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锦一路往回跑,进了徐家直奔书房写信。
我朝虽有女子为官,可终究是少数,只先帝时期,杜家有女杜姮,出身史学世家,才华横溢,朝野盛赞,后得先帝重金礼遇入宫,掌管史书典籍,成为一代佳话。
是以徐长锦也一直想效仿杜姮。在她看来徐家这所谓的传承还不如换她烈性一回,入得朝堂,实现当初哥哥一门三太傅的夙愿,往后就算是再无徐家,也比就这样庸碌的落败好。
只是这位姓杜的女官后来下场并不好,她生性耿直,后来因为太过诚实地记载了帝王言行而命丧黄泉。
所以父亲也不愿意让她走这条道,而且自哥哥去世之后,父亲便大受打击,一心只求平平安安,致力于著书立说,再不想理朝堂之事,更不别提助她一臂之力。于他而言,绝了嗣便是真的断了根。
但方才叶星舒一句话点醒了她,此路不通,还有他路。
父亲不愿助她,还有旁人。舅舅虽远在边塞,不是京官,可在朝中也是说得上话的。
只是这些年父亲因为避讳结党营私,一直甚少同赵家来往。
月上中天,她一封书信,一气呵成。
看着信上未干的墨迹,唇角微扬,年后舅父应该会回京述职。
倘若她能在这期间博得美名,到时候等舅父回京,再借机进言,圣旨一下,父亲便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徐长锦想想便觉得欢喜。
她看着桌上的那方金丝砚台,那是她初识字的时候,哥哥送她的,那时候哥哥会把她抱在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写字。
他说:“小锦,读书识字是为了让你明事理,去愚昧,让你日后能更好地辨是非,做好人。当然,这也是你的立身之本。旁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必读太多书,可你生在我徐家,岂能是白丁,所以你也要好好念书,明白了吗?”
“小锦知道了,小锦会好好念书,以后长大了买好多好多花糕给哥哥。”
“傻丫头,哥哥哪里用你操心,往后你想做什么,哥哥都会依你。哥哥只要你平安喜乐。”
“那哥哥呢?哥哥也快乐吗?”
“哥哥有哥哥的责任。我徐家白身起家,如今一门两太傅已是至高的荣耀,哥哥的责任就是把这份荣耀延续下去。明白了吗?”
“哦。”
徐长锦的思绪回到此刻,在心中叹道:哥哥,这一门三太傅的荣誉,我不会让它断送在我手里的,即便父亲不愿,这条路我也要一直走下去,直到见到你的那天。
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从前舅父送她的玉佩。这是去年及笄舅父送来的贺礼。
连夜便叫管家把信和玉佩一道送去了西部。
七月初,艳阳高照。
昭明帝带随行官员出发去骊山别苑。
徐长锦在家中收拾行李,好在她所带之物不多,大多是给父亲预备的软垫和褥子。
原本徐太傅想以腿脚不便为由留守京中,可偏偏陛下直接派人赐了马车,还留了亲卫伺候他出行。
如此,是不得不去。
行至途中,前面传令暂行休息。
徐长锦同父亲用过膳后便寻了一处柔软的青草地盘腿坐下了。
一路上坐马车,她也被颠得有些难受。好在头顶有树荫,她靠在树干上,闭幕眼神。
“徐姑娘。”
徐长锦一睁眼便看见了张璐水,身后还跟着张氏两兄弟。
她刚要开口打招呼,又被人截了胡。
“呦,都在呢?”
只见叶星舒也一脸笑嘻嘻地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他的狐朋狗友,何花花同春轩,这两人她都识的,一个上回在西街便见过,另一个是兵部给事中之子,性情偏淡漠些。
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张璐水似也瞧出了哥哥同小王爷之间的不睦,温婉一笑道:“你们男人之间有男人想说的话,我们女儿家有女儿家的秘密,我同徐姑娘可就不同你们一道了。走,徐姑娘,我带你去别处瞧瞧。”
徐长锦也乐得清静,两人朝着树林里稍稍偏僻些的地方走去。
她跟在张璐水身后,她容貌姣好,尤其是一双笑眼,同张赟一样看起来便让人心花怒花。
“听闻徐姑娘喜欢诗词。”
张璐水走在前头笑问道。
“粗略念得几句。”徐长锦摘下路边的狗尾巴草,拿在手上晃悠。
“徐姑娘可别谦虚了,大哥和三弟都在我跟前夸你呢。”
张璐水一回眸,徐长锦都忍不住撞进她的笑容里。
徐长锦扯了扯嘴角,“听闻你画得一手好画,前些天送给兰贵妃的那幅墨菊图,可叫她欢喜了好几天。”
闻言,张璐水忽然“噗嗤”一声,盯着徐长锦快意道:“难怪哥哥说你是个不开窍的。你难道不知,旁人私底下夸你是想拉近同你的关系,可不是想听你客套的。”
徐长锦尴尬地笑了笑。
张璐水又拉着她的手,眼眸灵动道:“你就别同我这么客气了,唤我音音吧,我娘说是我小时候哭的时候总是‘嘤嘤嘤’,便给我取了这么个小名儿。”
“音音。”徐长锦从善如流道,“那你唤我长锦便好,总是徐姑娘徐姑娘地叫着,也怪不习惯的。”
“好啊。”张璐水一口答应,“你是不是今年还未满十七?”
