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妈妈垂着下了眼。
光是想象那样的场面,她就一阵又一阵的心惊胆颤。
金老太太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往前走。
邢妈妈扶着她,穿过回廊,一直到了老太太的住处。
老太太打发了其他人,在床沿坐下,脱了鞋,爬到床尾,从一格抽屉里捧出个木盒,又从床上下来。
木盒打开,里头装了些细碎东西,金老太太寻出了一张纸,确认了下上头的内容,交给了邢妈妈。
“你回去抄下来。”老太太道。
邢妈妈看了眼手中发黄的纸,道:“奴婢会和夫人说的。”
也只是转述而已,最终要怎么选、怎么做,夫人拿主意。
金老太太道:“若是不放心,请靠谱的大夫看一看方子。你好好跟她说,别板着一张脸,没的吓着她。”
邢妈妈面相如此,真嬉皮笑脸了才吓人,她道:“夫人一点儿不怕奴婢,她很信任奴婢。”
“那就好。”金老太太说完,不再多语。
邢妈妈没有急着回去。
她总觉得,金老太太的此番举动,原因并不如老人自己说的这么简单。
其中,应当还有别的状况。
几次想问出口,看到老太太脸上一道道的皱纹,邢妈妈又实在问不下去。
毫无疑问,女人生产就是鬼门关。
哪怕不是头胎,哪怕不是刚出阁的那个岁数,也有可能闯不过来。
当然,大伙儿都知道,一般状况下,头胎难过后续生产,十五六岁难过二十五六岁。
一旦有个差池,即便保住了性命,身子也彻底损了。
而大部分,受各种状况所限,连孩子的面都没有看一眼,就咽气了。
还有,母子皆亡的
像是,像是骁爷名义上的母亲。
邢妈妈记得,那是个乖巧温和的闺秀。
骁爷的“父亲”霍怀任是个孤云野鹤般的人物,追求魏晋之风,才高八尺,却不思仕途。
金老太太嘴上骂这个孙儿不争气,心里却疼着护着。
娶了个大家闺秀,也没有让霍怀任定下心来,反倒是带着妻子云游四地。
再后来,他终是在京城里停下了脚步。
因为,妻子产后不治,他料理完后事,把只有三个月的孩子送回家中,之后一病不起,最终亦是英年早逝。
老太太当时亦是深受打击。
记忆之中,在霍怀任写家书回来报喜时,老太太是那么的雀跃。
那年南方泛水,他们夫妻在的城池无忧,但路途遥远,势必难行,家中劝他们在当地安心候着。
水情过后,又很快迎来冬日,孕妇的肚子也大了,也就没有折腾,想等生完了再回。
没想到,最后等到的是这么一个结果。
现在再看,彼时是母子都走了。
月份差不多的霍以骁顶替了身份,被带了回来。
霍怀任虽是回到了家中,但心如死灰,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邢妈妈回想着往事,又看了金老太太一眼。
那就是老太太最见不得的“若有个万一”了吧。
老太太即便是可能另有其他想法,但害怕重蹈覆辙的心境,亦是真真切切。
邢妈妈最终还是没有多问,与老太太告辞。
相较于霍家大宅,霍以骁这“小”宅子就安静许多。
主院那儿亦是静悄悄的。
邢妈妈刚要进院子,边上岁娘探出头来,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夫人与骁爷在歇午觉。”岁娘轻声道。
邢妈妈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天。
日头正中。
睡午觉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捏了捏袖口中收着的纸条,邢妈妈想,就是这方子用不用,得抓紧与夫人说说。
屋子里,温宴睡出了一脖子的汗,黏糊糊的,很是不舒服。
霍以骁拿了块帕子给她,问:“热的?”
温宴摇头:“盗汗。”
她白日歇觉都是如此,季太医说,身子是急不来的,调养得慢慢来。
睡了那么会儿,里衣本就松垮,白皙的脖子全在外头,温宴又擦了一番,连肩膀都露了一截。
她自个儿看不着,在霍以骁的视线里,上头红印东一处西一处的。
弄不清是昨儿夜里还是今天清晨留下的,总归都是他的杰作。
霍以骁啧了声。
细皮嫩肉,豆腐做的。
睡过了时辰,也没有心思用正经午饭。
好在厨房里煮了不少甜羹,热腾腾的,垫个肚子正正好。
霍以骁用完,起身出了屋子。
温宴依旧坐着吃自己的。
她太了解霍以骁了,他就是热的。
得迁就她,屋里的炭盆烧得旺,温宴觉得舒服,但霍以骁那么怕热的人,肯定受不了。
他得去园子里走动一会儿,消食,也吹会儿冷风。
这一点上,他和黑檀儿是一样的。
毕竟,黑檀儿也是一只怕热的猫。
冬天时候,都不肯老老实实地让她抱着。
霍以骁一离开,邢妈妈就进来了,唤了声“夫人”。
温宴吃甜羹吃得正香,笑盈盈地朝邢妈妈点了点头。
“奴婢有事儿与夫人说,”邢妈妈压着声,“老太太是这么说的,让奴婢问问您的意思。”
温宴搁下了手里的碗。
上辈子,她嫁过来时,不是什么年轻岁数,老太太也已经故去,因此没有这一出。
等她真就怀上的时候,嬷嬷们也都说“恰恰好”。
再添上霍怀任夫妻的经历,温宴想,金老太太会这么提,也是情理之中的。
“那就请季太医先看过方子,别与我吃的药冲突了,”温宴道,“骁爷那儿,我跟他说。”
邢妈妈没有想到温宴这么容易就应了,随即应下。
再看温宴眉宇微蹙,邢妈妈想到自己先前的那点儿疑惑,便问:“夫人是还有什么不解?”
“老太太”温宴思量着,道,“老太太是不是还会有旁的考量?我说不好,但我心里隐约有这么个感觉。”
邢妈妈睁大了眼睛。
这是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虽然抓不住那根线头,但就是那么个直觉。
“奴婢亦如此,”邢妈妈道,“只是老太太那儿,奴婢没有问出口。”
温宴颔首:“机会合适时,我试着问问老太太。”
她想与金老太太多处一处,也想知道,老太太不再亲自养育霍以骁的那年,到底是发生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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