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嫁衣

衙役们将吊挂着的尸身都放了下来,清点后足足有二十一具。

看着陈列的一具具尸体,徐晚棠神色有些复杂。

部分尸身死亡时间太久,残留在尸身上的意识都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哪怕还能够与其沟通,能得到的信息也十分有限。

徐晚棠站在阿芝的尸身面前心情复杂,叹了口气:“阿芝,能告诉我你这几日去了何处吗?”

从尸身的情况来判断,阿芝的死亡时间是在今日寅时,死亡时间最短,所残留的记忆越清晰。

徐晚棠等了许久,阿芝依旧沉默,对她的问题秉持着回避态度。

阿芝的回避让徐晚棠微微蹙起眉头,让她感到十分无力。

若不是徐晚棠还能够感觉到她,怕是要以为她的意识消散掉了。

“让我帮帮你好吗?”

徐晚棠有些难过,阿芝是她们来到耒阳后,第一个向她们表达善意的人。

“九姑娘,我不想在纠结这些事情了,死了也就死了,还是莫在管我,免得沾染了晦气。”

阿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带着死寂,让徐晚棠觉得很是心酸。

对于自己死亡一事,阿芝根本就不想理会,有种就在等着一刻,想要解脱的感觉。

“你若有冤屈,我可以……”

“九姑娘,阿芝没有冤屈。”

徐晚棠话都没有说完,就先一步被阿芝给打断了,对于她的出声,徐晚棠有些意外。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徐晚棠不在勉强,开始对尸身进行检查。

“找到尸身,具有凶杀嫌疑的,按例都是要进行剖验的,抱歉。”

尽管阿芝表示自己没有冤屈,可案子已经到了官府手里头,又闹得这么大,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的缘故将案子放下。

阿芝哑着嗓子,有些无精打采的回道:“好,姑娘请便。”

她的话让徐晚棠再度皱起了眉头,顿了好一会儿,徐晚棠才缓过神来,继续手下的工作。

徐晚棠检查衣物,发现阿芝嫁衣上的珍珠,是上好的东晴珠。

东晴珠是仅供皇族可用的珍品,可阿芝嫁衣上数量还不少,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能够有的起的东西。

可当她褪去阿芝的衣服进行检查时,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徐晚棠眼中充满了震惊,阿芝身上都是伤痕,青青紫紫,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没有半点好皮肤可言。

右膝血肉模糊,隐约还能见到膝盖骨。

阳康庙离冯家路程不近,她想象不到,阿芝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才能让自己在杀完人后,一步步走到了这里。

越往下检查,徐晚棠的脸色就越难看。

除此之外,徐晚棠还发现,阿芝身上遍布伤痕,都是反抗时所造成的。

背后大面的挫伤情况严重,后背几乎都没有完整的皮肤,血液将衣服黏在伤口上,光是将衣服揭下来,都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其中最严重的,当属阿芝的右腿。

腿骨已经突破皮肤,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血流的伤口周围都已经在泛白,光是看上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难以想象的疼痛。

脸颊上,手臂上多处按压殴打的伤痕,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

而在造成她死亡的原因,确实颈部的勒痕。

从绳子的走向来看,阿芝确实属于自尽身亡。

按常理来说,求生是人的本能,就算是真的想要死亡的人,在面对临时前的痛苦,都会有下意识的挣扎行为。

阿芝却没有,徐晚棠已经仔细看过她颈部的伤痕,确实没有发现挣扎后悔的痕迹。

“你可是被人下药后悬挂在此处的?”徐晚棠多少有些不死心。

阿芝苦笑:“九姑娘不是已经验尸了吗,我身上并无被下药过的痕迹,何来的被人下药迷晕后悬挂此处。”

徐晚棠喉咙有些干涩:“你为何要自尽?”

听到她的话,阿芝语气平淡:“没有可留恋的东西于世,是死是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是因为小花吗?”

虽然阿芝在冯家生活的很不好,可她给人的感觉却和乐观,不像是那种轻易会被击倒的人。

阿芝幽幽回道:“不尽然。”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证明促成阿芝死亡的,小花占据一部分原因,却不是主要。

“疼吗?”徐晚棠的声音有些沙哑。

阿芝顿了一会儿,哑着嗓子,有些委屈道:“已经不疼了。”

多少年了,她都多久没有听过别人关心她的话了。

“这些伤的怎么造成的,可以跟我说说吗?”

阿芝心中是有些动容的,她能感觉出来,徐晚棠是真的关心她,想要帮她。

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三郎和婆婆打的,他们不顺心时就会那我出气。”

冯家母子重男轻女,因着阿芝生的是个女儿,对她格外的不待见。

加之阿芝在生小花时伤了身子,大夫说她难有身孕,冯家母子就更加不拿她当回事。

动则打骂,就连小花都不放过。

在说起过往时,阿芝语气没有任何的波动,就好似在说旁人的故事一般。

徐晚棠抿了抿唇:“那你的腿呢?”

“我去葬了小花尸体时,回来路上遇见了伙盗贼,那些强盗在后面追我,天黑路滑,脚下不慎踩空,从山上掉了下去。”

徐晚棠心疼的看着木板上紧闭双眼的姑娘,她该是吃了多少的苦,才能走的这么坚定。

没过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了低哑的哭声。

徐晚棠站在原地,无声的陪着她。

“叩叩叩”

验尸房的门被敲响,盛云锦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九姑娘,可否方便开个门?”

徐晚棠打开房门,盛云锦刚要开口,对上她那惨白的脸色后,愣是将话都给咽了回去。

“还好吗?”盛云锦关心的问道,“是太累了吗?”