徐长锦点点头,“我明年春十七。”
“我今年冬便十七了,我叫你妹妹吧。”
徐长锦轻嗯了一声。
两人寻了片草地坐下来,张璐水就着边上的野花野草编起了花环,她道:“你知道么?我哥小时候最是蠢笨了,连编个花环都不会。”
“全之兄长?”徐长锦朝着扎营的地方看去,远远地只能瞧见张氏两兄弟同叶星舒三人还站在原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是啊。你别看他现在儒雅随和,又中了举人,可小时候他可呆了。额娘说,让他喂我吃东西,说三勺便是三勺,任我哭得难受都不肯再多给一勺。”
闻言,徐长锦夜忍不住笑了笑,“他这么呆板的吗?”
“可不,所以,小时候不知道编花环,长大了也不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心。额娘为他的婚事愁得很。”
“全之兄长温文尔雅,一表人才,京中想嫁给他的姑娘肯定不少。”徐长锦道。
“你真这么觉得?”张璐水顿时眼眸一亮。
徐长锦点点头。
她又道:“那你呢?”
“我什么?”徐长锦微怔。
“嫁给我哥呀。”张璐水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真挚道。
让徐长锦都不好敷衍她,一时间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
“咳咳——”
她脸颊脖子一片通红。
张璐水立马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好啦好啦,不逗你啦,别紧张。”
徐长锦面色一片羞红。
张璐水把自己编织了一半的花环戴在徐长锦脑袋上试了试,“这花环戴你头上好看。”
徐长锦:“是你编得好。”
张璐水哈哈大笑:“长锦妹妹,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两人在草丛边闲话家常,顺便编了两个花环,张璐水把自己的花环送给了徐长锦,而她则收了徐长锦编的花环。
两人一道回去,没成想回去的时候,徐家的营地前不仅人没少,连太子都来了。
陛下去别苑过寿宴,此次是留成王监国,太子跟随。
徐长锦通张璐水见着人,行了个礼。
太子摆了摆手道:“不必拘礼,孤不过是瞧此处热闹才过来看看的。”
“你二人倒是会玩,还编了花环。”
张璐水比徐长锦还要随意些,她顶着头上的花环,问太子殿下哪个好看。
张赟轻喝道:“不得无礼。”
“诶,都是出来玩,给父皇过寿,不必弄得太严肃。”太子制止道。
太子笑道:“都好看。”
张璐水瘪嘴,嗔怪道:“殿下可不能这样糊弄人,定要选出一个才好。”
她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兄弟,问道:“你们说这两个花环哪个好看?”
张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都是我们在家中惯坏了。”
他眉眼间舒朗道:“那你先告诉我,哪个是你编的,那个是小锦编的?”
“怎么,难道哥哥还要看人下菜碟,那我可不依。”张璐水凶自己哥哥一眼。
何花花站一旁,实在不懂这花环有什么区别,也插嘴道:“我看这俩都一样,说不定是你编了两个,一人一个来蒙我们的。”
“那我可不能告诉你,不过谁要是猜对了,我便把这花环送给他。”她笑吟吟道。
按说这也不难猜,不过二选一,可也不好猜,二选一总是很容易选错,人做抉择的时候就是容易犹疑和举棋不定。容易猜测别人是不是有很多计谋陷阱等着,又害怕别人扮猪吃老虎。
太子也忽然来了兴致,道:“既然如此,那怎么能没有彩头,谁要是率先猜对,等到了别苑,我便将新进贡的汗血宝马送给他。”
一时间众人都来了兴致。开始围着细细瞅着张璐水和徐长锦头上的花环。
何花花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刚想胡乱猜一个,然后让春轩和叶星舒选另一个,却见一旁的叶星舒早就和徐长锦咬起了耳朵。
叶星舒忍不住悄悄凑近徐长锦,小声道:“她头上那个不会是你编的吧?”
徐长锦凝眸,撇他一眼,“何以见得?”
还不得叶星舒回答,何花花酒问了,“你们俩悄悄说什么呢?”他一边吃着自己带的酸枣糕,一边喜欢到处掺和热闹。
“你是不是猜出来了?”他睁大眼睛期待道。
叶星舒回眸瞪他一眼。
太子也道:“既是猜出来了,还不说说看。不过张姑娘和小锦可不能告诉旁人对不对,只能告诉孤。”
得——太子不让人取巧了。
何花花略有些遗憾地想。
叶星舒淡道:“我猜张二小姐头上的风沙的花环是长锦的。”
太子挑眉,“哦,你缘何如此笃定?”
张赟也好奇地看着他。徐长锦也好奇,这花环还是张璐水教她的,她自问看起来编得和她差不多。
叶星舒抿了抿唇道:“那花环上面打了结,还是团锦结。”
闻言,众人都看向张璐水脑袋上的花环,侧面确实有一个结扣,团锦结本就有锦簇花团之意,与花形甚为相像,若不细瞧还真看不出。
张璐水取下花环,细瞧之后,也是惊道:“你不说我还真未发现。”
张赟眸色一暗。
还是何花花最先跳起来,道:“那是不是小王爷猜对了?太子殿下,你可不能反悔,汗血宝马就归小舒了!”
太子点头,“当然,孤何时反悔过。”他又转头看向徐长锦,“小锦,那可是你编的花环?”
徐长锦点头。
如此,也没必要再猜了,太子扬首,“小舒,那匹汗血宝马归你了!”
“太好了!”何花花一把抓住叶星舒的衣袖,激动道,“小王爷,这可是稀罕玩意儿,咱俩可是兄弟!你怎么也得借我骑两天!”
“随你。”
叶星舒摸了摸鼻子,还好众人不曾追问他为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