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礼刚进来的时候显得有点儿拘谨,但很快就被带偏了,凤眸里也难得闪动着好奇的光。颇为傲娇地想,他倒是想看张幼双和张衍家中究竟有何不同。
天知道她脸还没洗啊啊啊啊啊!
张幼双僵硬了一秒,让张衍和他们说话,自己飞速去洗了个脸,又和何夏兰一起帮着倒了几杯茶,拿了几盒点心为招待。
这些少年也没客气,将点心哄抢而光。
“抢什么!先没用呢!”
“对对对!先请先和张衍喝茶!”
“第一杯敬咱们的先!第二杯敬咱们的案首!”
说干就干,十几个少年迅速整身站起,将张幼双摁在了座位上。
一个接一个排着队,轮流走到张幼双面前,一揖到底,谢她这段日子以来的辛劳。
张幼双双目灼灼,嘴上虽然说着没必要,但是嘚瑟地翘起了唇角。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在桌子团团坐定。
这一章小桌子也多亏他们挤得下去。
“俞先,俞先咱们那儿还没过去呢。”
“说起来,咱们要不要去通知孟师兄,给孟师兄也报个喜?”
这个建议得到了一致的认同。
祝保才迟疑忸怩了老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地问:“这回咱们斋在考列第等循环铺上的成绩总能超过敬义斋了吧。”
王希礼嗤笑了一声,凤眸里竟也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难为你惦记着这个!”
结不开口倒好,一开口顿时引来一片“围攻”。
“这回斋里肯定要给蓬仙你有孟师兄发钱!”
“你是斋长,膏火银多!又进了内圈!不请客意思意思?”
却默契地只字不提孟敬仲请客。
王希礼一脸卧槽:“你们怎么不说张衍呢!”
“张衍那还用说?”
闻言,张衍嘴角一抽,默默扶额。
王希礼面『色』顿时扭曲了。
天知道他离家出走,也没什么钱好吗?
坑爹同窗们闻言一拍桌子:“没钱那就脱裤子!”
“脱裤子!抵债!”
于是,屋里再次鸡飞狗跳了起来。
王希礼青了一张俏脸,努力扞卫自己的裤子。
祝保才晕乎乎地傻乐。
张衍了他们一眼又一眼,眸『色』沉静静的,莞尔望向了门外冬日这清朗的天『色』。
眼睫不由微微一颤。
他知道,在绿杨里门口,他、祝保才、王希礼都曾在心里默默定下了一个目标。
不过他们谁也没说,这五个月的时间里一直在为这目标努力。
而明道斋的同窗们也似有所觉,不约而同地为着这场县试奋斗。
而如今……
这关乎孟敬仲的目标终于实现了。
为护自己的“贞洁”,追逐中,王希礼同学脸『色』铁青地闪进手边的屋子里,断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那一伙“如狼似虎”掉节『操』的同窗。
靠着墙壁,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提着自己裤腰的手也松了下来。
抬起眼看了一眼目前所处的环境。
首先跃入他视线的,就是占据了两面墙的,一字排开的大柜子。
这里面满满当当塞的都是书!!
饶是见多识广,出生富裕的王希礼也不由怔住了。
这是张幼双和张衍家里的书房?这是把书坊都搬进家里了么?!
顾忌门外那些掉节『操』的同窗们,没敢立马出去,王希礼往走了两步,走到书桌。
一眼就被桌上摆着的一方红通通的印章吸引了注意。
拿起来看了,只见其上拙朴的两个吉金文字。
“三五”
这是三五先的印章??
王希礼懵『逼』了一瞬。
……即便张幼先和三五先是熟人,但先的印章怎会在此?
那里怎么这么多信。
一皱眉,犹豫了一瞬,正欲走过去看。
“蓬仙??王希礼?!”门口突然传来了同窗的喊声。
王希礼浑身一震,做贼心虚般地一个哆嗦,赶紧收回了手,眼睫颤了颤,定定神道:“来、来了!!”
十几个少年折腾了一个上午,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找俞峻和孟敬仲道喜去了。
离开倒是颇为自觉地把屋子都打扫干净了,桌椅也摆正了。饶是如此,张幼双一想到俞先,是默默给俞先点了个蜡。
入了夜,道喜的人都渐渐散去。
张幼双咬着笔杆,动笔写请帖。
猫猫考上了案首,她如今的待办宜里又多添了一项“『操』持庆功宴”。
翌日,张幼双到九皋书院上课的时候,然又被贺喜声给淹没了。
同们都发自内地为她高兴,她在九皋书院的名望也随之水涨船高。
毕竟,她带的这十几个赴试的少年,无一例外全都取中了!
实力就是碾压一切流言蜚语的最佳手段。
书院给每个考中的学生都发了一笔膏火银作为鼓励,孟敬仲和王希礼作为斋长,膏火银自然也比寻常同学丰厚不少。
张幼双并无意外地也得到了一笔价值不菲的奖金。
过了两天,张幼双陆陆续续地把这请帖都给寄了出去。
收到请帖的一一都回复了,很给面子,都表示会来,唯独俞峻,竟然婉拒了她。
张幼双怔了一怔,脑子里瞬间飘过了无数个念头。
不对啊,为什么会拒绝她?
忍不住抱头冥思苦想。
她还以为她和俞先之间怎么也能算得上一句朋友了……还是说没到这地步?是她自我意识过剩了?
怎么都说不通啊。
想了想,张幼双豪气顿生,干脆搁下笔,直接上门去问!