徐晚棠摇摇头,她想要扯出无事的表情,可她怎么都笑不出来。

“我在这呢,别怕。”盛云锦轻声安抚。

徐晚棠觉得鼻头有些酸,盛云锦也不急着催促,在一旁等着她情绪稳定。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徐晚棠可算是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将自己刚刚的发现告知于他。

阿芝身上的伤痕除了冯家母子用藤条鞭打的伤痕、膝盖上的摔倒所致的伤口外,还曾遭遇过侵害。

据阿芝所言,那都是强盗干的。

她是摔下了山坡,可强盗并没有放过她,直接最到山坡底下。

漆黑的夜晚,她哭喊过,求救过,却没有人来救她。

强盗走时,阿芝已经昏死过去,他们以为她已经死了,这才将她留在原地。

听完徐晚棠所言,盛云锦脸色也阴沉了几分:“那群强盗我定会将他们捉拿归案,给阿芝姑娘一个交代。”

“九姑娘,劳您替我跟盛大人道声谢。”

阿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徐晚棠眼神清亮,对着盛云锦服了个身:“小九替阿芝谢过大人。”

盛云锦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可对于久为感受到善意的阿芝而言,这一点点的善意让人动容。

这声谢,不仅仅是谢他帮自己伸张正义,更是谢他在小花死的那一晚,向她伸出的手。

盛云锦在验尸房中待了好一会儿,徐晚棠才看到桌上的东西,才想起他来此处,应是有新发现了。

“这是……”

徐晚棠看向那包裹起来的东西,盛云锦表情有些微妙,最终还是打开了包袱。

包袱打开,一柄带血的斧头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

盛云锦将东西放下,免得自己手里拿着吓到了她:“庙里找到的,找人看过了,和冯三郎头上的伤口一致。”

徐晚棠注意到手柄处的一个血手印,在检查阿芝尸体是,她满是鲜血的右手掌就让她心生疑惑。

现下,似乎某些疑问被解开了。

徐晚棠将血手印与阿芝的手掌进行比对,毫无偏差的印子,已经确定阿芝就是杀害冯三郎的凶手。

“另外,在检查冯家情况时,我们发现冯老太太卧房中,用于存放衣物的箱子和部分衣物上都有发现血迹,凶手在完成杀人后,给冯老太太进行了衣物替换。”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凶手对冯家的情况十分了解,才能做到在不烦乱房中其他物件时,准确找到冯老太太的新衣。

盛云锦还找人调查过冯家人的来往信息,发现冯家老太太因嘴上不饶人,几乎将周围邻里得罪了遍。

就连亲戚都不待见他们,唯一与他们家关系还算过的去的,只有冯玉郎和冯金郎。

那俩人就是街头上的地痞无赖,来冯家也只是找冯三郎出去酒肉,显然也不符合凶手的情况。

凶器上的手掌印与阿芝手掌一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阿芝是杀人凶手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九姑娘,三郎和婆婆确实是我杀的。”阿芝回道,“让你费心了,还平白担了杀人凶手的污名,是阿芝对不起你。”

徐晚棠垂眸,垂在裙边的手微微攥紧。

阿芝从山坡下捡回一条命,觉得自己这几年的苦难都是拜冯家母子所致。

小花又还死在他们手中,便心一横的回去报仇。

别看冯家老太太嘴里骂的凶,可实际上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遇到点事情还没怎么就先吓的软了腿。

当天夜里,看到一身白衣,脸上摔的血肉模糊的阿芝,她直接吓慌了神,这才被阿芝轻易制住要了性命。

而冯三郎死的就更荒唐,他睡前都喜欢喝酒,每每醉去都毫无意识。

冯三郎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丢了性命。

冯家三口灭门一案如今已水落石出,案子本该就能结下,可却因为废太子尸身的出现,和其他悬挂在房梁上的二十具尸体,让案件蒙上了一层纱。

阿芝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嫁衣从何而来,不管徐晚棠如何过问,她都一字不提。

另外二十具尸体的身份,更是扑所迷离。

徐晚棠检查过他们的尸体,发现他们死亡的原因都是同一个。

从伤口的情况来看,极有可能是斩首。

能被处以斩首之刑的,都是犯下大罪的,这些人的身份信息及死后尸身,都应该由朝廷处理,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盛云锦已飞书回京,让人在京中暗中调查这二十具尸体的身份。

但由于案件的重要性,盛云锦只能先将废太子相关信息都给隐了去,将冯家三口案件结果进行公布。

在告示栏公布信息时,有两人藏于暗处:“回去请示王爷,废太子尸身被锦衣卫盛云锦所藏,现下踪迹不明,是否加派人手去宋府搜查。”

“好,我知晓了,盛云锦和徐家那处你继续盯着,若有情况立即回禀。”

告示栏前,讨论声不断。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阿芝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对老太太又恭顺,真没想到她能做出这种事来。”

“谁说不是,不过我看那冯老太太也是活该,一张嘴到处得罪人,阿芝若不是真抵挡不住了,也不能杀她不是。”

“造孽啊,真是造孽。”

周遭邻里得知真相后,在谈论起冯家一事时,态度让人唏嘘不已。

密儿刚洗完了床单,在院子里晾着,就听到隔壁传来的动静。

吵吵嚷嚷的,其中一人还凶的不得了的再叫嚣。

冯家三口都已经死了,他们留在屋子里的东西自然就被那些不怎么来往的表亲给盯上。

这不,冯玉郎和冯金郎一早就到他们家中顺东西,另外一个号称是冯三郎表姑的女人正和他们在争吵。

“密儿,你小心摔了。”

徐晚棠从房里出来,就看到密儿爬在梯子上张望隔壁的动静。

“姑娘放心,冯家那帮子亲戚因着几只鸡都快要打起来了。”

徐晚棠将走过去,拿起盆中未晒的衣物,挂在晾衣绳上,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复杂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