爷爷奶奶能躺在它下面。”
路克斯顺着他的话问：“今天我也能？”
“嗯！”小阮辰点点脑袋，又放低了音量，“悄悄告诉你，这是我们家的小秘密。”
他拉着路克斯的手，和他一起在草坪坐下。
天色已经暗了，院子里只有少许从客厅透出来的灯光。
“在这里躺下，可以看见很多很多星星。”小阮辰拍拍旁边的草地，“你要试试吗？”
路克斯和他一块躺下。
长期在海底生活，第一次这样贴近陆地上的大自然，草木清香和小孩子身上的香气融在一起，很让人舒心的味道。
太美好了。
小阮辰想。
从碰见路克斯的那一天开始，他的生活就像童话一样。
如果这是一场梦……
小阮辰下意识喃喃：“我希望我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路克斯愣了一下，转头：“为什么？”
没想到会把心里话不小心说出声来，他抿了抿嘴。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小阮辰觉得路克斯可以信任，可以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也可以和他讲悄悄话，讲那些他只会偷偷说给院子里的小花小草听的心事。
于是小阮辰轻声说：“因为我运气很差。”
“不管在什么方面，幸运的事好像从来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语气很轻松，好像只是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路克斯知道他的经历。他知道小阮辰在这样的情况下生活，难免会很辛苦。
更何况真正的这段记忆里没有他的帮助，只能靠小阮辰自己。
“每个人都会有好运，你的只是来得稍微晚了一点。”路克斯把小阮辰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身上，“这些都不是梦，你会拥有比这更多更好的东西。”
小阮辰眨眨眼：“真的吗？”
路克斯笑了笑：“真的，我保证。”
谁都没有望向对方，就这样安安静静躺在草地里。
夜风清凉又温柔，耳畔是虫鸣，眼前是漫天星子。
忽然，小阮辰察觉到什么，拽住路克斯的衣服坐起身：“你是不是要走了？你果然是一个梦对不对？”
路克斯一怔。
小阮辰的眼眶有些红。
对着那双湿漉漉的黑眸，说没有心疼绝对是假的。
但小阮辰不该沉溺在这里，这不是路克斯来他记忆的目的。
路克斯很轻地拨开他额间柔软的碎发，温声给他许诺。
“我不走。”他微微垂下眼睫，淡金色的眸子被星光映得很亮，“我也不是梦，我是真的。”
“我会在未来等着你。”
小阮辰的眼眸倏地睁大。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漫天星辰坠进了这双淡金色的眼底，连带着眸光，在当中映出一个小小的他。
一颗小心脏前所未有的滚烫。
小阮辰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路克斯抬手揩掉他眼角的泪珠，柔声：“阮阮，你只管勇敢地向前走，所有你想要的，你都会拥有。”
小阮辰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不是不幸，只是他的幸运还没由来，还在未来等他。
而他要做的只是勇敢地去追寻。
不要被过去绊住脚步。
他忍着发颤的嗓子，很用力地点头：“我会的。”
“我……我会做到你说的……”小阮辰还是忍不住掉了金豆豆，“但我真的很舍不得你走……”
路克斯哑然。
再怎么坚强，毕竟还是小孩子。
还是个小小年纪就被迫承受起一切的小孩。
在他琢磨着要不要再多逗留几天时，出乎意料，小阮辰又一把抹掉眼泪，吸吸鼻子，仰头认认真真望着他：“在你走之前，可以再……再给我一个抱抱吗？”
小孩的黑眸异常坚定，已经没有了最初见面时的胆怯和小心翼翼。
路克斯知道他是真的想通了，心境不一样了。
这才是他的阮辰该有的样子。
“好。”他对着小阮辰张开双臂，笑道，“这次可以抱久一点。”
下一秒，小阮辰用最大的力气扑进他怀里。
路克斯无声地叹息，回抱住他，在他发顶落下一个吻。
接触到小阮辰的那一霎那，四周的场景迅速消融，恢复到一片漆黑。
路克斯恍惚几秒才反应过来，回忆结束了。
不是他选择了结束，而是小阮辰解开了一直以来的心结，那些长年累月造成的敏感纤细的小心思，终于愈合了。
又等了片刻，路克斯睁开眼。
他还在营养舱里。
他的怀里是现在的阮辰。
阮辰还没醒，眉头微微蹙起。
路克斯想到自己小时候那些糟糕的记忆和同样糟糕的性格，忍不住莞尔。
得辛苦软软了。
他亲一口阮辰，抱住他，闭眼小憩，等待伴侣醒来。
-
跟路克斯一样，阮辰也在路克斯的记忆里现出了身形。
但他遇见的不是幼年期路克斯。
而是刚刚经历了两位父亲去世，又在皇室跟军部的争斗中挣扎的少年路克斯。
是他遇见阮辰之前，最黑暗最痛苦的记忆。
也是路克斯性情最为极端的时候。
阮辰亲眼看着路克斯被皇室那些媒体拿录音器械围堵。
“请问你会接替父亲的职位吗？”
“康纳上将在离世前有没有把重要的讯息交给你？”
“你对塞恩王子在葬礼上发表的演讲怎么看？为什么不回答王子殿下的问题呢？”
“康纳上将会和菲尔埋葬在一起吗？”
这群人鱼唯恐路克斯不够伤心，还在拼命往他伤口上撒盐。
阮辰眼睛都气鼓了，下意识想要一尾巴甩出去把这群人鱼全部打飞，等他低头才发现自己又恢复了人类的身体。
再一抬眼，路克斯已经甩开人鱼群，进了军部的飞艇。
阮辰赶忙跟上去。
飞艇舱门关闭，路克斯一改刚才冷眼面对一切的神情，脱力一样靠在了座椅上。
非常缓慢地，艰难地弯下腰，把脸埋进了鱼尾。
接着，阮辰露出震惊的眼神。
路克斯……
他在哭。
阮辰看见过路克斯被虫族打穿腰腹的时候抿着嘴，忍着痛，一声不吭又打回去。
也看到过他独自忍受精神暴动，疼得快昏厥也仅仅只是面色白了一些。
见惯了路克斯强大的一面，阮辰一时间没想到要怎么处理这种状况。
而且他好像还不能碰到路克斯。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
失去最亲近的家人，阮辰知道这种滋味。
“路克斯……”他心疼狠了，忍不住游过去，把手虚虚拢在对方的金发上。
哪怕不能碰到，隔空摸一摸，也是好的。
阮辰刚这么想，就见到路克斯陡然抬起头，猛地向前一窜，出手极快，掐着他的脖子就把他反身按在了座椅上。
按在了……
座椅上！
“你是谁？！”
“你能看到我？”
两道惊呼不约而同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