其实倒不如张幼双想的那般。
俞峻他『性』喜静,也不能说喜静,可以说是早已习惯了独处。
人多反倒不自在了,况且他酒量也不好,每回宫宴若无例外他都是第一个退场,梁武帝也习惯了他这脾『性』,并不勉强他。
男人半垂着眼帘儿,临窗而坐,『露』出个冷峻的侧脸,鼻梁高而挺拔。
骨峻的指节拿着一把刻刀。
仔细一,这桌上的竟然都是扎灯笼所用的材料。
这段时日,他和张幼双的确走得有点儿近了,于情于理,都该避嫌。
这也正是她所愿的。
俞峻将目光望向面前这盏业已完成的灯笼。
这竟然是一盏走马灯。
准确地说,是作成了走马灯模样的孔明灯。
同僚们家逢喜,他总会送上一份薄礼以示祝贺之意。张衍既取中了案首,于情于理,他即为师长,也要有所表示。不能为了避嫌,连人情世故都不顾及了。
张幼双是知道俞峻的住处的,不知道也能问,杨开元很乐意告诉她。
站在这一栋灰扑扑的,不起眼的民居,张幼双扯了扯裙角,有点儿紧张了。
有『妇』人从门口出来倒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问:“你找谁?”
“我找俞先,俞峻先,就是在九皋书院当夫子的那个。”
『妇』人吃了一惊,“你找俞先?”
张幼双点点头:“对,能麻烦您帮我喊一声吗?”
『妇』人自然无有不肯。
没一会儿,张幼双就到了那道熟悉的,沉冷峻拔的身影。
黑眼珠,黑头发,如霜雪般动人,身形颀长清瘦。
俞峻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张幼双,微微一怔。
张幼双没等他开口,倒仰着脸先笑了。
眸子里亮晶晶地,落落大方地问:“先,你记得我之和你说过的话吗?”
眼前下意识地浮现出女郎脆的嗓音和那星光熠熠的目光。
“为了不辜负先的期待,我一定不会让先失望的!”
俞峻:“……”
他静默了一瞬,微微颔首:“记得”
记得!他记得!
张幼双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脑子里晕乎乎的。
那感觉简直就像是开香槟。
“砰”!
只不过冲开瓶塞的却不是酒沫,而是五颜六『色』的星星。
张幼双咽了口唾沫正欲再说些什么,没想到俞峻竟难得蹙眉迟疑了一瞬,又道:“先稍待,我有一物送给先聊且算贺礼。”
她的礼物?
张幼双讶然,“先客气了。”
这些天,她收到了不少礼物。
不可否认有点儿欢欣雀跃,又有点儿好奇,好奇俞峻会送她什么礼物。
“好。”张幼双点点头,“我在在这儿等着先。”
俞峻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
去而复返时,手上却多了一盏……灯?!
张幼双惊讶地接过灯看了一眼。
这竟然是做成了走马灯模样的孔明灯。
统共四幅。
每一幅画显然都是俞峻自己画的,内容也无甚特殊的,不过是讨个吉祥之意。
虽然与唐舜梅相比,的确生疏了些,但笔法细密工整,足以想象出其细勾勒的模样。
此时天『色』向晚,霞映灯红。
河畔渔火星星点点升起。
张幼双自己转动着灯笼,画面一幅幅闪过。
马骑人物,旋转如飞。
一时间看得入了神,目眩神『迷』。
这是俞峻做的吗?这这也太心灵手巧了!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这四幅画,而是画上这雄健遒劲,古拙有力的两行字。
却是引的侯蒙那首《临江仙》
“几人平地上,我碧霄中”
全文是“未遇行藏谁肯信,如今方表名踪。无端良匠画形容。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才得吹嘘身渐稳,只疑远赴蟾宫。雨馀时候夕阳红。几人平地上,我碧霄中。”
侯蒙其人少时不得志,据说曾有轻薄少年将其形貌画在了风筝上,侯蒙不以为然,哈哈大笑,提笔写下了这首《临江仙》,后一举登第官至宰相。
俞峻神情如常,不出有任何情绪的变化,浑身上下一如风雪般冷清又克制。
说出口的话也依然疏淡有礼,“这既是贺礼,也姑且算是上回……所报之琼瑶。”
张幼双觉得自己跳都漏停了一拍,下意识想到了上次那盏小橘灯……
有那隐约有些暧昧的,含蓄而不发的气氛……
着这盏灯笼,张幼双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既紧张,又有些赧然,既意外又感动。
这几天下来她收到了很多贺礼,大多是胭脂水粉什么的,不是说她不喜欢胭脂水粉,只是这句“几人平地上,我碧霄中”的说进了她的里。
感动于自相遇起,对方言行举止间对她的尊重。
这个世界向来不欢迎有野心的女人。
而俞峻,她的这位偶像,是真正地在支持她的业,在她身上寄托了远大的志向,美好的祝福。
不是有句话说,追星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吗?有什么比偶像支持自己的业更令人心情激『荡』的!
高岭之花,无形撩人,竟然如此恐怖。
张幼双张了张嘴,眼眶竟然有点儿红了:“谢谢先,这个礼物,我、我很喜欢。”
“既然都做出来,先要不要和我一起放了。”
不等俞峻反应,或许是预料到了这位高岭之花可能会拒绝,张幼双迅速问借来烛火。
将灯笼托在掌,张幼双忐忑地问:“俞先……一起放吧。”
又赶紧补充了几句,“这样先也能讨个彩头,我也祝先能如这首词文中所说的那般……”
俞峻静静地看了她几眼,竟然真的走上应允了她,嗓音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几许,“好。”
便垂着眼,将掌贴在灯面上,与她一起将这灯笼送出了。
在这向晚的红霞中,灯笼借着晚风,一举跃上天际。
只这星点的一盏,映着满河的渔火。
被暮风一吹,映光转影,马骑人物团团走过,若隐若现,像是误入了香霞云堆里。
“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才得吹嘘身渐稳,只疑远赴蟾宫。
雨馀时候夕阳红。几人平地上,我碧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